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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D双花生贺24H/20H】花信风

先祝孙哲平同志生日快乐~最近事情实在太多,没空更新,等我搞定毕业和工作的事情maybe会开个新坑啥的……

希望成为社畜之后还有机会陪你们度过一个又一个生日!明年、后年、每一年的817,都能和与双花在一起!



“啪!”

书房里的孙哲平听到阳台上传来了一声脆响,他叹了口气,摘下了耳机,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推开了书房的门,探出脑袋,朝阳台的方向张望着。在他身后,显示器屏幕里一身白板装备的狂剑士慢悠悠地倒在了暗夜猫妖的爪下,屏幕也随之黑了下去。而在阳台那边,简易晾衣架已经被狂风吹倒了,衣服乱糟糟地散落一地,弄得客厅里一片狼藉。

和绝大多数宅男一样,孙哲平的日常生活“邋遢”得很——每年夏天去“X衣库”买十件一模一样的T恤,冬天再去“XX之家”买十件一模一样的夹克和毛衣,穿腻了就往脏衣篓里一塞,直到布篓子满得再也塞不下了,再把它们一股脑地揣进洗衣机里……久而久之,公寓自带的晾衣竿便不够用了,他又从某宝上买了一组简易的晾衣架,扔在阳台上凑合着用。没承想,他还是低估了B市的狂风……

其实K市的妖风也不容小觑,当年张佳乐还给他买过一件名牌风衣,风衣一披、墨镜一戴,孙哲平整个人就像《碟中谍》里的阿汤哥一样,拉风得很,谁又想得到这身精神的风衣里裹的是一件皱巴巴的灰色秋衣呢?这件风衣至今仍躺在孙哲平的衣柜里,上一回义斩线下聚会,他穿着风衣闪亮登场,震得几个小开望风披靡、瑟瑟发抖,可等他把风衣一脱,整个会所便洋溢着快活的气息,各种“哈哈哈”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这帮臭崽子,真是皮痒……

孙哲平磨磨蹭蹭地捡起了满地的T恤,将它们叠好扔在沙发上,不知怎地,他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平日里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乱七八糟、鸡毛蒜皮的收纳活儿,可不知怎地,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多少都有些反常——意料之外地起了个大早、把囤积已久的衣物全部洗了,甚至还下楼晨跑了!回家的路上,他又鬼使神差地买了张新账号卡,在新区里练起了新号……

事出反常必有妖。孙哲平的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难道今天有什么坏事要发生?

下一秒,噼噼啪啪的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熟练掌握这种“土匪式敲门法”的人,在孙哲平的交际圈里,有且只有一个——他的“老相好”张佳乐。果然,只是一愣神的工夫,张佳乐中气十足的声音便透过防盗门,直击他的耳膜:“孙哲平!快开门!别装傻了!我知道你在家!”

孙哲平嘴角抽搐着,不情不愿地挪到门边,慢吞吞地打开了房门,还未看清张佳乐的脸,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便从张佳乐怀中蹿起,“扑通”一声砸在了孙哲平的脸上。等孙哲平扑腾着站稳了身子,那玩意已经越过他的头顶,一个猛子扎在沙发上,把孙哲平刚刚叠好的衣服刨得如同天女散花,漫天飞摆。

“这是个什么东西!”

张佳乐“呲溜”一下钻进了屋,咧嘴嘿嘿一笑:“你儿子。”

“我哪来的儿子!”孙哲平恶狠狠地瞪着沙发,终于看清了那团黑影的真面目——那是一只燕尾服白手套的警长猫,身形瘦长、面目不善,唇边长着一颗黑痣,一对狭长的绿眼看上去机灵又狡黠。眨眼的工夫,孙哲平的沙发上已经粘满了乌黑油亮的猫毛,满目狼藉,不忍直视。

“现在开始有了。”

张佳乐大摇大摆地往沙发上一坐,朝那警长猫打了个响指,不料那小家伙并不领情,反倒站直了身子,在沙发背上刷刷刷地磨起了爪,挠得孙哲平心口滴血。他只觉得眼前发黑,脑子里嗡嗡作响,不知该如何来面对眼前的一切。

既然有重逢,那就难免再相见。可孙哲平心里仍有些忐忑,似是没料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那么突然。这家伙……连招呼也不打一声,突然闯进家门来,到底是想干什么呢?


犹豫片刻之后,孙哲平决定先捋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张佳乐,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哪儿?”

“问你们队长呗!小楼还挺仗义的,我都做好了被他宰一顿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他挺大方的,二话不说就把你的地址给我了……”

“呵,他会缺你那一顿饭钱——哎不是,等等!你跑我家来干啥?”

“来玩啊!休赛期留在Q市没什么意思,老林和霸图几个有意思的小孩儿也都回家了,剩下一个老韩、一个张新杰,让我跟他们俩天天待一块儿,我不得活活憋死!”说着,张佳乐掐住了自己的脖子,咧着嘴、翻着眼,摆出一副濒死的沮丧模样,“回家就更没意思了!老爹老妈天天催婚,隔壁还有个比尖叫鸡还生猛的小孩,我的天……这家是给人住的吗!”

孙哲平听得嘴角直抽抽,脸色黑得直逼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霸图队长:“合着你把我家当宾馆啊!”

张佳乐怔了怔,撇了撇嘴,一把捞起警长猫抱在怀里,幽幽地叹了口气:“出门旅游,在朋友家住上几天,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嘛……这房子是你租的?你没买房?”

他把“朋友”二字咬得很重,生怕孙哲平听不懂他的弦外之音。孙哲平也跟着愣怔了片刻,扭头望着空荡荡的阳台和晾衣竿,手却鬼使神差地抬了起来,伸向了张佳乐,迟疑了片刻之后,往那奶牛猫的脑门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

原本扯着嗓子嗷嗷叫唤的猫立刻噤若寒蝉,缩在张佳乐怀中,丝毫不敢动弹。屋里静下来之后,两人缓慢的呼吸声便显得格外突兀、尴尬,他们坐得很近,中间却像隔着万丈深渊,连最细微的声响都会沉入其中,消失不见。

“你这猫到底是从哪来的?”

“你楼下捡的。”张佳乐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答辩,“这小东西一直撵在我屁股后头喵喵叫,从小区门口一直追到你家楼下,这不就是跟我有缘么!”

