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用一键转载功能

关于

【团兵】-耶弗露的悲歌(1-2)

很抱歉,失踪了这么久,一是工作搬家了,二是……我把LOF的密码搞忘了,刚找回账号,来除除草。

去年年底回坑了巨人,老房子着火了。今年工作稳定之后也试着在WB写了点东西,结果连载到一半被139话敲了一记闷棍,一度想要弃坑,那篇文也写得虎头蛇尾,就不搬过来了(如果有想看的朋友,我的WB名是“枯川静流向春天的海”)。

开个新坑,西幻AU,基本设定就是中土世界+DND,这套设定虽然可延展性不强但胜在战力系统稳定,可以有效规避我写西幻写着写着战力系统崩了的问题。

这篇会比较慢热,每一章都超过了一万字,但我这人坑品还是不错的,开了坑就会一直写下去,也感谢陪我走出139 PTSD的朋友们,鞠躬了。




“我叫佩特拉·拉尔,是帕拉迪游骑兵团的士兵。昨天夜里,我和我的同伴奥陆欧——就是您面前这位,一起在耶弗露山下巡逻。您知道,我们必须日夜不休地换班巡逻,不让巨魔和魔兽、地精翻过山来,跑到人类的地盘上撒野……”

“谁问你这个了!”

“请您不要心急,希甘希纳的火枪手阁下,”短发的女骑兵操着别扭的曼兰语,连说带比划地解释着什么,“本来一切如常,可是当我们转过了山坳,来到这片斜坡时,我们发现了不对劲——希甘希纳的村庄在燃烧!火焰把天都染红了,浓烟把星星和月亮都涂成了黑色……大地和山坡猛地震了起来,一群巨魔突然冲出了大火,朝山上跑了过来!他们的吼声就像轩鸣、掀起的震颤就像山崩……我和奥陆欧远远地看见,这三个孩子踉踉跄跄地跑在最前头,正在被巨魔们追!我们没法见死不救,对吧,火枪手阁下?”

站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中等身材,不算高也不算矮、不算胖也说不上瘦,他穿着崭新的银甲,银盔在朝阳下闪着熠熠的光辉,手中握着的却是与铠甲格格不入的火枪,枪口朝天,随时准备鸣枪唤来同伴。他的长相十分平庸,蓄着薄薄的唇髭,下巴上还有一截山羊似的小胡子,眼神却十分锐利,冷冷地打量着眼前的一男一女,最终望向了躲在女骑兵身后的三个孩子。

“所以你们就私自越过国境线、跑到纳罗希努的地盘上来撒野了?”

“不,不是的!火枪手阁下,我和奥陆欧可不敢乱动!我们知道纳罗希努的的规矩,就只能眼巴巴地等在这儿,这三个孩子跳过了界碑的时候,我们稳稳地接住了他们,把他们藏在山坳的雪墙后面。巨魔们追到了国境线的南边,我们就不得不动手了……”

小胡子火枪手的视线望向了不远处堆成小山的巨魔尸体,犹豫了几秒,倏地面色一凛,扣动了火枪扳机。

“砰——”

佩特拉连忙捂住了耳朵,用古艾尔迪亚语朝身边的男人喊了句什么,那个叫奥陆欧的男人拔腿便要跑,可眼前的小胡子已经举起了枪,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他。留着一头褐色短卷发的男人立刻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仿佛被这漫天的风雪给冻成了雪人。

“等等,阁下!我们杀巨魔的时候,月亮被乌云给挡住了,我们什么都看不清!巨魔又像瞎眼的熊一样横冲直撞,我们……不知什么时候就杀到了国境线北边……我们不是故意的!”

“你们两个人,杀掉了十几个巨魔?”

“这就是艾尔迪亚的骑兵!”奥陆欧突然大吼了起来,用夹杂着希甘希纳俚语和古艾尔迪亚语、粗俗不堪的南曼兰土话骂个不停,“不许看不起人!你这个脑袋比赫洛乌峡谷还空、嘴比巨魔腐烂的尸体还臭的蠢蛋,不要以为艾尔迪亚的骑兵和你们纳罗希努的虾兵蟹将一样笨!不敢和巨魔战斗的缩头乌龟,就连给艾尔迪亚牧马的醉汉看马厩都不配!”

“喂喂,奥陆欧,你快闭嘴——”

眼见小胡子被气得怒目圆睁,鼻孔里喷出了腾腾的热气,胡髭被吹得向上翻着,佩特拉连忙拦住了同伴。不料,原本瑟缩在她身后的三个孩子突然跑了出来,张开细瘦的双臂,拦在了小胡子面前。

“不许过来!”

“滚回北边去!希甘希纳不需要你的枪!”

“回去看马厩吧!呸!”

“你们几个——”

这时,盘桓不远处的纳罗希努哨兵听到了枪声,纷纷朝这边奔了过来,如蚂蚁般密密麻麻地攒在小胡子身后,齐刷刷地朝两个艾尔迪亚骑兵、三个希甘希纳孩子举起了枪,气势汹汹地朝他们逼了过来——原来这小胡子还是个军官。

佩特拉连忙把孩子们往身后拉——他们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的模样,胆子却大得出奇,面对着越逼越近的枪口,双腿没有发抖,头上也没有冒冷汗……

“冷静点,阁下!你不会和小孩子计较吧?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这样,口无遮拦……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故作慌乱,双眸却毫无惧色地注视着枪口,拼命拦在了三个孩子面前。突然,嗒嗒的马蹄声从遥远的南方传来,越来越响、越来越响,两名骑兵惊喜地回头望去,只见一匹精壮的黑马穿过茫茫大雪,朝他们飞驰而来,马蹄扬起的雪浪朝两侧溅起,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利落地将这雪山裁开。

“兵长!兵长——”

佩特拉雀跃地朝南边挥着胳膊,全然忘了身后还有七八个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她的后背。小胡子叫住了准备开枪的部下,警惕地望着那马——它跑得实在太快了,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烈马已经疾驰而至,将染血的碎雪高高扬起,溅在众人的肩上、头上、脸上。


跳下马背的是一个矮小、削瘦的男人。有多矮小呢?他的头顶只比小胡子的肩膀略高一些,肩膀窄得像是没长开的孩子。他没戴头盔,一头黑发被狂风吹得乱糟糟的,身上穿着单薄的细亚麻布衬衫,外头只罩着一件磨得发亮的紧旧身皮甲,脚下蹬着一双过膝皮靴,浑身上下唯一的金属护具便是靴筒上的护膝铁片。他的腰间一左一右地佩着两把剑,皮制的剑鞘上没有任何纹样,剑柄上也不见多余的装饰,看上去平平无奇。不过,这矮子的神情和语气十分嚣张,他冷冷地斜睨着小胡子,狭长的眼眸就像是没睡醒似的:“你是什么人?”

“无姓的里维?”小胡子认出了他。一时间,纳罗希努的哨兵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恐惧的神色从眸中流出,握枪手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我问你是谁?”

小胡子抬起右手,吩咐手下收起了枪,自己也敛起了神色:“纳罗希努王都宪兵团师团长,奈尔·德克。”

“哈?凯尔洛来的大人物,在蛮荒的耶弗露山下做什么呢?”

