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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切]-刀华梦(二十三、二十四/全文完)

二十四章很短,我就不单独发出来混更了……

更完这篇之后我得暂停更新一段时间了。其实《刀华梦》是4月份就写完的存稿,从5月开始,我就没时间写文了,恢复更新可能要到7月以后了……写长篇真的很容易被官方背刺,网易的主线剧情就跟过山车似的七上八下,我是真的很难继续catch up了,以后能不能写长篇就……随缘吧……



二十三


“废墟”已经不见了,原本天守阁矗立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了无边的野草。直至此时,赖光才看清了这座旧城的地势——它修在低矮的土丘上,俯瞰着西北的荒野和南边的密林。据鬼切所说,这儿原本是高耸入云的山峰与、万夫莫开的关隘,如今已不复当年之险。崇山峻岭尚且敌不过岁月风霜,又何况是人呢?

在云外镜碎片的指引下,赖光找到了“阵眼”的位置,他与慎司手忙脚乱地拨开了浮土,将符咒埋了进去,笨拙地念了几句咒语。薄薄的土层里透出了一抹淡淡的微光,闪得赖光虚起了眼,连忙用手背挡在眼前。不过,这微光只是一闪而过,像一颗微小的流星,迅速地钻入了大地的怀抱中。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

赖光站起身来,轻轻地踢了踢蹲得发麻的腿,突然,一阵眩晕感袭来,赖光双腿一软,险些一跤跌进阵眼中。他勉强稳住了身形,一转头,却发现慎司仍蹲在地上,怔怔地盯着那一抔土,仿佛正等待着里头的种子发芽。

“慎司?”

“我没事……”慎司也缓缓站起身来,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像一团小小的云,袅袅腾空,很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你刚刚……”

“突然眼前一黑——应该是蹲久了,脑子有点缺氧。”

“那就好……”慎司伸出了手,帮赖光捋了捋乱糟糟的额发,不知怎地,神情有些黯然,“奇怪,我们明明是来这儿考古、发掘遗迹的,现在想想,好像一切努力都白废了。”

“回去之后问问那两位鬼差吧!有没有什么办法,在不触动阴阳之阵的前提下挖掘遗迹……按理说,凡间的机器应该不会损坏阵眼吧?”

赖光挠了挠下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慎司苦笑一声,主动拉起了赖光的手,低声说道:“我没有难过,只是觉得……命运无常,造化弄人。赖光,你说,结界之外的那些人,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他们能感觉到自己命运的轨迹吗?”

“不好说,”赖光摇着头,反手紧紧握着慎司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能洞悉命运、直面命运的,毕竟只是少数人吧!毕竟,我也是浑浑噩噩地活了那么多年,才能与你相遇……”

“活在命运的羽翼之下,会觉得快乐吗?”

赖光怔了怔,真真切切地回顾了自己的半生,他转过脸,似笑非笑地望着慎司的双眸,徐徐问道:“你觉得——什么叫快乐?”

慎司似乎被他问住了,神情有些迟疑,片刻之后,他眨了眨眼,因为羞赧而微微转头,移开了视线:“我觉得……我现在就很快乐。”

“真的吗?”

“嗯……”被赖光握住的手轻轻蜷了蜷,像是有些害羞,语气却平静而坚定,“我一点都不害怕。在看清了自己的命运之后,我反倒觉得很安心——最坏也不过如此了,对吧?”

“你是个勇敢的人。”赖光望着那双闪闪发光的眼眸,自顾着笑了,他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轻抚着慎司的侧脸,“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走进了我的世界,我现在恐怕还是命运的奴隶,依旧浑浑噩噩地活着……”

“我这么厉害吗?”慎司抿了抿唇,依旧无法藏住满溢而出的笑意,“其实,你自己也曾经很努力地生活着吧?”

“当然了。如果不想办法努力地让自己活下去、赚到足够多的钱,我怎么有机会来到这儿、和你相遇呢?”

“你不要这么肉麻……”慎司捂住了嘴,扭开了头,眼睛却笑得弯了起来,像是弯弯的新月,与他们在列车上初遇时如出一辙,“我们回去吧,别让大伙等太久。”

“好。”

赖光牵着他的手,转身踏上了返程的路。不知怎地,赖光的手掌有些冰,可慎司仿佛浑然不觉,又像是毫不在意,反而握得更加紧了,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把它焐热。


“回到东京之后,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写论文呀……我还得忙毕业的事情呢。”

“毕业之后呢?”

