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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兵】耶弗露的悲歌-35

周末被领导抓去写论文……有没有一种可能,周末是用来给人休息的?



三十五


“怎么会……”

米卡莎的哽咽回响在空荡荡的石塔里,在冰冷、粗砺的石壁上激起了窸窸窣窣的悲切回响。她简直不敢相信——不,她根本没有想过这种情形,国王不在了,这场战争……还剩下什么意义呢?他们付出的一切努力和牺牲,难道就此付诸东流了吗……

“不是真的吧……会不会是误报?是不是哪里搞错了?该不会……”

米卡莎心烦意乱、惊疑不定之际,整座瞭望塔猛地震颤起来——塔顶又被陨石击中了。米卡莎头顶的天花板被砸了个大窟窿,砖石簌簌地往下掉着,砸得地面瑟瑟发颤,还溅起了无数透着霉味儿的灰尘——狼堡失守还不到一个月,竟然已经被魔族糟蹋成这样了!她的失神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巨震打断了,又一颗陨石砸穿了整座石塔,裹挟着无数落石砸向了她。可米卡莎早已被隆隆的轰鸣震得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巨石砸下,浑身上下却连一丝力气都使不上。

千钧一发之际,利威尔冷不丁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用力拽向一旁。米卡莎人被拽得飞扑了出去,魂却像是还留在原地,簌簌的落石将她和利威尔堵在了瞭望塔一隅,身后的窗户也被挤得只剩一条窄窄的缝,俩人顿时成了笼中困兽,米卡莎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肩膀紧绷着,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恍惚间,她感觉到利威尔在她胳膊上用力掐了一把,冷冷地吩咐道:“不要分心!事到如今,就算是天塌下来……我们也不能认输。”

米卡莎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只觉得喉咙里像塞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口舌、咽喉、气管全都火辣辣地疼。她扭头望向利威尔时,却发现这家伙的神情平静得吓人,尽管他满头满脸都糊满了血污,米卡莎却觉得他的脸孔像雪一样白,就连瞳孔里也泛着冷冷的雪光。

“你——”

“听着,米卡莎——”利威尔的嗓音哑得像含了一把沙在喉咙里,虚弱又粗砺,夹在陨石爆裂、城池倒塌、烈火熊熊的轰鸣与嘈杂中,像风中的一缕薄雾,转瞬即逝,“窗边的砖石已经松动了,我能劈开它……你立刻冲出去,用钩索上塔顶,偷袭那头怪兽!”

“兵长……”

“不用怕,我不会让你孤身战斗太久的……你不用干掉那个怪物,只要拖住它、让它分心……我马上就到……”

利威尔看起来有些古怪,他的右手紧紧地捂着左胸,指节绷得发白,皴裂的血痕再度沁出了血珠,宛如雪上红梅。他的双眼瞪得有些突出,两腮也因为咬紧牙关而紧绷着,看上去有些鼓,像松鼠的腮囊一样。可他的眼神与这愤怒的表情格格不入,双瞳像枯井似的,黯淡无光,甚至透着阴冷、惨淡、绝望的寒意。

“我会和你一起解决掉它……你发现了吧?这些陨石……就是它搞的鬼!再不让它停下的话……整个狼堡、整个北国……不,整个帕拉迪都得遭殃……”

“嗯,我会……拼尽全力。”

嘴上这么说着,米卡莎的心仍悬在嗓子眼,或许是被利威尔这副悲愤而决绝的模样感染了,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望向利威尔的眼神比草鱼的胆还要苦:“我是不是……应该交待几句遗言?如果……如果艾伦再也见不到我的话——”

突然,她把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因为她在利威尔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异样的神情——混合着悲伤、失落、不舍、遗憾……似乎他也有什么话,没来得及对什么人说……

“我……我知道你们的关系……”米卡莎小心翼翼地注视着他那双含情、含泪的眼睛,惴惴地开了口,“艾伦都告诉我了。”

“这不重要。”

利威尔潦草地点了点头,随即敛起了神色,恢复了冷峻的模样,一字一顿地说道:“听着,米卡莎——这不是国王的战争,也不是某一个人的战争。这是所有人类的战争,无论是艾尔迪亚人、埃索尔人,还是别的什么人……没有人能置身事外,这场战争肩负着所有人类的命运……一旦我们在这儿停下,承担后果的是大陆上的千千万万人,我们曾经为之奋斗的一切、牺牲的所有同胞,全都枉费了!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赌上一切,去和怪兽决一死胜!这是你唯一的机会——让艾伦为你骄傲,而不是……为你后悔、遗憾、自责……”

“我知道了……”

米卡莎坚毅地点了点头,收起了所有彷徨和担忧,也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了。眼前只有一条窄窄的窗缝,窗外是熊熊烈火、滚滚赤焰,映红了她的半张脸,也点燃了她眼中希望的火种。

下一刻,利威尔以身为刃,连劈带撞地破开落石和残破的窗框,几乎将这座摇摇欲坠的石塔拦腰折断。紧接着,米卡莎纵身一跃,飞出石塔,像一颗逆行的流星,又像是涅槃的凤凰,披着一身灼灼火光,飞向塔顶、举剑刺向了怪兽那颗丑陋、狰狞的脑袋。