“您应该先问问您的部下,里维兵士长。”

佩特拉应声迎了上来,用古艾尔迪亚语三言两语便说明了情况。帕拉迪游骑兵团的兵士长、被称作“国王之剑”的男人,艾尔迪亚最强大的战士,此刻正被三个孩子用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他面无表情,耷拉着眼角,似乎对眼前的情形不以为意,黑发的男孩偷偷靠近了他,直勾勾地盯着他腰间的佩剑,甚至跃跃欲试地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被磨得油亮的剑鞘。

“您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交待呢?”奈尔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十分看不惯这位“国王之剑”倨傲、全然不拿他当回事的模样,“帕拉迪的骑兵擅闯纳努希罗的国境线,现在还劫持了纳罗希努的居民——”

说着,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向那三个孩子飘去。黑发男孩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伸出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指尖离剑鞘只有半寸之遥,此时,另一个金发的男孩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角,男孩立刻回过了神,仗着“无姓的里维”近在眼前,恶狠狠地瞪了奈尔一眼:“我们就是艾尔迪亚人!才不是什么纳罗希努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奈尔没了气地翻了个白眼,“就算你们生活在偏远的希甘希纳区,你们也是纳罗希努至高王的子民。”

黑发男孩轻哼了一声,不服气地扭过了头,下一刻,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头顶,突如其来的钝痛令他浑身一激灵,霎时间噤若寒蝉。里维依旧高傲地瞥着奈尔,云淡风轻地答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片大陆上所有艾尔迪亚人,都受到帕拉迪之王的庇护。”

“你——”奈尔哪受过这份气,把牙根咬得咯咯作响,却也只能强忍着怒火,岔开了话题,“我要见你们国王!”

“嗯?”里维的脸上浮现了一抹促狭的怪笑,依旧斜睨着眼前的军官,十分乐于看到他吃瘪,“你们纳罗希努的国王,是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你不要不识好歹!就算你的部下说的是真的,巨魔越过耶弗露、入侵纳罗希努的领土,这可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

“你是白痴吗?”里维毫不畏惧地朝他逼近,双眼闪着凛然的寒光,根本没把他手中的火枪当回事,至于他身后的七个部下,更是如同蝼蚁,毫无威胁可言,“希甘希纳区毗邻魔土,有巨魔入侵有什么好稀奇的?再说了,帕拉迪给中原看了多少年‘门’,你心里没点数么?艾尔迪亚人欠你们的?”

“那也不是你的人擅闯纳罗希努国门的理由吧!”

里维撇了撇嘴,视线径直越过了奈尔的脸,落在他的身后:“师团长阁下,麻烦你把眼睛睁大了,好好看看你现在所站的位置。”

奈尔大吃一惊,僵硬地扭过脖子,顺着里维的视线望向身后——界碑不知何时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更麻烦的是,他的七名部下也越过了国境线,他们居然站在了帕拉迪的领土上,举着枪,对准了艾尔迪亚骑兵。

憋了一肚子气的佩特拉终于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狡黠神色,她搂着三个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心头难以按捺的狂喜令她的手心渗出了薄汗。在她和孩子们眼前,里维突然拔出了剑,剑刃闪着银光,如同一条银蛇,又像耶弗露山覆着皑皑白雪的山脊上反射的寒光,直指奈尔的脸孔。

“给我滚出帕拉迪的土地。”

怔了片刻之后,奈尔反倒冷静了下来。他长叹一声,右手一扬,率着部下缓缓向后退去,双眼却依旧死死盯着那三个孩子:“把这几个孩子还给我。”

“你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你何必这么蛮不讲理?”奈尔退到了界碑之后,将枪管拄在地上,手臂支在枪托上,疲惫地长叹了一声,“我对耶弗露的子民又没有恶意!我和你们的国王是多年故友,我到希甘希纳来,也是有任务在身……”

“那又与我何干?帕拉迪的规矩是,所有闯入的异邦人,无论男女、不分老幼,都要接受国王的审问。”里维依旧冷冷地瞥着他,软硬不吃,“要么你也跟我走一趟,要么赶紧滚。”

奈尔狠狠地吞了口唾沫,愤愤地转过身,招手率部下离去。他们的步伐在雪地上踩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印下一个个深深的脚印,奥陆欧急不可耐地朝他们的背影啐了一口,奈尔却在这时骤然转身,打量着三名骑兵、三个孩子,苦笑着撂下了这么一句:“我们还会再见面的,无姓的里维。”

“我可一点都不期待。”里维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送走了奈尔一行人,奥陆欧仍旧皱着鼻子、拧巴着脸,朝北方吐了吐舌头,一转头却正撞上了兵士长冰冷的眼神。

“蠢货,给我收敛一点——你该不会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到底捅了多大的漏子吧?”

奥陆欧瞠目结舌,连忙向一旁的佩特拉投去了求救的眼神,却只见佩特拉利落地转过身,将希甘希纳的三个孩子挨个抱上了马,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回去把扫帚和粪篓准备好——你们要是被罚去打扫马厩了,我是不会帮你们说话的。”

佩特拉拽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她转过了头,神色坚决:“我不觉得我们做错了。”

“我也没觉得你们错了。”里维收剑入鞘,面无表情地跃上马背,抓住缰绳,刚刚被抱上马的黑发男孩被他环在怀里,立刻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但这已经是第七次了。过去的十三年间,为了希甘希纳区的艾尔迪亚人,帕拉迪和纳罗希努爆发了六次战争——你们的一念之仁,或许要用无数同胞的命来抵。”

奥陆欧和佩特拉相顾无言,只好也紧跟着上了马,佩特拉右手握着缰绳,左手搂紧了女孩,奥陆欧也吩咐金发男孩抓紧马鬃,自己猛地往马肚子上一踢,三匹马仰头嘶鸣着,撒开蹄子奔向东北,朝耶弗露山的半山腰奔去。


前方的山路上覆满了苍茫的白雪,积雪一直绵延到山顶,挺拔的山脊如同剑刃,将阴云密布的天穹割开了一条缝隙,朝阳探出了半个脑袋,被雪光映成了漂亮的淡金色。

这就是耶弗露山!这片大陆上所有艾尔迪亚人魂牵梦萦的家园——山下的艾尔迪亚人以山为名、建立了自己的国家。三个孩子伸着脖子、探着脑袋,憧憬地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山脉,自打懂事以来,他们就常常爬上屋顶,向西北方眺望着这座白雪皑皑的大山。如今,他们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满心雀跃地朝雪深处望着,没过多久就被这光晃得头晕目眩、摇摇晃晃,险些从马背上滑跌下来。

“把眼睛闭上。”

他们哪舍得闭眼!巍峨绵延的山、一望无际的雪对他们有着无穷的吸引力,这个纯白的世界像一个温柔的怀抱,就连凛冽的狂风也变得温和,轻轻为他们拂去心头的疲惫、恐惧和悲哀。风回荡在山谷中,激起的回音像一首哀婉的歌,缓缓地唱着,在悲歌的尽头,山路渐渐变得平缓,疾驰的骏马也慢下了脚步,被颠簸折磨得快吐了的孩子们大口地呼吸着雪山里清凉的空气,一抬眼便望见前方的缓坡上冒出了一顶又一顶的帐篷,像雨后草甸里的蘑菇一样,一簇一簇地挤在岩缝里。

“这就是耶弗露的村庄吗!”

“那是我们的营地。”奥陆欧热心地给孩子们解释着,他发觉金发的男孩会说艾尔迪亚语,顿时打开了话匣子,没了刚刚在国境线前的那份局促,“有田种的才叫村庄吧?我们不种地,也不盖房子,一年四季就骑着马儿、赶着牛羊,到有活水和青草的地方去,扎下帐篷就能过日子。”

“那你们的都城在哪儿?”

“都城是啥?”