“老实说,我还没想好……也许,就只能当一个普通的职员吧!毕竟,我没有绘梨纱同学那样的聪明才智,也不像幸久同学家里那么有钱,如果继续深造的话,未必能在学界出人头地,也不一定能养活自己……”

“这样不会很遗憾吗?你明明有着自己的梦想、有着不输给任何人的觉悟,还有这样一段独一无二的经历……”

“可我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呀!赖光,你知道我有多羡慕绘梨纱同学吗?她是真正的天才,是所有同学中最聪明的一个,她会成为闪闪发光的明日之星,而我,只是一个根本考不上东大其它专业、而‘幸运’地来到考古系的废柴……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我的命运,就是在那一刻定下的呢!”

“普通人也可以拥有闪闪发光的人生呀!慎司,你羡慕着你的同学,别人又何尝不羡慕你呢?你感觉不到吗?你的导师,其实很喜欢你呢……”

“真的吗?”

“晴明是个不擅于表达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心软,比任何人都敏感、细腻,却比任何人都笨拙,比任何人都渴望掩盖自己的真心——或许,他在你的身上找到了某种共鸣吧!你可以试着和他好好聊一聊,听听他的心里话,或许……能够帮你做出正确的决定。”

“赖光,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你不相信我吗?”

“不……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鼓励我。我还以为,你会说——‘由它去吧!继续念书也好,离开学界去上班也好,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吧!’——莫非你是故意哄我、专挑我想听的话说?”

“你都承认这是你想听的话了,为什么不遵从你自己的本心呢?”

“是这样吗……”

“是啊!我只是替你说出了你心底的话——不要害怕,这就是你的真心。”


慎司不再吭声,他的手心中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离营地越来越近了,他的心却愈发悬着,怦怦地跳个不停。

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赖光,你觉不觉得……周围有些太安静了?”

“是有点,”赖光闻声抬起了头,打量着小路两侧黑黢黢的灌木、杂草,蹙起了眉头,“你害怕了吗?”

“不,只是觉得有些不自然……”

“别胡思乱想。我们来的时候,树上藏着一群乌鸦,嘎嘎吱吱地叫个不停,现在它们飞走了——仅此而已。”

慎司无声地点了点头,仍紧紧地握着赖光的手,冰凉的感觉终于从指尖传来——他觉察到了某种异变,一个声音在耳边徐徐低语着:“小心……”

下一刻,刺眼的光柱从他们脚底升起,将二人锁在其间。赖光扬起了头,却见鬼使黑的身影出现在血月之中,他挥着巨大的黑镰,凌空劈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赖光一时失神,但下一秒,他便恢复了镇定,连忙把慎司揽进了自己怀中。可他怎么也料不到,慎司竟一把推开了他,神情慌乱地往后退了三步。

下一刻,冲天的气浪从他脚底喷涌而出,裹挟着浓浓的腥臭味,扑向了慎司的脸孔。千钧一发之际,鬼使白的招魂幡从身后飞来,为他挡住了恶臭的瘴气,慎司的后背似乎撞上了一个人,下一刻,他便被鬼使白拉到了身后,白光在他身周闪烁着,化作一团泡泡,将他护在其中。

瘴气所及之处,树枝飞快地腐蚀着,树叶也变得枯黄,打着旋从梢头飘落。鬼使黑也被气浪击中,像一只受伤的大雁,“砰”地摔在了不远处。而在气浪中心,赖光的身影摇晃着,身周笼着一团团浓黑的雾气,渐渐显出了蛇的身形。

“你们来得可真快呀……”

“赖光”勾起了唇角,瞳中隐隐闪烁着妖异的红光,声音中仿佛带着一股魔力,如同流雾般钻进了慎司的耳朵眼里,挠得他浑身酥麻、两腿发软,若不是鬼使白及时转身扶住了他,恐怕他就得狠狠地跌上一跤了。

“八岐大蛇……你居然就这么送上门来了!”

“呵……”赖光的喉咙里飘出了他们从未听过的诡异笑声——他的躯壳已经被大蛇占据了,英俊的脸孔浮现出诡异、邪魅的笑容,不免使人脊背发麻,“有意思——我居然被地府的两条野狗给算计了!”