孙哲平无可奈何地苦笑了一声:“你就住几天,还给我弄个猫来?”

“嘿,你不应该感谢我给你找了个伴?”

“那我可真是谢谢您了。”

“哇哦,”张佳乐瞥着孙哲平这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幸灾乐祸地吐了吐舌头,“你这B市口音可真是字正腔圆。”

“哼,彼此彼此。”

“什么叫‘彼此彼此’?”

“你他妈的现在开口就跟老韩似的,一股子海蛎子味儿,你自己听不出来?”

“啊?不会吧!”张佳乐瞪圆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救命啊……我像谁也别像老韩啊!按说……也不对啊,我平时跟老林玩得最好,怎么就没学到点儿N市口音呢?”

“这我哪知道!”孙哲平仍旧铁青着脸,没好气地应道。

“不不不孙哲平你千万别多心,”张佳乐猛地一蹦三尺高,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跟老林就偶尔一块儿吃个饭散个步,没别的啥……”

孙哲平顿时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后一声怒吼,震得警长猫尾巴都炸成了鸡毛掸子。

“张佳乐你说的什么屁话!你跟谁吃饭散步关老子屁事!我多的哪门子心?你这纯属麂子放屁——干惊!”

他这用B市口音吼出K市俗话的模样实在有些滑稽,张佳乐“嗤嗤”地笑着,把警长猫往他怀里一塞,扭头就跑:“别废话了,赶紧给你儿子洗个澡,你看他脏得,跟阳台上落了三年灰的拖把似的,都快长蘑菇了……”

“你还知道他脏啊!”

孙哲平抱着猫,瞥着自家沾满猫毛的沙发、全部白洗的衣物,恨不得往张佳乐屁股上狠狠地踹上一脚。


孙哲平,曾经的第一狂剑,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职业选手,如今只能蜷缩在浴室一隅,对着一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咪唉声叹气。

他只知道猫怕水,可没想到眼前这个“猫儿子”竟是个浪里白条、出水蛟龙,在孙哲平的泡脚盆里翻江倒海、兴风作浪,将污浊的水花和自己的毛毛一同掀起,洒得孙哲平满头满身都是,更不用说浴室的瓷砖、玻璃、镜子上粘满了黑毛,像被八级台风刮过一般,狼狈不堪。

无奈之下,他给楼冠宁打了个电话,在他记忆里,小楼家的布偶猫洗澡时乖得像只假猫,这可把小楼得意坏了,逢人就掏出珍藏的洗猫视频来炫耀。可这一回,电话那头的楼冠宁也懵了:“不知道啊!我家Elsa天生乖……”

天生乖……孙哲平瞥着眼前耀武扬威的警长猫,咬牙切齿地挂断了电话。

“小子,给我规矩点……”不知和警长猫对峙了多久,孙哲平终于深吸了一口气,撸起袖子,准备和这小家伙继续大战三百回合。他刚把猫儿按进澡盆里,小东西便绷紧了浑身的肌肉,随即“嗷呜”一声嚎叫,猛地纵身一跃,一头朝孙哲平的脑袋撞去。

而在书房里,“鸠占鹊巢”的张佳乐听到了“咣当”一声闷响,紧随其后的便是孙哲平的咆哮声:“你到底是猫还是猪啊!怎么一言不和就往人头上撞!”

张佳乐咧嘴嘿嘿笑着,继续操纵着孙哲平今天刚刚建的狂剑小号,娴熟地躲避着暗夜猫妖的袭击,可不知怎地,当屏幕里的狂剑士拧身向右闪避时,张佳乐的操作猛地一滞,狂剑士身形一顿,被暗夜猫妖一爪掀了个狗啃泥。

“啧,狂剑的加点也太笨重了吧!我来看看,老孙都点了些啥技能……我去!这个莽夫,居然一点敏捷都没加!全点力量了!我说手感怎么这么差……这家伙,还真是个铁头娃!”

“你骂谁呢!”

“哎哟!”张佳乐轻呼一声,连忙转头,这才发觉孙哲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身上的T恤湿了个透,胸前沾满了乌糟糟的猫毛,头发也被打湿了,一绺一绺地黏在额前,看起来狼藉极了,更糟糕的是,他的脸颊、鼻尖,甚至嘴唇边都沾着污水和猫毛,看起来脏兮兮的,还有水珠从下巴尖上缓缓滴落……而他刚刚捡回来的“猫儿子”,此刻也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个透,浑身的毛都耷拉了下来,紧紧贴在皮肤上,愈发显得身形又瘦又长,它裹着厚厚的浴巾,蜷在孙哲平怀里,瞪着一双幽怨的绿眼死死盯着张佳乐。

“洗完了?”

“唔……本来想拿吹风机给它吹吹的,结果这狗东西听到风声扭头就跑。”

孙哲平闷闷地点了点头,把猫往桌上一放,随手脱下了T恤,往脏衣篓里一扔,从收纳箱里薅出了一件旧衣,往身上胡乱一套,又低头扒拉起了湿得紧紧贴在腿上的裤子。张佳乐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脱了裤子,过了好一阵子,才缓缓咀嚼出了不妥的味道——

他们现在……好像已经不是可以当面脱裤子的关系了。

张佳乐蓦地觉得喉咙发干、两颊发烫,胸腔里突突直跳,张了张嘴,却半晌也没能吐出一个字来。渐渐地,他扯回了神智,终于觉察到了最不妥的地方——孙哲平穿的上衣竟然是百花的队服!

“那个……老孙,你……你这是……”

他终于磕磕巴巴地开了口,舌头如同打了结,连牙关也“咯咯”地打着颤,险些把自己的舌根给咬了。可孙哲平似乎料到了他支支吾吾地地想说些什么,头也不回地给自己套上一条短裤,闷闷地点了点头:“嗯,我当睡衣穿的。”

“你把睡衣放在书房里?”

“有时候打游戏熬得太晚,就懒得回卧室了。”

“就趴在桌上睡,还是打地铺?这么折腾你的手受得了么?”