“就是国王住的地方。”

“国王就在那儿!”奥陆欧兴奋地抬起了手,朝半山腰上一指。他们的马儿拐过一处石壁、峰回路转,整片营地就这么向他们展露了真容——这是一个深而平缓的山坳,谷地里长着青青的草,远远还能望见淙淙的溪水,从雪山上缓缓流下。顶顶帐篷星罗棋布地散落在谷间,被温柔的薄雾笼罩着,高大的骏马穿行其间,山谷两侧的峭壁挡住了寒风与暴雪,如同耶弗露山伸出的双臂,将这片营地搂在怀里,细心地呵护着。

最妙的是,群山的两条巨臂蜿蜒着,交汇于他们眼前,形成了天然的隘口,条条溪流汇成的小河从这儿涌出,顺着山势流向北方,截断了通往谷间的路。对岸的卫兵看清了他们的脸孔,放下了吊桥,马蹄踏在吊桥上摇摇晃晃,三个孩子心惊胆战地抓紧了马鬃,额角和手心都渗满了汗珠。

“别怕!不会让你们掉下去的。”奥陆欧激动得心口发烫,骄傲地向孩子们讲述着过去的事,“这儿是青溪谷!这可是个好地方!就算是在最冷的冬天,马草不会枯萎、泉水也不会结冰。你们知道吗?四十年前,我们的先王带着我们第一次来到这儿,把我们的旗帜插上了向阳的山坡……”

说着,他的手指向了山谷深处,在迎着朝阳的山坡上,在溪流汇集的岔河边,座落着一顶庞大的八角帐篷,它结实、雄伟,活像斜坡上隆起的小山包。帐篷后头,一面墨绿色的旗帜飘扬在风中,旗上是交织的黑白双翼,在猎猎的寒风中振翅而起、直冲云霄。

“我们的战马征服了大山、征服了冰雪,总有一天也会征服平原、大海和天空。”奥陆欧仰起了头,视线顺山而上,望向被白雪覆盖的山脊、寒光闪闪的山峰,和山背后云浪翻涌的天空、金光闪闪的朝阳,“好想给马儿插上翅膀,飞到山的那边去……”

“山的那边是什么?”黑发男孩突然转过头,目光炯炯地望向奥陆欧。

“是魔族的地盘……巨魔、地精、怪兽和恶龙都是从那儿来的。”奥陆欧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朝三个孩子投去严厉的一瞥,“一会儿见到国王,可不要乱说话!什么‘耶弗露’,那可不是什么好话!精灵骂我们是野蛮人呢!”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一时哑然。他们和所有希甘希纳区的艾尔迪亚人一样,对耶弗露山下这个狭长的国度满怀憧憬,却知之甚少。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兵士长却冷不丁地开了口:“不,耶弗露是‘墙’的意思。”

“墙?”

“你们眼前的这座山,就是挡在魔族面前的铜墙铁壁。山下的艾尔迪亚人是墙的子民,我们的血肉铸进了墙里,我们的灵魂熔进了山石峭壁中——耶弗露是山的意志,是守护的意志。我们放弃这个名字,不是因为仇恨,只是为了追求更崇高的东西。”

“更崇高的……”

“是自由。”

在一处平缓的河湾边,兵士长下了马,还把黑发的男孩抱了下来,把缰绳交给了前来迎接他们的骑兵。这片河湾似乎是艾尔迪亚骑兵的校场,水草都被马蹄踏平了,河边的土地也被士兵们踩得像岩石一样坚硬。奥陆欧和佩特拉也下了马,牵着三个孩子,紧跟在兵士长身后,像南渡的雁群一样,整整齐齐地朝那顶八角帐篷走去。

“在艾尔迪亚语里,帕拉迪是‘自由’的意思。艾尔迪亚人都是自由的战士,我们立马横枪、枕戈待旦,绝不是为了眼前这堵‘墙’,我们要守护的是艾尔迪亚人的自由——不向魔族认输的自由,不向任何人低头的自由。”

孩子们仰着头,每个人的瞳中都悬着一枚小小的太阳,闪烁着希冀之光。金发的男孩鼓足勇气,追问道:“那……艾尔迪亚是什么意思?”

兵士长突然顿住了脚步,缓缓转过头,蹙眉打量着他,神色复杂。

“恶魔的后裔。”


行至八角帐前,奥陆欧和佩特拉停下了脚步,三个孩子也只得乖乖候着,眼看着兵士长先进了帐篷,向国王通报情况。黑发的男孩胆小不小,他踮着脚尖,探着脑袋,透过帐帘的缝隙朝里头张望着——八角帐里烛火昏黄,男孩只瞥见一个高大的背影,兵士长站在他的身后,抱着臂,低声地说着些什么。

这就是孩子们对国王最初的印象——像山一样伟岸的背影。

孩子们提心吊胆,奥陆欧却和佩特拉咬起了耳朵:“喂……立马横枪、枕戈待旦是什么意思?”

“就是咱们白天骑着马、拿着枪,和魔族打仗,就连夜里睡觉也要把刀放在枕头下面,天一亮就上战场。”

奥陆欧面露诧异之色,不住咋舌:“你都是从哪儿学来这些漂亮话的?”

“你还好意思问我?”佩特拉蹙了蹙眉,语气十分平淡,双瞳中溢出的淡淡嫌弃却让奥陆欧十分受挫,“你好歹也跟着兵长混了那么久了,不能多学点有用的吗?”

“我的脑子不如你好使,只能紧着学打仗。”奥陆欧无奈地耸了耸肩,突然弯腰将黑发男孩拉到了自己面前,笑嘻嘻地问道,“小鬼,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被突然凑到眼前的脸孔吓了一激灵,“咕嘟”地吞了口唾沫,连忙答道:“我……我叫艾伦·耶格尔。”

“艾伦,不许偷看哦!”奥陆欧毫不留情地戳破了他的小心思,“听着,你们不需要害怕,我们的国王很好的,‘审问’什么的,是兵长故意说来气那个小胡子的——”

说着,他将脸凑得更近了些,呲牙咧嘴地挤出了一个狰狞的假笑:“不过嘛……你们要是敢说谎或者隐瞒,兵长绝对会把你们关进马厩里,铲上三天三夜的马粪!”

“你别吓唬他们!”佩特拉往他肩上轻轻一拍,将受惊的金发男孩拉到了自己身边,一转头却发现落单的女孩垂着头、低着眉,耷拉着眼角,一派与年龄不符的阴沉模样。

她这一路上都是这种神情,是被吓到了吗?也太可怜了……这么想着,她朝两个孩子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低声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阿尔敏·阿尔莱特,”金发的男孩声如蚊蚋,又怯怯地指了指身边的同伴,“她叫米卡莎·阿克曼。”

“阿克曼?”佩特拉和奥陆欧面面相觑,霎时便被这个不寻常的姓氏攫住了心智。

“可以说吗?”阿尔敏惴惴地朝同伴们投去一个询问的神情,见米卡莎神色无异,便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她的父亲……是那位精灵骑士赛尔尼欧·阿克曼的旁支后裔。”

“啊……”

赛尔尼欧·阿克曼是神话故事里的精灵王子,也是一位举世无双的骑士。在三百多年前,他不知为何离开了尼尔瓦斯的家,骑着一匹白马,孤身一人沿着希姆河南下,斩杀了一千零一个魔族怪物之后,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有人说,他失足坠入了塔卡深渊,也有人说,他被深渊对面的魔龙给抓走了……他的故事像划过天穹的流星一样短暂,却又像山脉一样绵长,被人们代代传诵。三百年的光阴对于精灵来说只是弹指一挥,但当初听故事的孩子已经故去,他们的孙子如今也已白发苍苍、拄着拐杖,故事的细节早已记不真切,但赛尔尼欧·阿克曼的名字他们永远不会遗忘……

饶是佩特拉和奥陆欧久经沙场,却仍难以自抑地朝这个娇小的女孩投去了崇拜的目光:“你有一半精灵血统?”

不过,米卡莎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面无表情地四下张望着,打量着营地里巡逻的哨兵,许久才转过头,定定地望着佩特拉:“你们这儿有好多女兵。”

“很多吗?”佩特拉怔了怔,“就和男兵差不多吧?国王亲率的南军里,游骑兵团有四百男兵、五百女兵,骁骑兵团有八百男兵、七百女兵,骠骑兵团有四百男兵、二百女兵。在托洛斯特隘口的北边还有宰相率领的北军,大概有两千七百名男兵、两千三百名女兵。”

“纲罗希努没有女兵。”

“咦?”