说着,他的视线越过鬼使白的肩膀,落在了慎司的脸孔中:“不过,我还真是没料到……居然连你也背叛了我!明明刚才还在情意绵绵地和我说着话,这么快……你就要与我为敌了么?”

“你确实伪装得很像,若不是鬼切提醒了我,我差点就要上当了!”慎司紧紧地咬着下唇,瞳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赖光才不会说什么‘普通人也可以拥有闪闪发光的人生’!他是个生而骄傲的人,绝不可能为了讨好我而说一些违心的话……”

“你说得对,”大蛇饶有兴味地瞥着他,瞳中竟划过了一丝怜悯之色,“生而骄傲、野心勃勃的人,才是我最需要的养料!人类还真是有趣,这样一个残缺的灵魂,倒比那些虚伪的善男信女更加真实、更加有趣……太美味了!若不是这两条野狗跑来捣乱,我真想静静地、慢慢地品尝这有趣的灵魂……”

说着,赖光的口中探出了细长的信子,在唇边轻轻地舔舐着。慎司霎时浑身颤抖起来,他的指甲扎进了手心的皮肉里,双肩不听使唤地抽动着,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缓缓滴落。

“我和他交换,可以吗?”慎司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你不是想要人类的爱吗?要多少我都可以给你……”

“哈,慎司,你真是天真得可爱!”大蛇的笑声愈发张扬、诡异,像一只无形的手,攫紧了慎司的心脏,“换?你以为现在的我,还是四百的前的我吗?你们这九个人、还有世上千千万万的人,谁也逃不掉……”

说着,他将手一扬,身周巨大的蛇影立刻疯狂地舞动着,无数黑色的雨点从天而降,将这山林染得一片腐朽——毒液有如霉菌,迅速地在树梢蔓延开了,顺着树干涌向地面,渐渐腐蚀了地表的野草。参天古树接二连三地轰然倒地,震得整座山脉都在颤抖着。

鬼使白渐渐感觉到事态的棘手,他用灵力维持着脆弱的泡泡,保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慎司。或许应该从这儿先撤走……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他立刻否决了——事到如今,还能撤到哪儿去呢?难道逃回冥府吗?

“去死吧——”

一个声音陡然响起。在倒塌的朽木中,白童子的身影陡然飞出,像一只灵巧的鱼鹰般冲向了八岐大蛇。

“不要!快回去!离开这我儿——”

鬼使黑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他连忙用镰刀撑起了身子,踉跄着冲向了大蛇,与白童子一同发动了攻势。突然,一股蛇尾般的气流横扫了过来,鬼使黑的胸前宛如被重锤击中,闷哼了一声,“砰”地摔向了腐烂的淤泥之中。无形的毒藤瞬间爬遍了他的全身,宛如千千万万根尖刺扎进了他的皮肉中,源源不断地向他体内注入毒液,同时抽空了他的血液与灵力……鬼使黑的身体渐渐瘫软下来,双手哆嗦着,镰刀从手中滑落,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童子被一道黑光缚住,摇摇晃晃地悬在半空中,宛如一个挂在虚空中的茧。

“我还以为是晴明来了呢!原来是你啊……真没意思。”八岐大蛇瞥着光牢中拼命挣扎的白童子,冷哼了一声,“晴明该不会已经吓得逃走了吧!不过没关系,就算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有办法找到他……”

白童子只觉得肺中的空气全被这黑光攫走了,他像一条搁浅的鱼,张大了口,拼命地呼吸着,可他越是吸气,窒息感就越是挥之不去:“你……把黑童子……藏到哪里去了……”

“那个小不点吗?我把他扔到轮回之隙里去了,我在那儿苦苦熬了一千年,现在也该换你们尝一尝这种滋味了……小东西,你现在求饶的话,我就给你一个过去陪他的机会,不然……”

话音未落,鬼使白脚下的土地突然耸动了起来——无数黝黑的细丝拱开了满地的枯叶落叶、烂泥青苔,顺着他的脚踝攀上了他的全身。鬼使白连忙驱动灵力,可为时已晚——他尚能凭借灵力抵御刺骨的侵蚀之痛,慎司却已经被缠成了一个茧,裸露的皮肤都被勒得发紫,血液不断被被抽走,血肉如同腐烂的果实,迅速地枯萎下去……

“小白!快带他走——”