而在遥远的北方、纳罗希努斯托黑斯区,韩吉比利威尔和米卡莎更早地看到了南方的黑烟——她原本正打马向西、一路狂奔,穿过一座河桥时,她的余光猛地瞥到了南方的狼烟,顿时心慌意乱,只得匆匆勒马,怔怔地望着南方,瞳中闪烁着迷惘、心碎的寒光。

“那是……”

总督告诉她,主城西郊的一片乱葬岗发生了爆炸,只需要一点点火星子,就能点燃坟茔上的磷和荒草,在干燥的冬风中,烈火眨眼就吞没了整个山头。焰光灼眼的山头在夜色中格外显眼,艾伦无声的呼唤也在心底为她指引了方向——在那片荒凉的坟场里,阿尔敏故伎重施,用点燃的风滚草袭击了鹰钩鼻的马车。在火焰点燃满车的冰爆石那一刻,艾伦变身泰坦,双手分别抓起父亲和赫里斯塔,将他们高高举起,避开了爆炸的冲击和冲天的火舌,自己则拧身、抬腿,毫不留情地踩向了那个可恶的鹰钩鼻。

没承想,对方的反应比他想象上还要快得多,一个鲤鱼打挺跃上半空,借着热浪的推力逃之夭夭。不过,他很快就杀了个回马枪,在艾伦心思全在阿尔敏那边时,他像食腐的秃鹫一样,在坟地上空盘旋了一圈,挟风雷之势袭向了泰坦的后颈。

“艾伦,小心——”

河桥上,韩吉的马焦躁地踱着前蹄,仿佛恨不得立刻插翅飞向那燃烧的荒野。在她身后,使徒也勒马驻足,这个烦人的老头幽幽地长叹一声,又开始了絮絮叨叨:“现在你亲眼看到了——怎么样,明白了吗?”

韩吉突然扭过头来,死水般枯槁、绝望的眼中燃起了愤怒的火焰。她咬紧牙关,怒目圆睁地瞪着老头,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眼:“我们帕拉迪有句老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狼烟可能是误报、可能是障眼法……除非我亲眼看见!否则——”

“佐耶小姐,你又何必如此自欺欺人?误报?贵国的情报网竟如此不堪吗?”

韩吉怔了怔,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她垂下脑袋,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眼,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和指腹已经被缰绳磨出了血,湿漉漉的,还能闻到淡淡的甜腥味。

沉睡的斯托黑斯主城被郊外的爆炸和大火惊醒了,不少人点亮了家中的灯,推开向西的窗,探头探脑地张望着。夜幕之下,一片死寂的主城被火光映得宛如地狱中毗邻血池与火海的城池,所有建筑一半漆黑、一半猩红,静静的河桥上,只有两匹马不安地驻足,马背上是一个身着男装、披头散发的女人,和一个满脸白须、老态龙钟的男人。奇怪的是,他们的马头冲着起火的西边,脑袋却扭向南方,巴巴地望着,也不知在看个什么劲儿……

“好大的火!总督可有得忙了……”

“不会烧到咱们这边儿来吧?”

“怕什么,要烧也是贫民窟先起火!咱们好歹有条河挡着,他们那些破茅草屋……绝对一点就着!”

“真要是烧过来了,你能跑得掉?想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在男男女女的喁喁私语中,韩吉缓缓抬起了头,无奈地长叹了一声——这些无耻又无辜的北方人,早就习惯了对别人的苦难袖手旁观、对自己的生死听天由命。不过,韩吉可不想被他们扯进绝望的深渊,她转头瞥着使徒,神色冷冽、语带讥讽——

“老头儿,你可想好了——事到如今,帕拉迪已经是魔族爪下最后的防线了!一旦我们就此罢手,魔族就会立刻长驱直入,踏平整片大陆!你看得上眼的罗德·雷伊斯,就算他真能得到泰坦之力,又有什么用呢?他还要把他的军队从内战中拉回来,要安抚那些曾经与他为敌的士兵、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雷伊斯家效力,要鼓舞这些毫无斗志、睡眼惺忪的平民……他还有那么多时间吗?”

使徒沉默了。他沉默地看着城中的窗一扇接一扇地阖上、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纳罗希努人缩回了自己的小屋,继续沉眠在这个不平静的夜里——他们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就像拉磨的驴一样,日复一日在原地打着转,没有希望、没有未来,连继续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

“艾尔迪亚人全民皆兵……像我这样能骑马、能打仗的女人,帕拉迪还有千千万万个。十几岁的孩子都能上战场,老兵也能重新拿起刀枪,帕拉迪没有懦夫,就连马也不会在巨魔面前退却半步……像我们这样的人,才能保卫这片大陆!就算……就算没有国王……我们的士兵也会死战到只剩最后一人!老头儿,你敢和我保证,纳罗希努人也会像这样去战斗吗?他们甚至……都没见过魔族长什么样!这些弱不经风的百姓……他们拿得动剑、骑得上马吗!那些大腹便便、满脑子酒色钱财的贵族,他们能为祖国和人民而战吗!”