佩特拉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奥陆欧也突然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噢!说起来,刚刚那个小胡子的部下,确实全是男的。”

“这些兵团都是做什么的?”艾伦突然挤到了佩特拉的面前,热切地问道。

“哈哈!”奥陆欧豪爽地笑着,将艾伦抱了起来,将散落在营地各处的不同兵种指给他看,“喏,那些又高又壮、穿得像块铁板一样,拿着重剑和盾牌的就是骠骑兵团,他们力大无穷、性格像石头一样硬,最擅长打防守战,能把营地围成一只铁桶,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来!那些瘦一些、穿得少一些,拿着长枪和弓箭的是骁骑兵团,他们士气最高、人心最齐,最会打推进战,能像石磨一样碾下山坡、碾过平原,把魔族全部碾成粉末!我和佩特拉是游骑兵团的,专门刺探情报、搞突袭、打游击,咱们的力气没有骠骑兵大,也不像骁骑兵团那么整齐划一,但咱们速度最快、脑子也最好使!”

佩特拉爽快地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了奥陆欧,只在他说完之后补充了两句:“我们还有专管粮草、辎重、银钱、伙食的内务兵团——那都是从三大兵团退下来的老兵,他们看着不起眼,个个都是战功赫赫的大英雄!”

“我可以加入你们吗?”米卡莎突然抬起了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佩特拉,手却指向了被奥陆欧抱在怀里的艾伦,“我想要当兵,这样才能保护艾伦。”

“喂!”艾伦面色不悦地拍开了她的手,“我才不要你保护!我又不是你弟弟!”

佩特拉却在这时面露迟疑:“说实话,我还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留下来呢!纳罗希努人或许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为了避免战争,国王也许会把你们还给那个小胡子……”

阴云霎时爬上了三个孩子的脸,他们如同中了魔咒,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时,八角帐的门帘突然被掀开了一角,兵士长探出了半个脑袋,面无表情地朝他们递了个眼色:“进来吧。”

奥陆欧连忙点了点头,放下了艾伦,正要领着孩子们往里走,佩特拉却突然萌生了愧意,弯下了腰,轻轻地拍了拍阿尔敏和米卡莎的肩:“你们见了国王不用行礼。他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是了。”

“嗯。”


三个孩子木然点了点头,垂头丧气地跟着奥陆欧进了八角帐。可来到国王跟前时,三人还是情不自禁地仰起了头,好奇而满含敬畏地望向所有艾尔迪亚人的王。紧接着,他们大吃了一惊,国王比他们想象中年轻得多,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衣着甚至不如希甘希纳的总督光鲜华丽——褐色毛呢短袍洗得褪了色,领口、袖口都没有纕边,半袖皮甲也磨得发亮,铜扣色泽黯淡,唯一称得上精致的只有皮腰带上的铜扣,刻成了一头长着翅膀的狮子,看上去十分威武。他穿着长过膝的马靴,靴背、靴筒、靴口都镶着铁片,这双笨重的铁靴把他的腿衬得结实而修长,三个孩子个头只到他的腰间,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脸孔——

他们看到了一张棱角分明、英俊的脸孔,闪闪发光的金发、像耶弗露山主峰一样挺拔的鼻梁,还有像天空一样蓝的眼眸。

惊讶之余,阿尔敏猛地发现八角帐里还有一人,就站在国王的斜后方。那是个高挑的中年女人,身着轻甲、背着长弓,看装束像是骁骑兵团的,一头棕发乱蓬蓬地束在脑后,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她的眼神分外锐利,像一把尖刀,简直能割开他们的皮肉,直看进他们的骨子里。这难道是王后吗?气质实在不太像呢……

艾伦的视线则缓缓飘向了国王身后挂着的地图——帕拉迪的领土像个狭长的葫芦,中间最窄的地方就是刚刚佩特拉所说的托洛斯特隘口,他们此刻身处的地方,是紧挨着耶弗露山北麓的“南国”,而在山的东北方,一条长长的防线从托洛斯特隘口向南北两端延伸开来,南端接上了耶弗露山,北端则连着大陆东侧深不见底的塔卡深渊,毗邻深渊的正是帕拉迪的“北国”。南北两国被托洛斯特隘口隔开,南国西边、北边接壤的是纳罗希努王国,沿着耶弗露山麓一路向西南行去,就到了他们的故乡希甘希纳区——纳罗希努最偏远的边疆,流放囚犯、游民和艾尔迪亚人的不毛之地;北国再往北则是埃索尔国,据说,那个国家没有国王,只有一位非常聪明的摄政王,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

“说一说你们的经历吧。”国王的声音将艾伦的思绪扯回了帐篷里,他会说曼兰语,而且字正腔圆,口音不输从王都凯尔洛来的总督,“昨天夜里,希甘希纳区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们也不知道……”艾伦垂下了头,躲闪着国王的眼光,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昨天夜里,我和米卡莎睡得好好的,突然听到了母亲的叫声……她摇醒了我们,说巨魔来了!她打开了窗户,把我和米卡莎抱到窗台上,让我们从窗户爬出去。我们刚钻出去、跳到街上,我家的屋子就塌了……我看到好多巨魔,在村子里……”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哽在了喉咙里,佩特拉能感觉到他此刻正咬紧牙关,竭力忍住哭泣。米卡莎和阿尔敏一左一右地拉起了他的手,见他眼中已经泛起了泪光,米卡莎便接过话题,接着说了下去:“艾伦想回去救阿姨,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拉着他拼命地往北跑,巨魔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朝我们追了过来……我们一直跑到村口,才遇到了跑出来的阿尔敏……”

“我是被房子倒塌的声音吵醒的。”阿尔敏也怯怯地开了口——他总是怯怯的,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初见之时,佩特拉差点以为他是三人中年纪最小、最柔弱的女孩,“我以为是打雷了,可是紧接着,我家整个屋子都震了起来。我爷爷也被震醒了,他问我,是地震了吗?我从床爬起来,想看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一推开窗户就看见别家的房子着火了、倒塌了,火很快就烧到了我家这边,我拉着爷爷往外跑,刚出家门就看到了好多巨魔……”

“艾伦的母亲和阿尔敏的爷爷都不在了。”米卡莎的声音也很压抑,“老爷爷跑得很慢,被巨魔抓住了……我们三个拼命跑了出来,一直跑到了山下,巨魔就一直追着我们,直到遇到了你们的骑兵……”

悲怆的气氛在帐篷里蔓延着,奥陆欧和佩特拉也交换了一个哀伤的眼神,可国王依旧面无表情,只是轻轻地皱起了眉,突然开口问道:“艾伦和米卡莎是被家人叫醒的,阿尔敏是被房子倒塌的响声吵醒的?”

三人茫然地点了点头,艾伦和阿尔敏眼中还噙着泪,米卡莎神色依旧阴沉,瞳中闪过一缕迷惑——国王居然那么快就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可下一刻,国王的神情倏地严厉了起来,他冷冷地逼视着三人,追问道:“你们没听到巨魔的声音?”

“听到了!巨魔的叫声像杀猪一样。我们逃跑的时候,被那种声音吓得腿软……”

“脚步声呢?你们睡着的时候,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没有……”

三人依旧地茫然地摇着头——他们没有撒谎。国王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真诚和无辜,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他背着手,在帐篷里来回踱着,脚步声像是山谷里的闷雷,震得三个孩子惊慌不已。

“你们听到他的脚步声了吗?”兵士长突然开了口,他指着国王,斜睨着三个孩子,从眼神到声音都是冰冷的,“听到了吧?巨魔的脚步声比这还要响上几百倍,更何况是十几个巨魔,它们踩出的动静几乎能把一座小山包震塌,你们居然什么也没听见,还能睡得很香?”

“我们没有说谎……”阿尔敏害怕地摇着头,他想起了奥陆欧的“恐吓”和佩特拉的自白——他们不会被赶回去吧?要是被交给那个小胡子,下场恐怕比落到巨魔手里更糟糕……

“按理说,只要听到了巨魔的脚步声,就能分辨它们是从哪儿来的。”角落里的女人终于开了口,她的声音雌雄难辨,有些沙哑,又带着些许玩味的调调,“可你们什么都没听见,这就有些难办了——巨魔总不可能是从地底钻出来的吧?”