“本来只想趴着眯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半夜胳膊压麻了就会醒,然后收拾收拾回房接着睡。手伤这种事情,我能治的都治了,该做的也都做了,接下来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就看天意吧。”

张佳乐不吭声了,只是静静地坐着,小心翼翼地盯着孙哲平的右手,一言不发。和赛场相见时不同,孙哲平的手腕已经摘了绷带,只戴着个朴素的运动护腕,看起来像个坐在场边等待上场的篮球运动员。

“你还是……稍微上点心吧,又不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还天天可劲折腾自己,找罪受呢?”

张佳乐反复咀嚼着他那句“看天意吧”,也不知该如何应他,自打二人相识以来,孙哲平就总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却又在一些事情上莫名地迷信,他相信天意和宿命,相信许多事情冥冥之中早已注定,因此在受伤这件事上心态格外旷达,而在另一些事情上,他又格外“拧巴”,爱钻牛角尖——“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老天爷没给你别的机会?”

这几句张佳乐已经听到耳朵长茧了,可回头一想,竟也颇有几分道理。这句索然无味的话支撑着他在百花熬过了一年又一年,在退役之后,又驱使着他接过了霸图的橄榄枝,选择从头来过。

到了今天,还是这句话,让他脑子一热,订了飞往B市的机票——不试一试,怎么知道一切还有没有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那个,老孙啊……”张佳乐讷讷地盯着眼前的人,他迫切地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无法说出口。孙哲平转过身来,背靠着书架,面无表情地望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你……有、有没有想过……”

自己这副期期艾艾的模样实在是滑稽,可张佳乐根本来不及懊悔,他的舌头像是中了诅咒,眨眼间变得僵硬,动弹不得。此时,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从手背上传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床边的猫不知何时一脚蹬开了浴巾,蹑手蹑脚地踱到鼠标旁,低头舔了舔张佳乐的手背,紧接着“嗷呜”一口叼了上去。

“啊——”

张佳乐被它咬得一蹦三尺高。孙哲平也被他吓了一大跳,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把张佳乐的手从猫嘴里抢了过来。幸运的是,这只右手并未见血,只是被咬出了四个小小的红点,如同红肿的蚊子包。孙哲平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端详着,张佳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想要把手挣脱出来,却发现手腕软绵绵的,连半点力都使不上。

“你想跟我说什么?”

“呃……你有没有想过,这猫叫什么名字好呢?”

“你爱叫什么叫什么。”孙哲平没好气地松开了手,转身抄起了脏衣篓,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书房。张佳乐一言不发地目送他离去,缓缓扭头,深深地注视着警长猫,徐徐开了口:“猫儿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不料,懒洋洋地躺在桌上舔爪的警长猫陡然站起了身,扭头就走,湿漉漉的尾巴“啪”地甩在张佳乐的脸上,溅得他满脸都是水珠子。

“靠!孙小花你是不是欠揍!”

“啊嚏——”

阳台上,孙哲平刚把衣物塞进洗衣机,便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这才发现鼻尖上沾了一根黝黑的猫毛,上面还沾着些亮晶晶的鼻涕。

“妈的……”


再怎么不情愿,“猫儿子”进了孙哲平的家门,非要扔出去也不合适。比警长猫更麻烦的是某个姓张的混蛋,他真就把孙哲平的公寓当成了自己的家,大摇大摆地往沙发上一瘫,用手机叫起了外卖。等到孙哲平吭哧吭哧地洗完了所有脏衣服、收拾好一片狼藉的客厅、书房,转头便瞥见张佳乐翘脚仰卧在沙发上,把腿搭在警长猫油光水滑的背上,朝自己打了个呼哨,招呼他下楼去取外卖。

这不取不知道,一取吓一跳,张佳乐这个混蛋,除了俩人吃的烤肉、汽水、西瓜、雪糕,竟然还买了一大堆猫粮、猫罐头、猫砂、猫窝、猫砂盆……要不是顾及孙哲平的手伤,他没准会直接下单一个猫爬架!孙哲平咬牙切齿地把这些东西拖进电梯里,重重地按下楼层键时,一袋猫砂冷不丁从他怀中滑落,“砰”地砸在他脚背上,砸得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到底买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给你儿子买的,怎么能叫乱七八糟呢?”

张佳乐说着,还用脚趾挠了挠警长猫软乎乎的肚皮,小家伙很给面子地“嗷呜”了一声,满脸享受的模样更是让孙哲平恨得牙痒痒。他揪着张佳乐的耳朵,在一阵哀嚎声中径直将他从沙发上拖了起来:“少给我装蒜!想在我家住就给我起来干活,去厨房拿碗碟来盛菜,筷子杯子都在消毒柜里,再磨磨唧 唧的今天你啥也别想吃!”

这一番鸡飞狗跳地折腾下来,俩人之间如履薄冰的尴尬氛围倒是缓解了不少,张佳乐嘻嘻哈哈地倒了两杯“北冰洋”,和孙哲平举杯庆祝久别重逢。吃饱喝足之后,太阳也沉下了地平线,张佳乐主动对照着B市的垃圾分类标准,帮孙哲平收拾起了残羹剩饭,孙哲平洗了碗,把“猫儿子”的窝和猫砂盆安置在阳台上,刚伸了个懒腰,一转头却发现张佳乐没了踪影。

下楼扔垃圾去了吧……这家伙,找得到垃圾箱在哪么?

孙哲平挠了挠下巴,决定由他去吧。他蓦地想起他们刚到K市打拼时,张佳乐说过一句“至理名言”——“省城长在嘴上,不认路还不会问吗!”

然而这句豪言壮语的后果是他俩在K市细如羊肠的小巷子里鬼打墙般绕了三个半小时,才拦到了一辆出租车。车上,张佳乐一边大喘着气,一边不忘 天南海北地和司机闲侃,孙哲平被他吵得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打开车窗,把这小子扔下去……

仔细一想,自己也有好些年没被张佳乐吵过了,如今陡然相逢,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原点,两人四目相对时,就宛如彼此都还是十八岁的少年。这么想着,一阵沙沙的细响突然从身侧传来,孙哲平还未回过神来,脚背上就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戳了一下,一低头,原来是警长猫趾高气昂地踩着他的脚背缓缓踱过,浑身的重量全压在四个小爪尖上,疼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扭头一看,刚盛好的猫砂盆被这小家伙掀得一片狼藉,盖子摔到了一旁,猫砂撒了满地。孙哲平气得牙痒痒,弯腰揪住了警长猫的后脖颈,把它整个提溜了起来,轻轻晃荡了两下,警长猫浑身一激灵,双腿扑腾了两下,眨眼的工夫就蔫巴了,一脸委屈地望着孙哲平,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

“你跟猫较的哪门子劲啊!”