使徒继续沉默着,紧紧抿着唇,眉头也拧成了一团乱麻。韩吉从他的眼中捕捉到一丝犹疑和动摇,便继续不屈不挠地说了下去——

“我能听到艾伦的声音——他只想以一个艾尔迪亚人的身份、为所有人类的未来而战!为什么不让他自己选呢?他可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你们这帮蠢货……该不会只把他当成了那什么‘坐标之力’的容器吧?把人当人看……对你们来说,就那么难吗?”

“哈……老夫也不知道,这样的选择是不是对的,韩吉将军。”

固执的使徒终于改口了,哪怕只是丢掉了“小姐”这个让她膈应不已的称呼,也让韩吉长舒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她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就算……埃尔文真的已经不在了,她的承诺和誓言也绝不会改变。

“我们都不知道……但我们所有人都在为此努力——艾伦还在战斗!所有艾尔迪亚人都在战斗!就算帕拉迪举国毁灭、所有士兵战死在玛丽亚要塞和耶弗露山下……只要帕拉迪还没有亡国,这片大陆就不会毁灭……老头,你这么有本事,敢不敢和我赌一把?就赌艾伦不会输——只要艾伦赢了那个鹰钩鼻,你就得相信我、站在我们这边。”

“好吧……”

使徒沉吟片刻,终于挤出了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幽幽长叹了一声:“事到如今,老夫恐怕……只能以这种法子放手一搏,天父若要怪罪,就把这片大陆上的罪孽全算在老夫一个人头上了!”


“嗷——”

“呃呃……”

鹰钩鼻的偷袭没有得逞——艾伦的反应快如闪电,似乎早已看穿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猜透了他在火焰上空盘旋的轨迹。在鹰钩鼻用匕首袭向艾伦的后颈时,他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双膝一屈、身子猛地一蹲,像犰狳一样蜷起了上半身。

这个看上去窝窝囊囊的动作似乎是为了将父亲和赫里斯塔护在怀里,可只有鹰钩鼻才知道,这一招狡猾极了——他已经来不及调整喷气式推进器了!气罐喷出的滚滚白烟推着他向前扑去,擦着艾伦头顶的发丝直挺挺地摔了下去,跌向山坡上蔓延千里的火海。

所幸,鹰钩鼻的战斗经验远比艾伦老辣得多,他不闪不避,硬生生栽向了一块歪歪斜斜的破墓碑,眼看他就要撞得头破血流时,他却猛地一拧身子,用后背迎向了石块。身后奔涌而出的气流撞在石碑上,反推着他再度挺身,飞向艾伦。仓促的动作让他没能把握好平衡,径直撞向了艾伦的膝盖。

按理说,就算是人类的膝盖骨,也比别的骨头要硬上许多,更不用说泰坦拥有坚如钢铁、刀枪不入的皮肤。可不知怎地,鹰钩鼻手中的匕首竟然从艾伦膝盖下方斜着刺了进去,艾伦浑身一震,惨叫一声,摇摇晃晃地一跤跌了下去。

“嗷……”

不,绝不能……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艾伦看不懂南方漆黑的狼烟,但一个又一个悲伤的声音已经闯进了他的脑海里——国王死了!艾尔迪亚人又一次在陨星台失去了他们的国王!为什么……明明我们已经夺回了波斐山、狼牙寨、阿斯卡纳坡道、古雷亚丘陵,狼堡和陨星台也即将光复,曙光即将刺破黎明前格外阴沉的夜幕,我们却在这满怀希望的一刻再度堕入永夜……

我们不会屈服、不会退缩,可是……我们将为谁而战?谁来引领我们向前?在严酷的风雪中、绝望的泥沼里,谁为我们带来希望的火种、谁给我们照亮前方遍布荆棘和尸骸的险路?谁来决定我们的生死?谁命令我们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哪怕只是一瞬间的迷惘,此刻也迸发出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千千万万个艾尔迪亚人在那一瞬间的绝望顷刻间全部涌进艾伦心中,如同惊涛骇浪,险些将他彻底冲垮。

我该怎么办……

我肩负着使命离开铁堡,一路向北,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斯托黑斯区这个繁华而冰冷的城市,在短短数日之内让他见识了太多生离死别、爱恨悲允——他和父亲重逢了,却再也无法回到母亲的怀抱;他认识了同病相怜的女孩赫里斯塔,却又失去了肝胆相照的战友莫布里特。他同样害怕着,却也深知自己连胆怯的权力也没有,他只是个孩子,却必须像个真正的士兵那样去战斗——不,他就是个真正的士兵!他是基斯团长的弟子、是利威尔兵长的部下,是受帕拉迪之王庇护的艾尔迪亚人……

可是……国王已经死了啊!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艾伦便“扑通”一声跪倒在火海之中,火舌如同一头贪婪的巨兽,很快便吞噬了他的双腿、后腰、脊背……泰坦和其它魔族一样怕火,烈火的灼烧比世间任何刀兵还要残酷,简直就像要把他的血肉一寸寸地从骨头上刮下来,痛得他那副笨重的身躯剧烈地打着颤,就如崩塌的山岳、倾倒的高塔,竟像这片火海之下的乱葬岗也震得狂颤不止。