“我们真的没有听到!”艾伦痛苦地大吼着,突然朝前迈了一步,将米卡莎和阿尔敏拦在了身后,“如果早知道巨魔要来,我们一定会带妈妈逃出来!阿尔敏的爷爷也可以得救,还有村里其他人……”

“没有其他的幸存者了吗?”国王突然停下了脚步,望向艾伦的神色依旧平静得吓人。

艾伦怔了怔,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哽咽声堵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连一个“是”字都吐不出来。奥陆欧热心地替他回答了国王的问题:“没有了。我们赶到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被烧毁了!”

佩特拉也犹豫着开了口:“陛下,这次的巨魔不太对劲——它们不是为了吃人,而是冲着杀人来的!”

“对对!”奥陆欧连声附和着,“有几头巨魔被我们开膛破肚,可它们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别说是人的血肉,就连一根头发都没有!它们一直追着这些孩子,兴许就是饿得慌吧!”

“这不对啊!”那个陌生女人挠着下巴,若有所思,“巨魔不吃人,那它们追这几个孩子干什么呢?欺凌弱小?享受虐杀的快感?巨魔有这种习性吗?”

“韩吉,你现在就动身,到希甘希纳去调查一下。”国王沉吟片刻,朝那女人命令道,“尽量低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蛇?你是说希甘希纳区还藏着别的巨魔,还是说利威尔遇到的那个小胡子?”

“奈尔确实是我的朋友。不过,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也未必肯卖我面子。”

“行吧。”韩吉撇了撇嘴,朝兵士长投去了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好兄弟,我要去帮你擦屁股了。”

“赶紧滚。”

孩子们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心目中的大英雄走向韩吉,狠狠地往她屁股上踢了一脚,将她整个人踹得飞出了帐篷。“利威尔”是里维在古艾尔迪亚语里的念法,发音古朴、凛冽,听起来也要霸气得多。下一刻,他便干了一件更加霸气的事——他指着希甘希纳区来的三个孩子,朝国王投去了不耐烦的一瞥:“埃尔文,这三个小鬼怎么办?要还回去吗?”

三人的心立刻悬到了嗓子眼——他们谁也不想回去。胆子最大、性子最急的艾伦已经抢先开了口:“我们不要回去!我们也是艾尔迪亚人!刚刚兵士长说了,所有艾尔迪亚人都受国王的庇护!”

国王皱起了眉,缓缓踱向了他,艾伦吓得猛吞了一口唾沫,双腿直哆嗦,嘴上却仍在逞强:“纳罗希努人从来没把我们当人看!我们活得就像牛马畜牲一样,被赶到最贫瘠的地方开垦荒地,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总督欺负……我们再也不要过那样的生活了!”

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提溜了起来,利威尔的声音从脑后传来,吓得他连气都不敢喘。

“我可以和国王这么说话,你不行,笨蛋小鬼。”




艾伦还在发愣,米卡莎已经一个箭步冲了过来,紧紧地拽着利威尔的衣角,恶狠狠地瞪着他:“放开他!”

利威尔压根没把这个小姑娘的威胁放在眼里,但下一刻,她便抬起了脚,往利威尔的小腿上狠狠一踢。阿尔敏被她这疯狂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扑了过来,拉住她的胳膊,想要把她拽走,双脚悬空的艾伦也被吓得不敢动弹——太冒险了!太疯狂了!这家伙……会被揍的吧?

这小鬼,力气还不小……利威尔神色复杂地朝她一瞥,但紧接着,国王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轻轻地摇了摇头:“算了,利威尔,不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

说着,他又将视线投向了如惊弓之鸟的艾伦,语气平淡,如蕴含着震慑人心的力量:“你们不想回家吗?”

“我们已经没有家了……”艾伦嗫嚅着,逞强扭过头,拼命地憋着泪。

“那就留下来吧。”国王给出了出人意料的答复,“在整件事水落石出之前,你们必须留在营地,哪儿也不许去。”

“哎?”

艾伦愣住了,瞳中希冀的火光只一闪,又迅速黯淡下去——他没想到国王答应得那么爽快,庆幸自己这么快就有了新的“家”,又不免心下戚戚。刚刚那一番盘问已经在他的心头蒙上了浓浓的阴云,巨魔到底从哪儿来、为什么会盯上他的家乡、为什么要杀害他的亲人……他没办法回避这些问题: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这样的命运……非要落到自己的头上?

更要命的是,孩子们已经敏锐地觉察到了,国王并不信任他们。在希甘希纳区的艾尔迪亚人心中,纳罗希努只是“他乡”,耶弗露山下才是他们魂牵梦萦的“故土”,可当思归的鸟儿终于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却发现自己仍是陌生人——他们只会几句零星的古艾尔迪亚语,口音更是荒腔走板,透着一丝滑稽。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落他乡、有家难回,不知道会在纳罗希努变成“下等人”、受尽欺凌。他们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国王,只能徒劳地梦想着有朝一日,国王会把他们从纳罗希努人的奴役中解救出来。如今,他们终于回来了,代价却是父母亲人的惨死,更讽刺的是,同胞相逢不相识,等待他们的是冰冷的盘问,他们必须把伤疤揭开,将一颗赤子之心袒露给这些陌生人看。

利威尔把他放回了地上,抱着臂,语气中难得泛起了一丝波澜:“这样一来,纳罗希努大概会借题发挥、来找我们麻烦吧?”

“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国王的语气倒是相当平静,“无论是耶弗露山、还是玛丽亚防线,都没有被魔族攻破的迹象,巨魔却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纲罗希努境内——这种奇怪的事情,就算我亲自去跟奈尔解释,他也不会相信吧?纳罗希努借机发难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与其去担忧这个,倒不如想想怎么应对。”

奥陆欧和佩特拉面面相觑——他们似乎得罪了一个不得了的人。这么一想,打扫马厩恐怕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利威尔看穿了他们的小心思,轻咳了两声,朝他们递了个神色:“你们两个,带这几个孩子去吃点东西、换身干净衣服。”

“是!”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奥陆欧飞快地拉住了艾伦和米卡莎的手,佩特拉也二话不说抱起了阿尔敏,逃命似的溜出了帐篷。山谷间刮起了凉爽的风,吹干了二人身上渗出的薄汗,也吹散了三个孩子心间的阴云,他们看到了连绵的山、山间的云雾和溪流、青青的马草和明亮的蓝色小花,还看到一只只鸟儿展开翅膀,盘旋在愈发明亮的朝晖之中。


三个孩子被带到了内务兵团在山谷深处的驻地,挤在一堆浑身泥泞、疲惫不堪的士兵中间,分享着香喷喷的烤羊腿。饿极了的孩子毫无吃相可言,双手抓着带骨的羊肉,啃得满脸都是油。一个长官模样的老兵给他们端来了解腻的野草茶,艾伦接过茶碗,迫不及待地灌了几口,一抬头就语出惊人:“为什么说艾尔迪亚人是恶魔的后裔?”

老兵手上一哆嗦,一壶热茶全泼在了佩特拉身上。一时间,周遭士兵的目光像离弦的箭一般齐刷刷地射向了艾伦,盯得他如芒刺在背,奥陆欧连忙伸出了手,重重地往艾伦头上拍了一巴掌:“你瞎说什么呢!”

“不是兵士长说的吗?”

佩特拉弄来了一块干净的抹布,慌忙擦干净铠甲上的茶水,又擦了擦手上的油渍,小心翼翼地把艾伦拉到了自己身边,替他擦拭着脸颊上的油,低声解释道:“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纳罗希努人和埃索尔人世世代代都是这么骂我们的,据说,是精灵在书里这么写的……真正的原因,恐怕只有精灵自己才知道了。”

艾伦皱了皱眉,似乎对这个敷衍的答案并不满意:“那……为什么艾尔迪亚人要住在耶弗露山下?”