张佳乐的声音陡然从身后传来。孙哲平苦笑着放下了警长猫,一回头,才发现张佳乐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额头上沾满了汗珠,手里拎着个塑料袋,还不等孙哲平问他上哪儿去了,他兴奋地挥舞着胳膊,从袋子里掏出了一瓶啤酒。

“你们小区的便利店居然能买到‘风花雪月’!你要不要来一点?”

“不要。”孙哲平飞快地摇了摇头,无情地拒绝了他的提议,转身拿起扫帚,打扫起满地猫砂。

“啧,你离家在外这么多年,酒量居然没一点长进?都没遇上什么需要喝酒应酬的场合么?”张佳乐娴熟地抠开了拉环,仰头咕嘟咕嘟地灌了几口淡啤酒,下一句嘲讽还没出口,一个酒嗝便“咕”地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没有,我宅。”孙哲平理直气壮地答道。

“那你是怎么混进小楼他们社交圈子的?”张佳乐呷着啤酒,慢悠悠地晃荡到了阳台,把胳膊徐徐搭在他肩上,轻晃了两下,“你在B市这几年混得怎么样啊?”

孙哲平被他搂得浑身不自在,只得放下了扫帚,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马马虎虎能养活自己吧。”

“听说你在B市有亲戚?”

“有,不过不熟。我舅妈的表妹在B市做生意。俗话说一表三千里,何况还是姻亲的表亲,其实那阿姨人挺好的,还想介绍她同学家孩子跟我相亲,只不过我太混,久而久之她就没什么耐心了。”

“哦……”张佳乐只觉得喉咙发干,孙哲平这云淡风轻的语气令他心头愈发酸楚,只得埋头啜着酒,故作轻松地调侃道,“你怎么混了?这些年你都干的啥工作啊?”

“那阿姨介绍我在外贸公司干了半年前台,我自己不争气,要学历没学历,打电竞的资历也没人认,英语还特别烂,实在适应不来,离职了。后来又做了一年半新媒体,这一行工作强度太大,几乎天天不眠不休地熬夜加班,我的手伤撑不住,就和几个同事跳出来创业,做游戏公司。结果呢,游戏研发周期长、互联网行业风险又大,经济形势有一丁点风吹草动,我们的资金链就断了,拉的风投也跑路了……没办法,只能申请破产,我们的程序员一股脑地被一家手游公司给挖走了,咱们原来的项目组长跟我关系好,就把我也捎过去了。”

“呃……这不挺好的么?手游公司应该挺赚钱的吧?”

“还行,这公司前些年做过一个爆款手游,这些年虽然不太景气,也能靠老玩家氪金苟着。不过,在老一辈眼里,做游戏算哪门子正经工作啊!我刚来那两年,两家逢年过节还互相走动走动,等我开始创业做游戏,阿姨家就没再理过我,估计是怕我跟她开口借钱吧……”

“呃……你这些年……缺钱么?”张佳乐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连忙追着问道。

“还好吧,我除了租房、治病,也没什么大的开销;家里二老领着退休工资,也不愁我供养。我自己北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这些年当个月光族,也还过得挺洒脱的。”

“真的?”

“骗你干啥?”孙哲平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仿佛过去几年的艰辛都不过是一场梦,一觉醒来便烟消云散,“我要是拖家带口北上打拼,那估计混得挺惨的,中年人的生活经不得半点风浪。我无所谓,不愁结婚买房,也不愁孩子上学,横竖日子都是过,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

张佳乐只觉得鼻梁发酸,却仍旧嬉皮笑脸地往孙哲平胸口捣了一拳,咂了咂舌头:“嗬,看你成天和义斩那帮二世祖混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也飞黄腾达了呢!缺钱跟你乐哥说啊!霸图挺有钱的,给的还挺多,我平时也没啥开销,帮你垫着点也不成问题……”

“义斩也不穷。”孙哲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却发现张佳乐怔怔地趴在自己肩头,定定地打量着自己,一双眼扑闪扑闪的,像清晨破晓时还没来得及坠落的星星。

孙哲平只觉得后背一麻,一股触电般的感觉顺着脊椎攀上了后颈。他连忙打了个响指,像赶苍蝇似的推开了张佳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少在这儿含情脉脉地恶心人!”

“老孙,你有没有想过……回来啊?”

孙哲平怔怔地望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吐出了一声沉郁的叹息:“老张,人能回去,百花回不去了。”

他的叹息声就这么回荡在阳台上,久久未能散去,一阵凉风适时地拂来,将他心底的话吹到了张佳乐耳边。

“既然已经迈出了那一步,就不要再回头了。”

“如果我偏要回头呢?”


孙哲平猛然回头,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人,只觉得张佳乐的瞳孔中像是跃动着两团火苗,冷不丁地灼着他的皮肤,几乎要烫出几个殷红的印子。

霎时间,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天灵盖上涌,他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攥住了张佳乐的衣襟,猛地把他拽到了自己眼前。

“多大个人了,还借着酒劲发疯呢?不能喝就别逞强!”

“老孙,你才像那个撒酒疯的人呢。”张佳乐平静地耸了耸肩,轻轻拍了拍孙哲平的手背,“世上有很多事情,你装傻也好、逃避也好,都是没有用的。”

“不用你来教我。”孙哲平转过身,背对着张佳乐,抱起了臂。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颈间刚冒出一层薄汗,立刻就被窗外的夜风蒸干了,“我这些年过的坎,比你走的路还多。”

话才出口他便后悔了。尽管身在B市时,他刻意地回避着有关百花的一切消息,体育频道里偶尔闪过荣耀职业联盟的转会报道,他都会忙不迭地换台,可身在游戏公司,许多信息避无可避,在茶水间泡咖啡时,总有同事聊起微草与百花的恩怨情仇、张佳乐的“三连亚”……说来讽刺,时过境迁,公司的年轻员工里鲜有认识他的,张佳乐却一直留在众人视线中,留在舆论的漩涡里,顶着风浪,独自航行。