鬼使黑怒吼着,竟用镰刀撑着渐渐腐烂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细丝攀附在他的周身,带起了无数发霉的淤泥,而他就像从棺材里破土而出的活死人一样,拖着满身秽物,步履蹒跚地走向了大蛇。

“把他……带回冥府!阎魔大人……会……保护他的……”

他的话没能说完,便像是被抽空了灵魂一般,“砰”地栽倒在地。被光牢缚在空中的白童子已经奄奄一息,却仍旧咬紧牙关,不肯向大蛇求饶。鬼使白同样咬着牙,攥紧了插在地上的招魂幡——他已经无法凭自己的力量站稳了。八岐大蛇的力量竟如此强大,这蛛网般无孔不入的细丝对活人和亡者皆是致命之物——慎司被抽走血肉、最终将变为一具干尸;鬼使黑和鬼使白则将渐渐腐烂、化为尘土……

而白童子,已然成了大蛇手中的玩物,大蛇满足地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模样,狂喜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漫过他的四肢百骸……


突然,大地不住地震颤起来,赤红的光柱如同腾空的烈焰,从乾、坎、艮、震、离五方冲天而起,大地徐徐裂开,缝隙中涌动着灼眼的红光,如同沸腾的岩浆。八岐大蛇缓缓转过身去,不出所料地,晴明的身影出现在视线的尽头,他将手一扬,一道白光“咻”地飞了过来,切断了困着白童子的光柱。白童子孱弱的身子“啪”地摔在地上,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未受到毒丝的侵扰,落地之处反而漫出了清泉般的白光,缓缓冲刷着腐朽的大地。

“哦,原来你还在这儿啊!”八岐大蛇已经不在意逃脱的白童子了,他定定地望着晴明,勾起了唇角,眉眼间毫无惧色,甚至还涌动着跃跃欲试的狂喜,“不过可惜,你来晚了。”

“是啊,”晴明徐徐走近,甚至还朝着他淡淡地笑了笑,“要是我能跑快一点就好了。”

“你的模样可是一点都不着急呢!”

“因为你跑不掉的。”晴明敛起了神色,迅速地抬手结印,足下的大地如同麦浪般涌动着,将五个阵眼处涌动的灵力推向八岐大蛇——众人的努力没有白费,阴阳之阵已经启动,晴明凝视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一字一顿地说道,“八岐大蛇,我们该做个了断了!”

“自以为是。”

八岐大蛇同样一字一顿地应道。话音刚落,脚下的土地便颤抖得愈发厉害了,晴明突然浑身一颤,猛地捂住了胸口,“哇”地吐出了一口猩红的血。慎司仍被毒丝缠缚着,他艰难地抬起了手,绝望地伸向了远方的晴明:“老师……不、不要……”

地动山摇之中,脚下的土地渐渐扭曲了,旧的山峦猛地凹陷下去,新的岩块破土而出,朽蚀的岩层上赫然现出无数个痛苦的人形——他们蜷着身子、捂着胸口、抱着脑袋,肢体被扭曲得不成人样,甚至四分五裂、残破不堪。

“看看吧!这就是你们人类千百年来自相残杀的模样——”八岐大蛇的声音在岩块间激起了凄厉的回响,如同绵绵不绝的悲泣声,他在岩块上看到了晴明一行人的死状,那副凄惨的模样令他心满意足,喉咙里涌动着喜悦的笑声,“人类真是有趣的东西!权力、金钱、美色、嫉妒、杀戮……只要是被欲望驱使着,人类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哪怕踏入修罗地狱,也不知悔改……晴明,我还是太高估了你,你也不过是他们中的一个,连你那点可怜的法力,都是向我借来的……”

“不,”晴明剧烈地喘息着,用袖边擦了擦唇角的血,轻笑了一声,“支撑着我走到你面前的,并不是向你借来的法力,而是……所有人的勇气和信念……”

“所有人?谁?”八岐大蛇逼视着他,敛起了张狂的笑容,瞳中划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只知道装腔作势的小子?那个平日里喋喋不休、该做正经事时变着法子偷懒的瘦皮猴?那个满脑子吃喝玩乐、漂亮姑娘的小胖子?那个好高鹜远、满脑子荒唐念头的小丫头?那个像跟屁虫一样点头哈腰地追在你屁股后面的纨绔子弟?就凭你们?”