“还能为什么?”这一回,没轮到佩特拉开口,奥陆欧便没好气地抢先答道,“别人把大陆上的土地都瓜分完了,咱们还能去哪儿?尼尔瓦斯的精灵看不起咱们,德洛戈的矮人脾气又那么臭,纳罗希努人有多瞧不起我们,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埃索尔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们只想赚我们的钱、挖我们山里的矿……”

“我们为什么要害怕纳罗希努人?”

“谁怕他们了!”奥陆欧又狠狠地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气鼓鼓地瞪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鬼,“我们只是……不想和他们打仗而已!你知道打起仗来要死多少人吗?再说了,人和人为什么要互相争斗啊!我们难道不该团结起来对付魔兽和巨龙吗?”

“人和人就是会争斗不休。”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奥陆欧连忙转身,却瞥见内务兵团的基斯·夏迪斯团长叉着腰,就站在几人身后,面色铁青地打量着三个陌生的孩子:“这些小鬼是从哪儿来的?”

“基斯团长!”

佩特拉连忙站了起来,言简意赅地向他说清了这些孩子的身世、来历。眼见基斯团长紧蹙的眉头愈发拧成了一团,奥陆欧却动了歪心思,决定让不安分的小鬼们尝一点苦头,他猛地把艾伦拽了过来,往基斯面前一推,兴高采烈地嚷嚷着:“基斯团长,这些小鬼说他们想当兵!”

不料,艾伦对眼前的一脸凶相的老人丝毫不怕,甚至露出了一抹跃跃欲试的神情。可基斯团长只是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一口回绝:“不行,他们太小了!”

“我们已经十岁了!”艾伦仍不死心,梗着脖子争辩道。

“当兵起码得十五岁——十岁的小鬼头,人还没剑长呢!”

奥陆欧瘪了瘪嘴,眼珠子骨碌一转,又将米卡莎拉了过来:“这是个半精灵孩子!还是阿克曼的族人——她刚刚还踢了兵长一脚呢!”

话音刚落,啃着羊排的士兵纷纷站起了身,朝他们围了过来,将米卡莎簇拥在中间,啧啧称奇地打量着。纤瘦的女孩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攥紧了拳头,仿佛围在她身边的是一群嗜血的豺狼,艾伦和阿尔敏也一左一右地护住了米卡莎,不安又固执地瞪着基斯。此时,基斯却露出赞许的神色,拍了拍米卡莎的肩膀,豪爽地大笑着:“好!我收下你们了——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帕拉迪的童子军了!”

三人大喜过望,笑容刚浮上脸颊,又被基斯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不过,军粮可不是给你们白吃的。从明天起,你们天一亮就到阿维斯石那边去,跟着我练习骑马、用剑,天黑了就回这儿来,和内务兵团一起打扫营地、浣洗衣服。”

“快敬礼呀!”见这三个孩子愣在原地,佩特拉赶紧弯下了腰,拉着艾伦的右手,捏成拳头,将它拳眼朝外按在了艾伦左胸口。米卡莎和阿尔敏也有样学样地敬了礼,他们还不知道,他们要历经多少严酷的训练,才能长成一个真正的士兵——眼前的基斯·夏迪斯,曾经的王国宰相,如今的内务兵团团长,用魔鬼般的手段练出了不知多少骁勇善战、不畏生死的战士,是真正的艾尔迪亚“骑兵之父”、整个王国里最受尊敬的老人。


基斯满意地打量着三个小小的童子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一阵震耳欲聋的低吼声从山的背后传来,紧接着便是地动山摇的震颤。三个孩子最先被掀翻在地,最轻的阿尔敏已经顺着山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奥陆欧连忙弯腰抓住了他的脚踝,自己却猝不及防地摔了出去;基斯最先回过神来,毫不犹豫地抱起了艾伦,朝部下厉声下令:“所有人立刻警戒!巨魔来了!”

艾伦的心立刻悬到了嗓子眼。此时,佩特拉抱起了米卡莎,奥陆欧也搂着阿尔敏、踉跄着爬了起来。但不安分的大山并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第二波地震接踵而至,整个营地都被震得颠簸起伏着,在他们身后的山脊上,一块巨大的岩石突然震落,沿着山体滑落,不偏不倚地砸向营地里。

“小心!快分散——”

基斯的怒吼被石头滚动的轰隆声给吞没了。士兵们扔下了啃到一半的羊排,抄起了各自的武器,捂着脑袋四散奔逃。营地南端最高处有一块庞大、平坦的石头,充当着营地的瞭望台——这就是基斯口中的阿维斯石,它首当其冲,被从天而降的落石砸了个粉碎。接紧着,山上发生了雪崩,无数巨大的雪块轰隆隆地砸了下来,整个营地立刻乱成了一团,士兵们冲出帐篷,惊讶地仰头望向崩塌的雪山,战马受了惊,冲出马厩,在营地里横冲直撞,不知撞倒了多少帐篷。而砸碎阿维斯石的巨石仍在疯狂地向下滚着,沿着河岸,冲向艾伦他们刚刚待过的八角帐。

“躲开!躲开!”

基斯抱着艾伦,跃上了东侧的高地,巨石简直是擦着他的身子滚过去的,轧过湍急的溪流,溅了二人一身的冷水。奥陆欧和佩特拉则带着米卡莎和阿尔敏躲进了西侧的岩壁下,大雪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几乎把他们给活埋了。突然,一声惊叫穿透大雪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在营地四处接连响起,艾伦仍牵挂着同伴,此时也忍不住抬头一望,顿时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冷汗直流——

耶弗露山的山脊已经崩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一个巨大、丑陋的脑袋从山后探了出来。别说是艾伦了,就连基斯也从没见过这么大的巨魔,那脑袋看起来比阿维斯石还要大,眼睛一个大、一个小,瞳孔透着诡异的灰白,血盆大口中长着歪歪斜斜的獠牙,涎水顺着肮脏的牙尖滴了下来,它的舌头断了一截,喉咙里涌动着疯狂、诡异而凄惨的叫声。

“呜、喝……嗷——”


紧接着,巨魔的手臂高高举起,它的手中攥着一块磨盘那么大的石头,狠狠地砸向了他们。山壁坍塌了,无数雪块、石头像大瀑布般滑了下来,冲向营地最南端、山谷最深处的缝隙,那儿是营地的仓库,准确地说,是帕拉迪的“国库”,囤着他们几乎所有过冬用的粮草,还有冬衣、毛毡、木柴、灯油和武器——刀、剑、弓、枪、盾……

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仓库被巨魔抛下的石头彻底砸毁,又被雪崩和落石掩埋。一片混乱中,号角声从低地和河谷传来,两匹黑色的快马在营地里飞快地穿行着,领头的游骑兵拼命吹着牛角号,跟在他身后的骁骑兵则声嘶力竭地大吼着:“撤退!撤退!国王有令,马上撤离!”

在西侧的岩壁倒塌之前,奥陆欧徒手扒开了积雪,背着阿尔敏冲了出来,佩特拉抱着米卡莎紧随其后。号角的呜咽声中,传令兵的吼声愈发清晰:“所有士兵整队、上马!游骑兵团开路,骁骑兵团掩护老幼妇孺撤离,骠骑兵团殿后!快,快!”

说着,他与号手分道而行,扬鞭打马,迎着雪崩,冲向山谷深处:“基斯团长!内务兵团的兄弟姐妹们,快撤!河谷边备好了马车,让伤员和童子军先走,骁骑兵团会保护你们!我来殿后!快走——”

“混蛋巨魔……我还以为,咱们能在这儿过完整个冬天呢!”

奥陆欧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将阿尔敏和米卡莎托付给内务兵团的同袍,佩特拉已经拔出了剑,拉着他头也不回地冲向马厩的方向:“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去跟兵长汇合,给大部队开出一条路来!”