因此,世人眼中的张佳乐似乎永远是长不大的少年模样,他面对镜头时也是嘻嘻哈哈的,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黯然神伤的时刻都被他悄悄藏起,孙哲平退役时,他躲在更衣室里发了半小时的呆,立刻精神抖擞地冲向发布会,告诉满堂记者,他相信孙哲平一定会回来,自己会陪百花一起等他。

而在张佳乐宣布退役时,孙哲平和同事们一起挤在茶水间里,牺牲了“带薪拉屎”的时间,用手机偷偷看发布会和转播。孙哲平站得很远,但还是瞥见了屏幕里张佳乐那张疲惫不堪的脸——你也是时候休息一下了啊……孙哲平在心中默念着。可他也隐隐感觉到了,张佳乐并不甘心,命运根本没给他坚持下去的机会,一如当初对自己的苛待。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重新来过。”张佳乐注视着他的后脑勺,答非所问。

“算了吧……”孙哲平摇了摇头,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模样,“你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走到今天这一步?对于你来说,过去的一切,还有什么可留恋的?沉迷往事,难道不是浪费人生?”

“老子乐意,你管得着么?”

张佳乐原话奉回,反倒把孙哲平呛了个正着。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慢慢地转过身,神情一时恍惚。张佳乐气冲冲地走向了他,不知怎地,看起来竟与当年西部荒野那个面无表情的账号角色如出一辙。

“我敢单枪匹马到B市来,就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也没指着你搭理我。你要是不乐意,就当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但你少他妈的在这儿说教。老子爱留恋啥留恋啥,爱去霸图就去霸图,爱来B市就来B市,你说我发酒疯也好,说我浪费人生也好,老子自己的人生,爱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你少说……少说两句屁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气势汹汹的声音渐渐变得哽咽,泪珠倏地涌出了眼眶,顺着张佳乐腮边滚落。他低下头、捂着脸,呜咽声在喉咙里涌动着,可短短五秒之后,他便抬起了头,依旧气鼓鼓地瞪着孙哲平,腮帮子和眼眶边沾着此亮晶晶的泪痕,在月光下闪着幽微的光。

“行了,你骂我一顿,我就骂回去,咱们两清了。”张佳乐咬牙切齿地捏扁了手中的易拉罐,扬手往垃圾桶里一扔,转过身去,潇洒地朝孙哲平摆了摆手,“我睡了,你随意。”

孙哲平愣在了原地。张佳乐这反映简直堪比K市上空的阵雨,来去匆匆、瞬息万变,他就这么怔怔地杵在原地,直至警长猫“嗷”一嗓子唤回了他的神智,孙哲平这才回过味来,朝着张佳乐的背影破口大骂:“随意你个大头鬼!你进的是老子的房间!”


孙哲平这一夜睡得格外煎熬,身边有个不安分的张佳乐,不仅鼾声震天,睡梦中还时不时踹他一脚,搅得他心乱如麻。而在屋外,“孙小花”趴在门上,嗷嗷直叫,不时还伸出尖利的爪子,嘎吱嘎吱挠个不停……

呵,给我等着,明天就剪了你……

躺了不知多久,孙哲平渐渐有些恍惚了,半梦半醒间,一条胳膊突然压在他胸口,扭头一看,原来是张佳乐翻了个身,整个人像野猫一样趴在床上,脸孔正对着孙哲平的方向。不知是不是因为喝了酒,他的脸红得吓人,呼出的气息也沾着微醺的味道。孙哲平怔了怔,恍惚之间,似乎又回到了他们初到K市时,挤在逼仄的地下室里,吃着同一种味道的泡面,挤在同一张床上,抢着同一床被子。谁先把对方踹下床,谁就能伸展四肢,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惜的是,孙哲平在这场“床铺争夺战”中,几乎就没赢过……

“张佳乐,你压着我了……”

没有人应他。门外,警长猫挠门的节奏越来越快,“沙沙”声中夹杂着“吱吱”的刺耳声响,凶猛地冲击着他的耳膜。他很想起身去把这讨厌的家伙教训一顿,可张佳乐的胳膊死死地压在他的胸口,压得他动弹不得,就连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突然,“咣”的一声巨响从门外传来——警长猫忍无可忍,一头撞在了门上。张佳乐猛然惊醒,睡眼惺忪地抬起了脑袋,朝孙哲平喃喃问道:“怎么了……”

“你儿子在作妖。”

“不是你儿子吗?”

张佳乐仍未回过神来,神色里满是茫然,但孙哲平已经掀开了他的胳膊,缓缓坐起身来,下床走向门口,将卧室房门拉开了一条缝。警长猫立刻像泥鳅一样钻进了屋里,往床上一蹦,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刚刚躺平的张佳乐肚皮上,只听得“哎哟”一声,张佳乐险些把傍晚饕餮一顿的烤肉和啤酒都吐了出来。

“孙小花,你你你……你这是要踩死我吗!”

“谁是孙小花?”孙哲平迷迷糊糊地走了过来,准备提溜起警长猫教训一番,不料这家伙不是泥鳅、胜似泥鳅,径直扭头钻到了张佳乐脑袋后面,孙哲平一把扑空,一跤栽了下去。

“啊啊啊!”

在张佳乐的惨叫声中,俩人的额头“砰”地撞在了一起,张佳乐只觉得自己胸腔都快被砸裂了,闭眼将腿一蹬,也不知自己踢了个啥,就捂着胸口,嗷嗷叫唤了起来。而无辜摔倒、又被张佳乐一脚踹在肚皮上的孙哲平咬着牙、捂着肚子,作势往旁边一滚,不料半边身子一空,“扑通”一声摔下了床。

“嘶……孙哲平,你听到没,啥玩意掉下去了?”

“掉的是我!”

听到孙哲平的怒吼从床下传来,张佳乐连忙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连滚带爬地奔到床边,摸索着把孙哲平拽上了床,把他的左腕拉到眼前,仔细地端详着。

“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个啥?”