艾伦紧绷着的心弦也被烧断了,仅剩的理智也被焚烧殆尽、堕入虚无,甚至觉察不到,被他抓在手里的赫里斯塔此刻有多么害怕,整个身子颤抖得厉害,好像下一刻就会惊厥过去。

迷惘之中,他猛地惊觉掌中父亲的身躯像河豚一样猛地膨胀起来,挣脱了他的五指。待他扯回神智,眼前已经出现了一个高大、却略显纤细的身躯——一个泰坦,摇摇晃晃地挡在他的身前,直面四周的烈火与凄厉的狂风。

“格里沙叔叔!叔叔——”

阿尔敏站在不远处的高岗上,拼命地呐喊着。他干了一件蠢事!简直蠢得不能再蠢!在铁堡时,他设计火攻、重创了从排水口涌进来的地精,从此便飘飘然了,将火焰当成了万试万灵的神兵利器。可他压根没想到,烈火对于艾伦来说又何尝不是致命的威胁!更不用说眼前横生枝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格里沙叔叔也变成了泰坦——可怜的阿尔敏,他对曼荼罗种子粉末一无所知,只觉得一定是自己搞砸了什么,要不就是那个讨厌的鹰钩鼻使了什么肮脏的手段……

对了!鹰钩鼻呢?他怎么……又消失了?

“嗷——”

泰坦的怒吼如同寒鸦的哀鸣,响彻了野火漫山的乱葬岗。年长的泰坦没有当过兵、没什么战斗经验,但胜在聪明、警觉,很快便从火焰扭曲的夜色中看穿了鹰钩鼻的行踪——那个家伙像鱼鹰一样盘旋在夜空中,寻找着“捕食”的契机。要是自己露出一点破绽,他一定会立刻像闪电一样俯冲而下,扑向艾伦。

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同一个念头同时涌现在格里沙医生和阿尔敏脑海中。他们有着共同的信念和使命——守护、拯救,为了那个对自己来说无比重要的人,他们必须拼上一切!

“嗷——”

格里沙医生咆哮着,突然转身迎向东方,高举起自己的右臂,五指张开,好像要抓住什么似的。阿尔敏怔住了,他的思绪仿佛被这只大手给扯断了,飘飘荡荡的,不知将被夜风吹向何方。艾伦的身躯浑身一震,只是眨眼的工夫,他便明白了父亲的用意——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六岁的艾伦站在村边,远远地望着南方的大海。那时候,太阳刚跃出海平线,暖金色的朝晖在海面洒下一层璀璨的金粉,波光粼粼的海面摇摇晃晃,晃得艾伦一阵晕眩。他迷迷瞪瞪地转过身,望着东边的耶弗露山,怔怔地举起右手,仿佛想要抓住那个圆圆的、亮亮的、暖暖的太阳。

下一刻,这只的突然被人握住了。艾伦紧张地仰起了头,这才发现父亲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正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艾伦依稀记得,父亲的手有些凉,神情也有些落寞、悲伤,眉头轻轻,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家吧……妈妈正到处找你呢。”

“嗯。”艾伦和父亲手拉着手,一步三回头地朝家的方向慢慢走去,仍不时恋恋不舍地回望着朝阳,恨不得将它刻进瞳孔里、塞进胸膛中,“爸爸,山的那边是什么呀?”

“那是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年幼的艾伦反复咀嚼着这些陌生的字眼,“我能去那边看看吗?”

“去了可就回不来了哦。”

“啊……”

“还想去吗?”格里沙医生低头瞥着垂头丧气、不发一言的儿子,知道他心中肯定还在偷偷犯着嘀咕,便继续追问道,“你想去山的那边,还是要跟我回家呢?”

那时的艾伦还不知道,他的人生之途已在冥冥之中被什么东西篡改了路标,指向了那个陌生的、残酷的、有去无回的战场。只见他犹豫了好久,终于笃定地、满脸惆怅地摇了摇头:“我要回家。”

回家……

没错,我还要回家!艾伦心头迷惘的阴霾一扫而空,再度燃起了渴望的烈火——我要回家!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烈火的炙烤,这个勇敢、好奇、坚毅,愿意为了人类的自由和希望而战的男孩,也和世上所有的孩子一样,最想做的事情,只是回家罢了。

爸爸,和我一起回家吧……


“嗷——”

“艾伦,小心——”

在艾伦觉醒的怒吼中,阿尔敏也下定了决心——兵长说得没错,人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根本无法预见它会换来怎样的未来!与其为了那些不可挽回的事情追悔莫及,倒不如将错就错,先解决掉眼下的麻烦!他飞快地团起了第二簇风滚草,将它缠在身边的一个大木桶上,从斜坡上推了下去。

艾伦……你能搞定,对吧!