整个营地已经被这庞大、丑陋、凶残的巨魔砸得面目全非。它还在不断地抓起巨石、扔向山谷,帐篷根本来不及拆下、收起,便被砸得支离破碎,人和马也不能幸免,马匹的哀鸣响彻谷间,无数士兵根本来不及撤退,便被石块砸得粉身碎骨、被雪崩草草掩埋。眼前的景象如同人间地狱,血像河水般遍地横流,染得谷间一片猩红,狼藉倾圯的营地已经火光四起,阿尔敏被内务兵抱在怀里,本能地怕得发抖,昨夜的血腥记忆再度被唤起,爷爷在他眼前被巨魔抓走、咬死,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大地震颤着、撕裂着,骠骑兵团终于赶到,他们分成东西两股,沿着营地的边缘,一左一右地包围了过来,迎着崩塌的大山和巨魔投下的飞石,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像一块坚硬的护罩,保护着营地的后背。一个高挑、结实的女骑兵举着重剑,用嘹亮的嗓音指挥着所有骠骑兵:“举盾!列阵!后退——”

一片混乱中,米卡莎终于看到了艾伦——他被基斯团长扛在了肩上,二人正被雪崩困在一块陡峭的岩石上,即将被积雪掩埋。此时,传令兵打马冲向了雪流,基斯团长纵身一跃,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马背上,结结实实地跌坐在传令兵身后。骏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压得一声嘶鸣,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基斯便从传令兵手中夺过缰绳,猛地一拽,黑马仰头长啸,一个急转弯向北疾驰而去,在乱流的雪吞没他们之前,逃离了摇摇欲坠的山岩。下一刻,巨岩崩塌,汹涌的积雪冲破岩石的阻拦,涌向骠骑兵的盾牌阵。

“后退!后退!”

在女骑兵的号令下,骠骑兵团高举盾牌,整齐划一地向后退着,像一堵移动的城墙,以血肉之躯不屈不挠地抵挡着雪崩、落石和巨魔砸出的地震,掩护着同胞们撤离。一个士兵倒下后,他身后的战友立刻顶了上来,他们忍痛看着同袍的尸体被砸碎、被掩埋,怒吼着重新举起盾牌,防线被飞石撕开了一个又一个口子,眨眼间便又被战士们以肉身堵上。基斯撤到了盾牌阵后,朝那指挥若定的女骑兵大吼道:“喂!纳拿巴,快撤吧!这边我来顶上!”

“臭老头,少管闲事!”女骑兵没好气地朝他吼了回来,“带着你的小鬼们赶紧滚!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基斯不以为忤,扭头朝北方一瞥,见游骑兵团的先头部队已经冲出了山谷,过了吊桥、出了隘口,营地里的老幼妇孺在骁骑兵团的指引和护送下有序地撤离着,他最牵挂的伤员、童子军也上了马车,启程沿着河畔向北进发,便放下心来,将艾伦交给传令兵,自己下了马,拔出剑,哈哈大笑着走向纳拿巴。

“臭丫头,看不起谁呢!看来米克没教过你对老人家客气一点,来,我和你好好说道说道!”

“我才不要听你的歪理!”

嘴上这么说着,纳拿巴还是朝兵团下令道:“中路兵团,全员听基斯团长指挥!西翼兵加速往北撤,西边的山快塌了!东翼兵团,往中路靠拢,掩护大部队!”

基斯得到权限,将手中的剑高举过头顶,大喝道:“中路兵团,一排变两排、两排变四排,把阵型收拢!老兵都给我往前顶,让年轻人先跟大部队撤!”

骠骑兵团毫不犹豫地开始变阵。老兵们个个昂首挺胸,从年轻子弟手中接过盾牌,顶上前线,直面崩塌的大山、疯狂投石的巨魔。纳拿巴追悔莫及,她绝不认同基斯这套自我牺牲的打法,却已经来不及阻拦了,只得咬了咬牙,指挥东西两翼的骠骑兵有序撤离。

“后排的士兵,扔掉盾牌!去和大部队汇合!前排的士兵,支援中路,别让老头子们孤军奋战!”

可惜,基斯团长毫不领情,沙哑的咆哮响彻山谷:“老东西们,你们已经不中用了吗?别让小鬼们看扁了!顶上,都给我顶上!山塌了也要上,把那头巨魔揍回老家去!”


此刻,艾伦被传令兵抱在怀里,骑马赶上了撤退的大部队,也看到了被内务兵团严密保护的米卡莎和阿尔敏。不过,或许是在马背上颠簸久了,艾伦此刻头晕目眩,脑袋里嗡嗡的,还有些想吐。他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虎口,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脑袋却晕得更厉害了,不知不觉间,他听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声音,在他的耳畔似有若无地低语着:“杀了它、杀了它……”

杀了谁?

那是一个陌生的声音,说着艾伦从未听过的语言,但奇怪的是,艾伦竟然能听懂!可是,这个声音……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杀……杀……

艾伦的脑袋突然一阵剧痛,心脏疯狂地跳动着,几乎要从胸膛里迸出来。紧接着,他的手心发烫,右手颤抖着,不自觉地伸向了身后传令兵的腰间,摸向了他的佩剑。

“杀……”

他的喉咙里出涌出了奇怪的吼声,所幸,这一声怪叫被山崩地裂的轰然巨响遮蔽了,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在艾伦的手指即将碰到剑柄之时,他们胯下的马突然一跃,艾伦的身躯猛地一震,胸前挂着的吊坠突然被甩了出来,闪烁着微弱的银光——那是一枚钥匙,是艾伦离家出走的父亲留给他的,无论是艾伦、还是他的母亲,都不知道这把钥匙是用来干什么的。艾伦只觉得一阵凉意从胸口传来,浑身一激灵,意识也慢慢恢复了清醒。他看见一匹高大的白马迎面疾驰而来,竟与大部队逆行,冲向了渐渐崩塌的深谷,那人穿着一身银色重甲,戴着银色的头盔,右手握着重剑、左手持着盾牌,看起来格外高大、伟岸,尽管头盔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他的马与艾伦擦身而过时,艾伦还是清晰地看到了头盔下那双湛蓝的眼睛。

是国王。

“国王要去哪儿?”

“当然是去支援骠骑兵团。”

艾伦惊讶地回头,抓着传令兵的胳膊,探着身子,朝国王的背影张望着。可没想到,他看到了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恐怖的巨魔抬起了腿,一脚便跺裂了山壁,轰隆一声巨响后,无数石块、雪块如漫天骤雨般砸了下来,震得山间狂震不止。但国王依旧策马狂奔,奔向雪崩和落石,奔向溃不成军的骠骑兵团防线,奔向闯进山谷的巨魔。

终于,传令兵的马冲出了营地、冲过了吊桥,逃出了渐渐崩塌的青溪谷。艾伦终于松了一口气,乖乖坐稳了身子,朝前望去时,却发现大部队密密麻麻地堵在了隘口,将这狭道挤了个水泄不通。一名骁骑兵打马赶来,告诉传令兵,隘口外突然出现了许多地精,已经和游骑兵交上手了。

“兵长有令,所有二十五到三十五岁的艾尔迪亚人,全部上马、举旗、列阵,拿上你们的武器,向北进发!去战斗!二十五岁以下的,沿着山路和河谷巡逻、警戒,别让任何可疑的东西接近我们!三十五岁以上的,保护好老幼妇孺和伤员!快!动起来、冲起来,马上去战斗!”

艾伦还在发懵,传令兵突然长舒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肩:“孩子,你怕不怕?”

“我……”艾伦吞了口唾沫——他当然怕,可当他仰起了头,望向传令兵那张年轻的脸孔时,却陡然瞥见了一个温柔的笑容。这个传令兵有着一张非常英俊的脸孔,眉毛修长、眼睛像弯弯的月尖,鼻梁很薄、鼻尖小巧,红润的嘴唇抿着,下巴也尖尖的,还挂着几粒晶莹的汗珠。

“要是怕的话,我把你带到童子军的马车那边。我是一名骁骑兵,我得去战斗,送你过去会耽误一些时间,不过,快马加鞭的话,兴许来得及——”

“不!我不怕!”艾伦坚定地抓住了传令兵的手腕,手心里渗出了汗水,“带我一起上战场吧!”