张佳乐没有应他,只是垂着头,一言不发。过了不知多久,孙哲平陡然觉察到一股温热的力道,张佳乐紧紧地攥着他的手,隐约还带着一丝颤抖。

孙哲平也没再作声,报以沉默,良久,张佳乐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懒洋洋地往枕头上一倒,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也是,我替你瞎操的什么心……”

“你还是老样子啊。”孙哲平苦笑了一声,伸了个懒腰,也缓缓倒回了床上。

“那不然呢?”张佳乐茫然地躺着,环视空荡荡的卧室一圈,视线缓缓落回了熄灭的吊灯上,“你觉得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怎么着也该稳重一点了吧?”

张佳乐一时哑然,过了好些时候,他才缓慢地、讷讷地开了口:“请问——”

“嗯?”

“你是被张新杰附身了吗?”

“啊?”

“你再用这种一本正经的说教语气跟我说话,我可就要揍你了。”

张佳乐本以为孙哲平会像以前那样,冷笑着反问他“你试试看”,可孙哲平只是冷淡地“哦”了一声,便不再作声。张佳乐自讨了个没趣,便“咳咳”干笑了两声,生硬地岔开了话题:“我觉得……你也没什么变化。”

“哦。”

“你能不能给点积极、正向的反馈?”

“你想听什么反馈?”

“没什么。”张佳乐忿忿地闭了嘴,摆出了一副“懒得理你”的架势。这时,孙哲平反倒幽幽地开了口:“你觉得我没什么变化,是因为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了。你要是天天对着我,就不会这么想了。”

“嘿……”张佳乐突然来了劲,撑起半边身了,似笑非笑地端详着孙哲平,“你是不是想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你想啥呢!我就是觉得,你要是天天对着我,早就烦死了吧?”

“屁!以前在百花的时候,我俩不就天天对着?我什么时候烦过你?”

“以前是以前。我现在伤病缠身,又混得这么凄惨,你没听过一句话——贫贱夫妻百事哀?”

话才出口孙哲平就后悔了,他就这么僵在了原地,半张着嘴,半天也没能再吐出一句话。张佳乐也怔住了,茫然地眨着眼,仿佛没听懂这后半句话似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竟发现孙哲平闭着眼、扭过头去,脸颊有些泛红。

这家伙……知道你脸皮薄,不知道你脸皮这么薄!张佳乐心头一动,学着警长猫的模样,缓缓地、蹑手蹑脚地爬到孙哲平身侧,猛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别闹了……”

孙哲平抬起胳膊,有气无力地摆了摆,像是在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张佳乐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着,想要与他十指相扣。孙哲平嫌他烦,拼命地拽着自己的手,想要挣脱不断黏上来的“旧情人”,张佳乐拿他没办法,索性伸手去挠他的胳肢窝,孙哲平起初还能抿着唇、憋着笑,但很快就“噗哧”地笑出了声,随着张佳乐越挠越来劲,他也“咯咯”地笑得蜷成一团。

“够了……喂!差不多行了啊……”

张佳乐才不理会,径直翻身骑在他腰上,双手从他T恤下摆伸进去,沿着他的腰侧往上挠。孙哲平只得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模样,气喘吁吁地苦笑着:“别闹了!我刚刚……想说的是……”

“嗯?”

“我想说的是——久病床前无孝子……”

“你滚吧!”张佳乐飞快地抄起了枕头,咣咣直往孙哲平脑袋上砸,下手看似“凶残”,双眼却笑得眯成了两弯新月。孙哲平也哈哈大笑,随手抓起另一个枕头一抛,“扑通”正中张佳乐面门,俩人随即扭打成一团,吓得床头的警长猫缩成一团,怯怯地打量着眼前的“战场”,全然没了白天那副不可一世的势头。


张佳乐飞快地适应了B市的生活,白天遛猫,晚上和孙哲平抢电脑、打荣耀,等他成功地霸占了电脑,把孙哲平赶下楼去倒垃圾时,孙哲平这才后知后觉,张佳乐竟然已经和小区里遛鸟、逗娃、打太极、练广场舞的大爷大妈们打成了一片。

“小孙啊,白天下来遛猫那小伙子,听说是你表哥?”一位拎着鸟笼的大爷朝孙哲平迎面走来,挥手朝他打了个招呼。

“呃……是。”孙哲平气得牙痒痒——这家伙,这种时候还不忘占自己便宜!

“那小伙子挺有意思,牵着只黑白猫,远看还以为是哈士奇呢!”

“是啊,我只见过遛狗、遛鸟的,还是第一次见遛猫的……”一个抱着孙子在草坪边散步的阿姨转过头,随身附和着,“那猫是你养的?”

“他自己在楼下捡的。”

“哎哟,那你可得好好洗洗它!小心把跳蚤带家里去!”

“洗过了,弄我一身水。”

“还有啊,记得驱虫、打疫苗!猫身上要是有寄生虫,将来你老婆孩子都得受它祸害!哎对了,你谈朋友了么?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吧?爸妈没催你?”

“呵呵呵……”孙哲平尴尬地干笑着,敷衍了阿姨几句,扭头逃命似的跑回了家里。书房里,张佳乐盘腿坐在电脑前,怀里兜着孙小花,正在荣耀里大杀四方,听到门响,孙小花转头“嗷”了一嗓子,张佳乐手腕一抖,鼠标脱手飞出,屏幕里的狂剑士一头撞在Boss身上,血条很快便见了底。

“哟,回来了?”

“你干啥亏心事了,慌成这样?”

“呸!我能干啥亏心事?你还怕我毁了你的号啊?要不是你儿子乱踩我肚皮,我能失误?”

“我听小楼说,这叫踩奶。”孙哲平摸着下巴,不紧不慢地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张佳乐,快给你儿子喂奶!”

“滚!这明明是你儿子!”张佳乐气得满脸通红,抄起鼠标就往孙哲平胸口砸。孙哲平稳稳地接住了鼠标,将它放在手心里掂了掂:“你还真打算把这猫搁我家啊?”

“那不然呢?”

“带回Q市给张新杰养。”

“不要了吧!”张佳乐瞪大了双眼,露出一脸惊恐的神色,“猫能上飞机、坐高铁?再说了,要是张新杰逼着小花十一点准时睡觉,那它不得疯?小花夜里嚎上一嗓子,张新杰不得把整个俱乐部掀了?来之不易的儿子,你就这么扔给别人养,孙哲平,你也太无情了吧!”

孙哲平听得嘴角一阵抽搐:“老哥,我还要打比赛呢。就这么把它扔在家里,你就不怕它饿死了?”