“你看起来比我还要了解我的学生呢……”晴明轻咳了两声,重新抬起了手,在胸前缓缓结印,“可惜你错了……正是因为人类渺小而残缺、必须为了活下去而拼尽一切,我们才会知道……要如何直面命运……支撑人类延续至今的,正是勇气和信念,而不是……所谓神的眷顾……”

大地震颤着、摇晃着,八岐大蛇所站之处缓缓地张开了一条裂缝,如同一张贪婪的嘴、越张越大,其间涌动的却不是岩浆,而是一个巨大的、来自虚空之中的漩涡。

“回你该去的地方吧!我知道你不会忏悔,但你的罪行……必须付出代价……”

“罪行?”八岐大蛇定定地凝视着他,突然仰起了脑袋,发出桀桀的阴恻笑声,“明明是你们自己陡然生出无数欲望,又被欲望驱使着作恶,到头来却成了我的罪行?”

他缓缓地抬起了双臂,动作仿佛托举着血月一般,一团血雾在他双臂之间缓缓聚起,渐渐地旋转了起来。附着在岩层上的浮土、枯枝、野草,甚至是虫蚁,都被狂风卷进了那团血雾之中,倒让岩块上的人形愈发清晰、栩栩如生。

“晴明,你就好好看看这些人的脸吧!他们就是下一刻的你——将死之人,有什么资格来给我定罪!”


血雾越聚越大、狂风也越吹越猛,眨眼的工夫,他们身处的群山便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鬼使白用法术定住了众人的身形,自己却像海啸中的一叶孤舟,又像枝头最后一片落叶般摇摇欲坠。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浮现于脑海之中——仍在向这边赶来的那几个孩子,会不会已经被卷入了血雾之中?

飞速旋转的血雾如同另一个血月、另一个星球,凭借着自己的引力,叫嚣着吞噬万物,仿佛连原本的那个血月也被它吸纳了。鬼使白根本来不及多想,身形最小的白童子已经被卷了起来,像一片洁白的莲花瓣,飘向了那团血雾。他张了张口,甚至来不及吐出一个“不”字,白童子便被血雾吞没,连一句道别都没有留下。

果然……那些无辜、勇敢的孩子,都已经……

下一个就轮到慎司了,他能感觉到晴明用灵力将他“锁”在了地上,可那股力量也在渐渐耗竭,老师的脸渐渐失去了血色,身躯也如风中的野草一般摇晃着——老师毕竟只是凡人而已啊!渐渐地,慎司自己的眼前也渐渐变得模糊,身子轻飘飘的,像是浮在轻柔的云上……

“就是现在……”一个声音缓缓对他说道。

接下来,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飞旋的血雾突然停了下来,八岐大蛇的身子诡异地颤动了两下,突然蜷起了右臂,将右手挥向了自己的喉咙。鬼使白瞪大了双眼,怔怔地看着他的咽喉不知被什么东西刺破了,鲜血汩汩地涌出,大蛇的神情倏地扭曲成了一个漩涡,一抹诡异的轻笑浮现在他唇边,他张开了口,喉咙里涌出了一声低微的呻吟。

“哈……真是……疯子。”

是在最后关头抢回一丝神智的赖光,拼着仅剩的一点力气,将云外镜的碎片刺进了自己的咽喉——阴阳之阵已经启动,只需要献上一个灵魂,就有机会封印八岐大蛇……

他也不知道大蛇为何看上了自己的躯壳,但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那就让他自食其果好了!只是残缺的灵魂而已,想要的话,你就拿走试试吧……

这样也好……如果晴明死了,我那个笨蛋弟弟,应该会很难过吧?

可是,自己走后,慎司又该有多难过呢?

他陡然回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对慎司的承诺——绝不会在他之前离开这个世界……没想到这么快就食言了,我还……真是个混蛋啊……

让我再看你一眼吧!

他的意识像一只蝴蝶,缓缓飞离了自己的躯壳,却仍在血雾周围徘徊着,舍不得离去。

他想亲眼看着大蛇滚回地狱,想再多看慎司一眼,想亲眼见证他好好活下去……隐约间,他听到血雾深处传来的幸久的声音——赖光先生,请坚持住。

臭小子……你……

回到东京之后,请您替我去看看我的父亲……他年纪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差,请您多多包涵。在我打电话向他抱怨您时,他把我狠狠地骂了一顿——他说您是他最佩服的合作伙伴,让我一定要尊敬您……抱歉,我以前对您多有得罪,希望您能原谅我。