桶里装着的,是他托奈尔弄来的松香和一种叫做“灰蝶蒿”的野草。漫山的野火点燃了风滚草,引爆了木桶,爆炸的冲击将松香和草叶扬得满天飞舞,“呼”地便被火焰点燃了,在猎猎狂风的推波助澜下,松香越烧越旺,将火焰烘得愈发炽烈,灰蝶蒿则像真正的蝶翼一样,在火海中上下翩飞,被火舌点燃之后,纷纷吐出了滚滚浓烟。这些烟尘很快便连成了一片,在山岗上空盘旋着、蒸腾着,宛如一片铅灰色的云海,上层比夜幕还要漆黑,下层却被烈火映出了一团团诡异、狰狞的红霞,在夜风中宛如沸腾的岩浆,不断翻涌着、叫嚣着,吞没了整个山头。

这片乱葬岗顿时云遮雾罩、伸手不见五指,浓烟之中,鹰钩鼻再度失去了踪迹,消失得无影无踪。艾伦已经冷静了下来,他左手握住惊惧交加的赫里斯塔,右手拢在她的头上,替她挡住了奔涌而来的浓烟,就像护着一簇蜡烛上摇曳不定的火苗。

格里沙医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浓烟吓了一跳,他忍住了烈焰灼身的痛楚,却仍被这声巨响惊得浑身一震,本能地转身望向艾伦,却发现儿子把那个陌生的小女孩捧到了自己面前,用意不言自明——快逃!带着这个女孩……离开这儿!趁现在!

想要既拯救父亲、又保护赫里斯塔,这是唯一的法子了。望着这个浑身颤抖、苍白的脸孔被浓烟染得一片狼藉的孩子,格里沙医生难以自抑地陷入了痛苦与纠结——他没办法袖手旁观!这个姑娘会被呛死的!他可是一个医生、一个注定要拯救别人的人……可是,艾伦怎么办呢?

如果救这个女孩的代价是失去艾伦,那也未免太沉重了。

女孩的咳嗽声如同嘈嘈的马蹄,不断践踏在他心口上,让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艾伦注视着他的眼神也变得急切、灼热,仿佛被周遭的烈火烤得痛苦不堪、几欲呻吟——不要犹豫、不要留恋,爸爸……我的愿望,是你能活下去,我们一起活下去,直到人类胜利的那一天……

艾伦……

格里沙医生决定遵从儿子的心愿、信任他的觉悟。可是,当他犹犹豫豫地抬起手,颤颤崴崴地伸向那个女孩时,她的脸上竟然露出了无比惊恐、近乎扭曲的神情,像死鱼一样瞪着眼、大张着嘴,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恶鬼掐住了喉咙,甚至连瞳孔都开始涣散了。

她在害怕什么?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一声“咻——”的尖锐巨响便将他震得头晕目眩,浑身寒毛倒竖,双肩也不由自主地耸动起来。一道银灰的弧光割破烟幕,就像死神的巨镰一样,朝着艾伦的后颈挥了过去。几乎就在同一刻,另一道寒光从火海中骤然升起,如同笔直的闪电,毫不留情地袭向了更加瘦长的泰坦。

糟了!

是那个女人——艾伦一眼就认出了她,鹰钩鼻的同伴,像石雕一样冷酷、面无表情的家伙。在马车爆炸后,艾伦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从她身上布满焦痕和窟窿的衣衫、被烤得蜷曲起来的银发来看,她大概从未离开过这片火海,甚至没有离开过熊熊燃烧的马车残骸。在她逼近父亲的那一刻,艾伦清楚地看见她的半张脸都被烤出了一大片布满血泡的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家伙……已经被烧得伤痕累累,速度竟然还那么快!中央宪兵团的这些怪物,竟然比魔族还要难缠!可艾伦已经顾不上想太多,他双手护着赫里斯塔,猛地将身子一拧、一沉,用结实的肩膀撞向父亲的胸膛,将他猛地扑倒在地。滚烫的火焰灼烧着父子俩,却也让他们逃过了一劫——鹰钩鼻和那个女人双双扑了个空,在半空中擦肩而过,只得像鱼鹰一样在烈火之上各自盘旋着,寻觅着下一次进攻机会。

可就在这时,情势急转直下——灰蝶蒿很快便在熊熊火焰焚烧殆尽,凛冽的冬风吹散了浓烟,火焰也被风势赶向了南方的荒原,被大火烧过的山坡一片赤裸,蔓草和灌木被烧成了薄薄的一层灰,许多墓碑被烤裂了、倾倒了,山坡上光秃秃的,身躯庞大的泰坦几乎无所遁形。

要来了——

鹰钩鼻像闪电一般疾驰而下,飞扑向艾伦的后颈,千钧一发之际,格里沙医生突然一挺身子,推着艾伦翻了个身,用自己并不算宽厚的背护住了两个孩子。

艾伦……爸爸已经……没有办法陪你回家了……

爸爸!爸爸!

鹰钩鼻手中的匕首轻而易举地刺进了泰坦的后颈,艾伦惊恐瞪大的双眼中映出了他那张诡谲、戏谑的脸孔,就仿佛在嘲笑他——看吧,小子,又一个人为保护你而死!你到底有什么用?像你这样的废物,也敢自诩“人类的希望”?