“呃……不然你把他带回俱乐部?后勤部的阿姨应该能帮你照顾吧?”

“合着你压根没想清楚,就把它捡回来了?”孙哲平的脸色愈发难看了,“张佳乐,你能不能靠点谱?”

张佳乐愣住了,他怔怔地仰头望着孙哲平,片刻之后缓缓起身,抱着孙小花慢悠悠地踱出了书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孙哲平站在桌边,闷闷地叹了口气,缓缓走向电脑,往椅子上一瘫,把鼠标扔回鼠标垫上,望着已经黑掉的屏幕,默默地挠了挠后脑勺。

等他打完Boss,出了副本,天已经完全黑了。书房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之中,只有电脑屏幕闪烁着幽微的光,仿佛他正身处幽暗的洞穴之中,而荣耀就是他眼前唯一的出口。

他缓缓站起了身,动了动僵硬的肩膀,又揉了揉发酸的手腕,缓缓拉开了书房门,探头往外一望,才发现客厅里也没有开灯,张佳乐盘腿坐在沙发里,捧着手机,指尖飞快地舞动着,似乎正在打字。孙哲平本以为他在叫外卖,缓缓踱到他身旁时,张佳乐却猛地抬起了头,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发虚。

“那啥,我找了王大眼,他说你要是不想养,可以把孙小花送到他们家。他爸妈还挺喜欢猫的,院子里养了只孟加拉豹猫……哎你说,小花会不会被豹猫欺负啊?他家那豹猫,嗬!长手长脚、尾巴跟鞭子似的,一看就很能打!”

“不用那么麻烦,”孙哲平往他身边缓缓一坐,也从兜里掏出了手机,翻弄起了通讯录,“义斩的经理也能帮我养一阵子,我们队里小钟也挺喜欢猫的,之前就想养一只,小楼不让。要是我带过去的猫,小楼不满意也不好说什么。”

“嗯……”张佳乐点了点头,有这么一个瞬间,他感觉自己和孙哲平就像离婚夫妻貌合神离地坐在一块,商量孩子的抚养权归谁,“那我和大眼说一声,不给他家二老添麻烦了……唉,其实还是怕小花被欺负,不然的话,大眼家那小院子真挺漂亮的……”

孙哲平没再吭声。张佳乐自顾自地唉声叹气好一阵,见孙哲平一点反应都没有,索性转身掐了掐孙哲平的胳膊:“哎,小楼为啥不让钟妹子养猫啊?”

“他嫌猫掉毛。他家那只布偶,掉下来的毛都够弹一床褥子了。”

“这算啥理由!难道他自己不掉头发吗?”

“这关头发啥事?”

“呵,人掉头发猫掉毛,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有本事他自己一根头发别掉!”

孙哲平被这歪理唬得一愣一愣地,半晌才苦笑了一声:“你自己找小楼说去!”

这回轮到张佳乐沉默了——他也就过过嘴瘾,哪能真去干涉人家队里的是非!片刻之后,他再次掐了掐孙哲平的胳膊:“喂,我后天回Q市了。”

孙哲平答非所问:“你能不能别掐我?”

“不能!”张佳乐咬牙切齿地在他胳膊里侧用力地掐了两把,“你就不问问我为啥后天走?”

“霸图催你回去?”

张佳乐突然眼睛发亮:“你希望我在你家多住几天?”

孙哲平朝天翻了个白眼,朝他摊开了手掌:“先交房租。”

“小气鬼!”张佳乐往他掌心里“啪”地拍了一巴掌,皱起了鼻子,“我想留下来陪你过生日来着……”

“嗯?”孙哲平愣了愣,摁亮了手机屏幕,这才发现今天已经是八月十六日了。

“我外卖叫个蛋糕?”

不等孙哲平应他,张佳乐已经打开了外卖软件,兴致勃勃地寻觅着两人吃得下的蛋糕。孙哲平苦笑着,一把抢过了手机:“别折腾了,谁吃这腻了吧唧的东西。”

“你这人真没意思……”张佳乐眼疾手快地抢回了手机,锁定了一家小有名气的网红蛋糕店,“我难得来一趟,你就成天摆个臭脸,存心膈应我是吧?”

“不是你搁这儿变着花样地折腾我?我说我想养猫了么?你一声不吭捡一只回来,就不怕我给它扔出去?”

话音刚落,孙小花便从张佳乐怀中一跃而起,蹦上了孙哲平的肩,将毛茸茸的大尾巴“呼啦”往孙哲平脸上扫去。孙哲平狼狈地往后一仰,正要反击,孙小花立刻跳下了沙发,“哧溜”往茶几下一钻,隔着玻璃台面呲牙咧嘴地朝孙哲平示威。

“老孙,我……是怕你一个人住着太闷了。”张佳乐犹豫着开了口,手指却一刻也不安分地抠着自己的虎口,抠得指根都发白了,“你想想看,我给你带了只猫,你以后见猫如见我,不是很好吗!”

说着,他把脑袋凑到了孙哲平脸边,警觉地逼问道:“还是说……你不想见我?”

孙哲平怔了怔,突然“噗”地一笑,转头盯着张佳乐的双眼,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那我以后是不是揍猫也如揍你?”

“你滚吧!”张佳乐气急败坏地往他胸口捣了一拳,“我警告你,想打架冲我来!敢欺负小花,我打爆你狗头!”


在张佳乐的死缠烂打之下,孙哲平还是接受了那个铺满了红色玫瑰裱花的小蛋糕,张佳乐兴致勃勃地往上面插蜡烛时,孙哲平已经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了。孙小花趴在桌边,望着蛋糕垂涎三尺,张佳乐朝它撇了撇嘴,幸灾乐祸地嘿嘿一笑:“别瞅了,这不是你能吃的。”

终于,张佳乐赶在孙哲平落荒而逃之前点燃了蜡烛,朝他咧嘴一笑:“孙哲平同志,你有什么愿望吗?”

“没有。”

“真没有?”

“呃……”孙哲平真的认真想了想,“那我希望下半辈子过得顺一点吧。”

“拉倒吧!老弟,你才几岁啊?这就惦记上后半辈子了?”张佳乐苦笑着,盯着那摇曳的烛火,突然抬头朝孙哲平眨了眨眼,“你要是真没啥愿望,替我许一个吧,祝我明年在霸图拿个冠军!”