我才不要……这些话……你自己对你老爸说去吧!你这个不肖之子……

“赖光——”

慎司突然像发狂似地咆哮着,将扯开了缠满他全身的毒丝,不管不顾地冲向了赖光。晴明吃了一惊,还来不及唤他的名字,口中便再度呕出了一团血块——大块大块的淤血不断从胸中翻起,争先恐后地从他口中涌出,堵得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就连呼吸也能烧得咽喉隐隐作痛。

慎司……不要……

他的视线渐渐变得恍惚,慎司的身影变成了一团洁白的雾——他再度长出了银发、赤红的角,血红的瞳中含着澎湃的怒火。他咆哮着、怒吼着,奔到赖光面前,那把早已消失的刀重新显现于他的手中,猛地刺进了赖光的胸口。

“我们一起走吧。”


“哈……啊……”

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赖光的喉咙里流淌而出,他张大了口,两个声音与喉间的血一道不受控制地喷涌出来——

“对不起……我这一生,没有办法……给你那样的承诺……”

“呵……哈哈哈哈……别犯傻了,你以为这样……就能杀死我吗!就凭你们……两个残缺的灵魂……”

“不……是凭我心中的觉悟。你……夺走了我一世的爱,但……只要灵魂不死,爱就会……重新生长出来……”

说着,他哆哆嗦嗦地伸出了手,抓住了慎司握刀的手,将它猛地拽向自己,让那把虚无的刀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谢谢你……”慎司那赤红的瞳中缓缓落下泪来,嘴唇嚅动着,吐出了属于鬼切的声音,“谢谢你……教会我真正的爱。我……替主上谢谢你……”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白发、赤角淡淡渐去、重归于无。所有的灵魂疯狂地涌进了赖光体内,把他的身躯撑得像一个变形的气球,就连英俊的面孔也扭曲成了蛤蟆的模样。

不……要……

晴明已经没有力气再说出这句话了。他的意识开始涣散,却仍旧挣扎着,抬起了颤抖的右手,凭着灵魂深处残存的本能,在虚空之中画下了一个歪歪斜斜的晴明桔梗——他已经来不及拯救赖光和鬼切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他们白白牺牲。

大地再度震颤了起来,地面的裂缝越撑越大了,裂缝中那个漩涡飞速地旋转着,要将赖光、慎司卷进无底的深渊之中。五个阵眼里涌出的光柱也化为了炽烈的风,刚刚隆起的山峰、岩层渐渐崩塌、化为齑粉,被狂风卷着,一同堕入轮回的缝隙。

赖光的血似乎已经流尽了,高大的身躯软绵绵地瘫倒下来,缓缓地倒在了慎司的肩头。慎司无力地松开了握刀的手,将它温柔地搭在赖光的后脑勺上,平静地与他一同迎接毁灭。

“哈哈……真是……有趣……”

狂风之中,鬼使白却清晰地看见一团“影子”从赖光体内缓缓站起——那是个高大、消瘦而苍白的男人,他的长相并不狰狞可怖,反倒十分俊美,只是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了阴郁气息,浑然一副刚从地狱深处走出来的模样。

两团灵魂如同涌动的浪潮,飞快地灌入他的体内——蓬勃的野心、纯粹的执念,如同两股来自不同方向的狂风,狂烈地卷着他,几乎要把他撕成两半。他缓缓举起了手,“抓”住那一团悬在半空中的血雾,朝晴明露出了一抹虚弱而诡异的笑容。

“真是不妙啊!看来……我只能让这些小鬼到时空之隙陪我玩玩了呢……哦对,还有你的爱人!那是个有趣的灵魂,未来的千百年里,我都不会无聊了呢……”

“不!不要……”

晴明和鬼使白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只是这片刻的失神,大蛇手中的血雾再度旋转起来,将赖光凋零如同残叶的身躯也卷了进去,慎司拼命地探出了胳膊,想要抓住他的手,下一刻,却连他自己也被卷进了血雾之中。鬼使白挣扎着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八岐大蛇,可他的招魂幡还未碰到大蛇的灵魂,便被腥风卷起,被那膨胀的血雾渐渐吞噬。

“来吧,晴明……”大蛇心满意足地露出了甜美的笑容,缓缓向晴明伸出了手,“让我们合而为一,一起统治这个世界……”

“啊……”