爸爸……

泰坦的嘴唇无力地蠕动着,却连一丁点声音也发不出。他的觉悟也在这场大火中化为了灰烬,在寒风中烟消云散——他“选择”为人类而战还不到一天,国王没了,父亲没了,他的希望也没了。这简直就是玩笑,命运对他开了个荒诞至极的玩笑,给了他一丁点希望,又在眨眼之间全部夺走——这是嘲笑!不折不扣的嘲笑和折磨!

“艾伦!格里沙叔叔!”

阿尔敏不管不顾地从高处奔了下来,奔向艾伦,奔向像雪一样渐渐融化、蒸腾、化作一团雾气,消散在北风中的格里沙医生。顷刻之间,他脆弱的自尊心已经饱经蹂躏——引以为傲的火攻搞砸了,精心设计的烟雾也没能为艾伦赢得时机、扭转局势……一切都搞砸了!事到如今,他还能为艾伦做些什么呢……


“嗷——”

雾气消散之后,泰坦森森的骨架之下传出了一声怒吼,它就像积压了无数仇恨、痛苦的火山,在一瞬之间喷薄而出,愤怒的岩浆奔涌向四面八方,吞噬天地。

几乎在同一刻,一道黑影掠过狂奔不止的阿尔敏的头顶——那个可怕的女人又来了!她是残忍无情的秃鹫,呼啸着俯冲向艾伦,准备蚕食他们最后的一点勇气和决心。

艾伦……艾伦!

砰——

一声短促的枪响打断了阿尔敏的思绪,惊得他双腿一软,被脚下凸起的石块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脸朝下栽进了余温尚存的灰烬里。无数细碎的木屑、炭灰涌进他的鼻孔、嘴巴,呛得他不能呼吸,整张脸也被烫得火辣辣的。但他还是强撑着抬起了头,瞥见几匹马正从东方匆匆赶来,冲在最前头的男人举着枪,瞄准了半空中的女人,扣下了扳机。

是奈尔!他将木桶、松香、灰蝶蒿交给阿尔敏之后,便调头回城去接韩吉了。此刻,韩吉的马就紧跟在他身后,如同踏着飞云和疾风,大步流星地奔向这边。他们的出现打乱了战局,枪响过后,女人像受伤的大雁一样直挺挺地掉了下来,摔在了阿尔敏面前,溅起的灰烬将他的视线染得一团漆黑。而在鹰钩鼻那边,艾伦掀开了几乎已经化为齑粉的枯骨,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复仇的时刻到了。

这家伙必须为他的嘲笑付出代价!暴怒的艾伦抬腿朝那鹰钩鼻踢了过去,也不知踢中了什么,扬起的烟尘漫天飞舞,令人目眩。他已经丧失了理智,宛如一个破破烂烂的稻草人,在寒风中狂乱地挥舞着四肢,摇摇欲坠,甚至都没有发现赫里斯塔已经在刚刚的冲击中昏了过去,此刻简直像是一条死鱼,毫无知觉地瘫软在他手中,随着他的挥臂摇摇晃晃,又像是一根脆弱的芦苇,随时可能折断。

乱蓬蓬的灰烟迷雾之中,隐约闪烁着缕缕丝线般的银光——那个鹰钩鼻被他一脚踢中了胸口,此刻竟还有力气挣扎着跃起,借着灰烟的掩护伺机而动,甚至还盘算着再度攻击艾伦的膝盖。但下一刻,一支箭突然撕破了烟幕,笔直地袭向了他。

猎人的后裔韩吉·佐耶展开了她的天赋,哪怕周遭暮色四合、浓烟重重,她也能敏锐地感知、精确地锁定猎物所在。她的眼睛不算好,耳朵和鼻子却异常灵敏,气罐喷发“噗噗呲呲”的声音就算被泰坦的怒吼盖过了,她仍能凭借些许轻响捕捉蛛丝马迹。更何况,格里沙医生留给她的水晶镜片帮了大忙,替她擦去了眼前的阴霾,让她锐利如鹰的视线能够穿透滚滚黑烟,捕捉敌人如流星般闪烁不定的轨迹。

第二支、第三支箭接踵而来,韩吉将弓拉得如同满月,射出的箭矢宛如雷霆闪电,还带着铮铮的鸣镝之声。箭光照亮了一道耀眼的轨迹,奈尔也调转了枪口,弹丸紧随其后,乒乒乒乒地射向箭矢所指的方向。阿尔敏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怔怔地望着笼罩着烟尘之中的艾伦,讷讷地张了张口,却不知该不该出声呼唤他,丧失理智的艾伦还能不能听到自己的呐喊。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震彻山岗,所有人都吓得浑身一哆嗦,就连三匹马也受了惊,猛地挺身一跃,几乎把马背上的人掀了下来。泰坦庞大的身躯也被这爆炸的气浪冲得倒飞了出去,摔进了山岗的低坳处,宛如高塔倾倒,震得整个山头都摇晃起来,扬起的灰烬化作滚滚黑雾,再度遮蔽了人们的视线。