“你有没有听说过,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你还在这儿自己叭叭地说了半天!”

“我又无所谓灵不灵!”孙哲平把手一摊,平静地耸了耸肩,“顺或者不顺,都是我自己的人生,我还能不过了?”

“少在这儿装文艺!”张佳乐没好气地把蛋糕往孙哲平面前一推,“快吹蜡烛!”

“你替我吹吧。”

“过生日的又不是我!”

“你就当我提前给你过明年的生日呗!”

“哪有你这样的!”张佳乐彻底无语了,他怒目圆睁地逼视着孙哲平,用眼神催促他快吹蜡烛。孙哲平拿他没办法,只得低下了头“呼”地吹灭了蜡烛,一抬头却发现张佳乐正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自己,瞳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光。

“你又想干啥!”

“我要是把你的脑袋按进蛋糕里,你会不会揍我?”

“能别糟蹋粮食不?”

“嘿嘿,我也就想想……”张佳乐狡黠地吐了吐舌头,不等孙哲平吐槽他,他便敛起了神色,定定地望着孙哲平,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老孙,我可真喜欢你。”

孙哲平怔住了,好不容易撑开了嘴,舌头却像打了结,半晌才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话:“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我还以为,过了那么多年,我会开始讨厌你呢。一见面才知道,过多少年都没用……”

“不喜欢,也未必会讨厌吧?”孙哲平皱起眉头,突然认真了起来。

“是哦……‘喜欢’的反义词不是‘讨厌’,而是‘无感’。”说着,张佳乐拿起了蛋糕刀,把眼前碗口大的小蛋糕一分为二,把大的那一半铲进了孙哲平的盘子里,“本来第一刀应该让寿星来切的,不过,这种事情,你自己也不会在意的吧?”

“这么大一块,我吃不下。”

“我也吃不下啊!我得保持身材,回到Q市我还得拍广告片呢!霸图给我弄了个防盗门代言,你说这玩意咋不找老韩呢?他多合适啊!海报往门上一贴,那就是活的尉迟敬德,方圆八十里的贼都得避着这家走!”

孙哲平的嘴角一阵抽搐——张佳乐代言防盗门,这跟站门口对着小偷唱“我家大门常打开,开放怀抱等你”有什么区别!

“防盗门该找老林代言——谁敢来偷,板砖伺候!”

“不行不行,他会把贼带进家的!”张佳乐笑嘻嘻地往嘴里塞了块蛋糕,随口咕哝着,“还是找张新杰吧,就他那油盐不进的性格,就是一扇活的防盗门啊!”

“所以为啥找了你?”

“不知道,可能那公司老板是我粉丝吧!”

“不得了,这年头了,你还能有粉丝?”

“少看不起人了!你退役那么多年都还有小楼这个铁粉呢!我怎么没有?”

“别胡说,小楼是于锋的粉。”

“真的假的!”

“真的。这家伙还让我帮他找于锋要签名……搞什么,我跟于锋又不熟。”

“找黄少天去要呗!”张佳乐慢悠悠地咽下了嘴里的蛋糕,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呃……算了,我改天帮他问问邹远。”

“人家还理你么?”

“去你的吧!你以为全世界都跟你一样无情无义,整整四年连屁都不对我放一个?”

“你要我的屁干什么?”孙哲平突然一扫之前的阴郁,嬉皮笑脸地调侃道。

“你——”张佳乐肺都快气炸了,用勺子刮起蛋糕上的奶油,朝孙哲平猛地甩去,只听得“啪”的一声轻响,奶油不偏不倚地砸在了孙哲平的鼻尖。孙哲平皱着鼻子,把奶油一揩,正要发作,早已蓄势待发的孙小花便一跃而起,跳上了桌,不偏不倚一脚踩在孙哲平那半个蛋糕上,整只猫“哧溜”一声滑了出去,正撞在孙哲平的肚子上,撞得他朝后一仰,连人带椅子栽倒在地。

“我靠!”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爆了句粗口,可还不等他起身,张佳乐便如饿虎扑羊一般冲了过来,整个人往他身上一压,双手捧满了奶油,一个劲地往他脸上、肚子上抹。孙哲平也不甘示弱,猛地抓住了张佳乐的肩,一个鲤鱼打挺,用脑袋去撞他的额头,将满脸的奶油全都蹭在了张佳乐的脸颊上。

“哇你要不要那么阴险!”

“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眨眼的工夫,孙哲平已经抢回了攻势,猛地挣起了上半身,双臂一拢,将张佳乐牢牢地箍在怀里。张佳乐被这举动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半晌才磕磕巴巴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你干啥啊……”

“嘘……张佳乐,你别说话。”

鬼使神差地,张佳乐乖乖闭了嘴,两人就这么安静地抱了一会,整间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一向吵闹的孙小花也闭了嘴,蜷在一旁静静地舔着自己爪上的奶油。

太安静了……张佳乐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小心翼翼地试着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孙哲平倏地搂得更紧了。一个声音在他耳畔低沉地说道:“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

“外面的风声。”

“嗯。”张佳乐终于听清了那声音。不知为何,今晚从阳台吹进屋里的风十分柔和,轻柔地拂过树梢,拨弄出沙沙的声响。蝉也偃旗鼓鼓了,只有喜鹊不时啁啾几声,仿佛这不是炎炎夏夜的微风,倒像是春天和煦的晨风。

“今天的天气很给你面子啊!我就不行了,我过生日的时候,不管K市还是Q市,都只有连绵不绝的妖风,吹得人脸疼……”张佳乐的心情也跟着舒畅了许多,他把下巴搭在了孙哲平的肩上,毫无顾忌地将奶油全蹭在了他的衣服上,“你知道吗?日本人会把这种很舒服的春风叫做‘花信风’,风吹来的时候,花就要开了。”

“嗯,我知道。”孙哲平淡淡地答道,“张佳乐,西部荒野已经回不去了,但每一个季节,都会有花开。”

张佳乐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闭上了眼,静静地感受着这温柔的风,它缓缓地拂过张佳乐的耳边,将逝去的岁月吹回了他的身旁。

是啊……每一个季节,都会有花开。

“孙哲平,我们重新开始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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