传令兵没有说话,径直往马肚子上一踢,艾伦抓紧了马鬃,只觉得眼前的峡谷飞快地从身旁掠过、向后退去,一片混乱中,他已经看不到米卡莎和阿尔敏在哪儿了,马跌跌撞撞地挤出了一条小路,冲出了隘口,眼前是开阔的山坡,在他们来时的路上,战火已经点燃,艾伦看见漫山遍野矮小、丑陋、肮脏的怪物,像浑浊的潮水,源源不断地漫上山坡,很快便把游骑兵团的阵型冲得七零八落。

艾伦还以为地精是最弱小、最不起眼的怪物,但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地精,艾伦依旧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双腿情不自禁地蜷了起来,瑟瑟发抖。地精的尖叫声本就极其刺耳,更何况是成千上万只地精一齐扯着嗓子嘶吼,可怕的噪音灌进艾伦的耳朵里,简直快把他的脑袋撑爆了。它们个头矮小、行动灵活,在马肚子下狡猾地穿行着,时不时出手偷袭,逮住马腿一阵抓挠、撕咬,将士兵扯下马来,饶是游骑兵团以神速、灵活著称,还是在它们手上吃了大亏……

要是骠骑兵团在就好了……

佩特拉意识到,他们的战术出了大问题——她已经远远望见了大山的崩塌,留守殿后的骠骑兵团只能被动抵挡,并不利于撤退,真正适合他们的战场是这儿,几千骠骑兵像石磨一样碾下山坡,看这些地精还往哪儿逃!可事到如今,再想这些也是徒劳,谁也没法预料游骑兵团会与地精遭遇,她现在更担心基斯团长,还有她拼命从巨魔手中救下来的三个孩子……

所幸,骁骑兵团及时赶来,加入战局。在兵士长的指挥下,骑兵们分成四股,将长矛、长枪举低,在山坡上来回冲刺着——这是对付地精最简单粗暴的踩踏战术,既然追不上地精的速度和灵性活,那就索性不要追,直接踩扁它们!

烈马嘶鸣着奔过山坡,沙哑的长啸很快便盖过了地精的惨叫声。传令兵紧紧地攥着缰绳,克制着冲下马、和地精拼命的冲动,紧跟着队伍策马狂奔,艾伦哪见过这种场面?对地精的杀戮也是杀戮,他有些后悔了,不该跟来的,今晚大概要做噩梦了……

突然,战马的身子猛地一晃,整匹马俯冲着摔了出去。一只不起眼的地精抓住机会、砍断了马腿,传令兵和艾伦一同摔下了马,狠狠地栽在了尸体堆里。艾伦摔得浑身剧痛,四肢百骸都像被碾碎了一样,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而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传令兵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一个地精就扑了过来,捡起他身边摔断的长枪,刺进了传令兵的小腹。

“啊……”


艾伦被这声熟悉的叫声吓到了,他咬着牙翻了个身,拼尽全身的力气撑起了半边身子。在他的身边横七竖八地倒着无数的尸体,有地精的、还有艾尔迪亚人的,血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身边,染红了他的裤腿和衣袖,就连他的双手上也沾满了鲜血。而在不远处,受伤倒地的传令兵拔出了刀,抵挡着地精的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落下时,传令兵已经力气耗尽,他勉强用剑架住了枪头,双臂却不住地颤抖着,几乎快要无力支撑。

上啊!上啊!

艾伦颤抖着,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一柄断剑,双手紧紧攥着。可他实在太紧张、太害怕了,胳膊抖得厉害,手中的断剑更是抖得像蜻蜓飞扇的翅膀。周围的喊杀声和惨叫声仍在不停地往他脑袋里灌着,耳朵里再度嗡嗡作响,那个可怕的声音再度响起——

杀了它!杀、杀……

我要去救这个人——艾伦这么想着,紧紧攥着刀、颤抖着,猛地冲了上去。

“啊——”他怒吼着,不管不顾地冲向地精,等他回过神来时,手中的断剑已经插进了地精的腰侧。向下刺的断枪僵在了半空中,传令兵也抢到了喘息的机会,拼尽全力一跃而起,手中的剑借势一挥,斩下了地精的脑袋。

而可怜的艾伦早已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就这么呆呆地愣在原地,地精在他眼前“扑通”倒下,又腥又臭的血兜头浇了他一身,他也全然不知道躲。传令兵踉踉跄跄地扶住了他的肩,气喘吁吁,断断续续地说道:“小弟弟,能不能……把那个……捡来给我?”

艾伦终于扯回了神智,顺着传令兵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把剑,半埋在尸体堆里,闪烁着凛冽的寒光。而此刻,离他们最近的几只地精听到了艾伦的吼声,立刻扭头,迫不及待地朝他们扑了过来。艾伦咬了咬牙,蹒跚着扑向了那把剑,将它从尸体堆下拽了出来,转身奔回传令兵身边,将剑举到了他的眼前。

“好……”传令兵接过了剑,朝他挤出了一丝苍凉的笑容,“我叫奥恩·提利昂,父亲是‘铁堡’守门人这把剑的主人叫戴恩·提利昂,二十四年前战死在陨星台……这把剑叫‘玫瑰之棘’,它的主人叫伊希斯·玛格迪斯,是铁堡最漂亮的姑娘、是我这辈子最想娶的女人。”

说着,他站直了身子,迎向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地精,血不断地从小腹的伤口处涌出,渐渐带走了他的生机。他轻咳着,昂道挺胸,声音虚弱而坚决:“请把我和伊希斯的死讯带回去!我已经没有家人了,但伊希斯的母亲还在等着她回家……我不想……当什么英雄,唯一的梦想就是和伊希斯结婚,现在她已经不在了,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艾伦已经僵住了,夺回“玫瑰之棘”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此刻只能怯懦、无力地站在奥恩身后,眼睁睁地看着奥恩浴血奋战,杀死了四个地精,手中的“玫瑰之棘”也在决斗中折断。不想当英雄的英雄奥恩·提利昂战斗到了最后一刻,在他眼前笔直地倒了下去。

时至正午,炽烈的风卷过山坡,吹过艾伦的脸颊,吹得他眼眶发痛、鼻子发酸。战场已经被骁骑兵团的铁蹄清扫得差不多了,几只零星的地精朝艾伦扑了过来,可艾伦已经被奥恩的死攫走了心智,僵在原地,别说反抗了,就连自保都成了奢望。地精已经近在咫尺,艾伦却因为疲惫和震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溜了起来,面前的地精被一剑削成两半,一阵恍惚之后,他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骏马扬蹄驰骋,穿过战场,抓住艾伦的那只手此刻正挥舞着利剑,干脆利落地解决着残余的地精。

在骏马奔驰的颠簸中,艾伦终于认出了这匹黑马,也认出了剑的主人,兵士长利威尔。他第一次见到了利威尔压倒性的战斗力和气势,在他眼中恐怖、残忍的地精,被利威尔视若无物,轻松击倒。

“兵长,奥恩……死了。”

“我知道啊。”利威尔用冰冷的语气答道。

“伊希斯也……”

“我知道。”他的语调也依旧没有任何波澜,“我看到奥恩拿着‘玫瑰之棘’的时候就知道了。”

“我们能把他们带回去吗?”

“等这一仗打完——”利威尔终于有了片刻的语塞,他皱起了眉头,但背对着他的艾伦并没有看到,“如果没有新的魔族出现的话。”

艾伦有些茫然,他终于鼓足勇气、回过了头,望向了奥恩倒下的方向,可他什么都看不到,奥恩的遗体被仇敌地精的尸体掩埋,被满地的鲜血淹没。他觉得迷惘、失望——奥恩不是艾尔迪亚同胞吗?他为保护自己而死,自己却不能为为他做任何事情……兵长他……难道没有身为人的情感吗?


TBC


评论(12)
热度(166)
  1. 共2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蓁川暮萤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