韩吉收起了弓,诧异地望向那一团浓烟——她突然听不到鹰钩鼻的声音了!奈尔也放下了枪,无奈地叹息着,他猜是自己的弹丸打中了鹰钩鼻的气罐,再加上山间余温尚在、四处飞舞的火星,这才诱发了爆炸……那个恶棍该不会已经被炸死了吧?他焦急地探着脑袋、张望着,想要看清浓烟之后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艾伦——”

阿尔敏焦急地呐喊着,踉踉跄跄地奔向了倒地不起的泰坦。艾伦……艾伦!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有事啊!爆炸的余波平息之后,山岭之间一片寂静,韩吉和奈尔面面相觑,又立刻警觉地瞥向爆炸的中心,在渐渐平息的飞烟中搜寻着鹰钩鼻的踪迹。可他已经不见了。明明是个大活人,却像一条鬼影似的,在爆炸中烧得连灰都不剩,消失得无影无踪。

“咱们得小心……那个狗东西,神出鬼没的,不能让他钻了空子!”

韩吉仍旧紧紧地攥着弓,望向奈尔的眼神宛如饥饿的猎隼。此刻,夜空中密密麻麻的阴云终于徐徐散开,变成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轻纱,月光被这层薄云滤过,柔和地洒在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上,想要给予它最后一丝温柔。

迎着皎洁的月光,奈尔惊讶地发现,韩吉竟然变得很漂亮!她洗了澡、换了身干净衣裳——大概是兰诺的衣服,细白绢衬衫把她的脸衬得非常白皙,棕色的半旧皮甲竟然非常合身,只是胸口被箍得太紧,看上去略显局促。她那头略卷的褐发没有束起,而是随意披散在肩上,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额头也因为一刻不停的奔波而渗出许多晶莹的汗珠。不知怎地,奈尔望向她的眼神渐渐变得局促而尴尬,他早习惯了韩吉那副邋里邋遢的模样,竟觉得眼前干净、漂亮的韩吉没有灵魂,仿佛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似的……

“我知道。还有那个女人……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可不信她会那么容易被我一枪干掉——等等!那家伙不见了!”

烟雾彻底散尽,眼前这片荒凉、破败的乱葬岗只剩下一地狼藉,不仅鹰钩鼻不见了,就连他的同伙、那个银发的女人也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他们俩是从坟墓里钻出来的鬼魂,此刻又回到了黄泉之下。在渐渐变得冰冷的灰烬中,艾伦缓缓睁开了眼,怔怔地注视着夜空中那一轮明月,温柔如水的月色,在这个几乎失去了一切的孩子眼中宛如丑陋、残酷的嘲弄。

他想起了鹰钩鼻那张冷酷、戏谑的脸,在他杀死父亲的那一刻,这家伙竟朝自己咧起了嘴,扬起一抹轻蔑的冷笑,对他说了一句话。就这寥寥数语,彻底击穿了艾伦的勇气和信仰——

“小鬼,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是跟谁学的?是里维吗?”鹰钩鼻的笑像一把弯刀,割开了艾伦的胸膛,直往他心脏里刺,“呵……他那点本事,还是我教给他的呢!你哪来的信心,敢在我面前逞能?”


此刻,他口中的“里维”正在纵马狂奔,一路向南。米卡莎紧随其后,两匹疲惫的瘦马一前一后、疾行穿过满目疮痍的古雷亚丘陵,奔赴托洛斯特隘口,赶往南国。

面对暴虐的陨石天灾,艾尔迪亚人和埃索尔人寸步不让,终于夺回了狼堡。第一个冲上塔顶、一剑斩下怪兽头颅的米卡莎在众人的见证中成为了狼堡的英雄,在陨石火雨的映照下,她纵身跃上高塔的身影宛如逆行的流星,将希望的光芒送上了高空,照亮了狼堡中疲惫、痛苦、绝望的人类。

为了这场战役,人类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们失去了勇敢的伊安、老练的科萨克,失去了卡莎、梅洛妮、莫滕、凯特、乔伊斯、卡洛斯、宾特……失去了能坐镇北军的米克,甚至失去了国王……

还有无数将士,默默无闻、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战场的每一个角落,死于银龙吐息扬起的暴风雪、死于巨魔的践踏和地精、魔兽的撕咬、死于从天而降的陨石。菲兹和希斯塔已经撑到了战斗的最后一刻,却在收复兵营之际葬身火海,还有乔安、莉莉安、斯科特、范特、卡斯特、路易吉、苏宾……伊锡尔只能找到他们破碎的尸骸,简直无法想象他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遭到了何等痛苦的折磨!

侥幸活下来的人,此刻也已万念俱灰,罗塞塔颓丧得宛如行尸走肉,让将永远铭记那个无名的埃索尔老兵,迪尔多更是悔恨莫及,他的双瞳像死鱼一般失去了光彩,嘴唇哆哆嗦嗦地翕动着,气喘吁吁、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我来得太晚了……都怪我……都、都怪我……”

“别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了。”

利威尔冷酷地打断了他,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他浑身上下已经断了不知多少根骨头,几乎每一根头发丝上都裹着血污,衣裤、皮肤布满疤痕与血渍。与米卡莎一道冲向瞭望塔顶后,他的整张脸被狮头怪兽的利爪撕出了一道长长的伤疤,从额头一直拉到下巴,几乎把他的脸撕成了两半,右眼也被兽爪刺伤了,糊着一团黑漆漆的血污,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得到东西……尽管如此,他还是不管不顾地上了马,紧紧攥着缰绳,似乎正准备动身去什么地方。

“兵长……你、你的眼睛……”

“我得……立刻赶回南国!”利威尔答非所问,他斜着左眼,急切地瞪着米卡莎,催促她立刻上马,“狼堡就……交给你们两个——伊锡尔、迪尔多,别垂头丧气的!你们还得……夺回玛丽亚要塞……还有古雷亚丘陵北边、赫洛乌冰原……你们那是什么眼神!别告诉我,跟着米克混了那么久……你们连一点皮毛都没学到!”

“兵长……”伊锡尔叹息着,声音苦涩得近乎哽咽,“我们需要你啊!宰相才刚刚……狼堡得有个主心骨!咱们死了这么多人,狼堡也成了一片废墟……咱得办葬礼、修兵营,咱们得……有个能做主的人——”

“我非走不可。”

利威尔咬紧牙关,左手紧握着缰绳,右手紧紧捂着胸口,闭上了左眼,屏息感受着自己孱弱又剧烈的心跳,以及心口传来的阵阵似有若无、却又纠缠不休的剧痛:“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您……您是说……”

伊锡尔眼中立刻燃起了熊熊火光——那是跃动的希望,是掩饰不住的狂喜。刚颤颤崴崴爬上马背的米卡莎也不禁浑身一震,她疲惫而笨拙地扒在马鞍上,挑起了眉梢,朝这边投来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眼神:“难道说……”

“直觉罢了,我也没什么凭据……”利威尔叹息着,无力地摇了摇头,双唇哆嗦着,吐出的字句破碎得像一楼薄雾,眨眼便消散在寒风之中,“我和他命运相连,我有那种感觉……一点朦朦胧胧的感觉——他大概还活着……我得去找他——我知道这很任性,但是……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就绝对、绝对不能放弃……”

“太……太好了!”

伊锡尔激动得几乎一蹦三尺高,情不自禁抓住了身旁迪尔多的手臂,狂喜地用力晃了几把。可迪尔多仍是那逼痴痴呆呆的模样,灰暗的瞳孔中,悔恨与绝望交织成浓得化不开的阴霾,嘴角仍在痛苦地蠕动着,竟把半张脸都扯得抽搐了起来,整个人看起来像是犯了臆症般瑟瑟发抖。

直到利威尔与米卡莎在众人目送下奔向血门、离开狼堡,迪尔多仍是这副痴痴呆呆的模样,僵立在寒风中,任由风刀霜剑反复割着他的脸孔。不知过了多久,始终沉默着、冷眼旁观的罗塞塔突然长叹一声,一瘸一拐地走到伊锡尔身侧,扭头低声问道:“我……能帮你们做点什么?”

她释然了。

战争面前,人人平等,她失去了伊安,艾尔迪亚人也失去了无数同胞、亲人……她实在没脸为了伊安的死斤斤计较,他们必须团结——所有人类都必须团结,无论是埃索尔人,还是艾尔迪亚人。

只有团结,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他们才能赢下这场残酷无比的战争。

“我们……得办葬礼……为宰相、为所有牺牲的人类同胞……我们还得照顾伤员、修缮兵营,后勤给养的事情千头万绪,可是……仗还没打完!玛丽亚要塞还没收复……赫洛乌冰原还被魔族占据着!罗塞塔,拜托了……我和迪尔多都不是带兵的料,我们的北军……就交给你和卡滕斯将军了!”

“兵权的事,你……说了算吗?”

罗塞塔挤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可伊锡尔只是断断续续地叹息着,神情比她还要凄苦,虚弱的气声宛裹在幽怨的晚风中,更显痛苦、绝望:“不然还有谁能做主呢?兵长回南国了,宰相也……”

话音未落,迪尔多突然抱住了脑袋,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宛如笛鸣般的惨叫,整个身子颤抖着蜷成了一团,在凄凉的北风中,他就像凋零的树叶一样,摇摇晃晃、瑟瑟发抖。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将脸上干涸的血痕冲刷出一层层淡红的波澜,他的嘴唇不停哆嗦着,吐出些混乱、迷惑、破碎不堪的字眼:“都怪我……这都怪我……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我、我只是……”

“迪尔多?”伊锡尔被他这惊惶模样吓得魂飞魄散,连忙伸手去拽他的胳膊,“你、你别这样……”

“别碰我!”

迪尔多猛地甩开了他的手,仰头“呜啊——”地怪叫了一声,扭头跑向了满目狼藉的校场。他穿过无数断壁残垣,穿过尸山血河,直奔向狼堡中央的断塔。战友、同胞根本来不及拦他,只得眼睁睁目送他远去,直到他的身影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视野尽头,伊锡尔才缓缓捂住了脸,悲戚的长叹回荡在狼堡上空,宛如凄切的风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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