晴明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眼、耳、口、鼻中都涌出了汩汩的血——他已经五感尽失,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到任何声音,也说不出哪怕一个音节。他的右手不知不觉地抬了起来,缓缓地、不由自主地伸向了大蛇。他已经无力抵抗大蛇的召唤了,那个声音仿佛来自他的灵魂深处,代表着那些被他深深藏起的欲望,代表着他的软肋,向他发出了最后的召唤。

一切都结束了……

突然,裂缝之下伸出了一只手,一把抓住了大蛇的脚踝,用力地向下一拽。那是一只稚嫩、单薄的手,却好似蕴藏着无尽的力量,任凭大蛇如何踢它、踩它,它也不肯松开半分。

“黑童子——”

倒地的鬼使黑感应到了那手的力量,拼着残存的一点力气,撑起了他那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身子,朝缝隙的方向大吼着。

只是这片刻的走神,八岐大蛇的幻术已经消然解除,晴明感应到了心底的一丝悸动,他咬紧牙关,用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手,继续画着未完的五芒星。

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他的喉咙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咒语却随着灵魂的波动渗入了地底,裂缝中涌出了赤红的光,大蛇无法撑脱,他丢弃了居高临下的姿态,疯狂地踢着那只手,喉咙里发出尖锐而可笑的喊声:“放开我——快给我……放开!滚啊——”

此时,一道灼灼的白光刺破血雾之球,像冰锥一般闪烁着寒光,刺进了大蛇的天灵盖中。他浑身颤抖着、尖叫着,痛苦地将身子蜷成了一团。下一刻,鬼使黑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怒吼着奔向大蛇,拼尽他最后的力气,将镰刀挥向了大蛇的灵魂。

“去死吧——”


那团血雾“轰”地裂开了,迸发出的白光逼得鬼使黑用手臂捂住了眼,身子却在一瞬间失去了平衡,“扑通”一声栽倒在地,俯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

他感觉到大地的震颤渐渐平复,萦绕在鼻端的腥臭味也淡去了,耳畔也响起了沸腾的人声——或惊讶、或痛苦、或悲伤……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温柔地将他扶了起来,鬼使黑试着睁开了眼,立刻便被刺眼的阳光晃得差点晕了过去。

“结束了……吗?”

“都结束了。”鬼使白扶着他的身子,让他暂时靠在了自己肩头,“大蛇被封印回了时空之隙中,一切都结束了,咱们也可以回冥府复命了。”

“那……黑童子——”

“我在阴阳之阵关闭前一刻把他拉上来了,你打算怎么谢我?”

鬼使黑“腾”地坐直了身子,这生龙活虎的模样把鬼使白吓了一大跳。果然,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白童子正紧紧地搂着昏迷不醒的黑童子,无声地流着泪。

鬼使黑撑着鬼使白的肩,缓缓站起身来,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他们身后,低声劝道:“别哭了。咱们一会儿去把云外镜的碎片找回来,他就能醒过来了。”

“不,师父……”白童子慌忙用手背揩着眼角的泪,却无法将更多的泪水咽回去,“我只是……觉得很开心!我也算是拯救了这个世界,对吗?”

“嗯,干得不错!”

鬼使黑得意地点了点头,他打心眼里为这两个孩子骄傲,鬼使白虽然不言不语,难得温柔的视线中也含着隐隐的自豪。另一边,几个学生围在伤痕累累的晴明身边,一边手忙脚乱地抹着眼泪,一边焦急地望着老师的双眼,期待它何时才会睁开。

“哥……”

博雅再也无法克制心底的悲痛,他伏在赖光的胸前,放声大哭。血与他的泪水混在一起,将他的脸染得一片狼藉。慎司坐在他的身边,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泪水无声地落下,滴在赖光早已失去血色的脸上——周遭的景色都已恢复如常,天穹湛蓝得像一块水晶,绿油油的野草在风中婆娑摇曳着一切都与他们初到时别无二致,只是眼前的爱人,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哥,不要走……你还没来听我的音乐会呢!你怎么可以……扔下我……我爸妈都很想你,他们、他们会伤心的……”

“别哭了,他没事的。”

鬼使黑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来,博雅猛地抬起了头,转过身去,怔怔地望着鬼使黑,瞳中闪烁着欣喜的神色:“真的吗!”

“生死簿还没翻到他那一页呢!就算是我和鬼使白,也不敢现在就带他走。”

“可、可是……他的心跳已经停了……呼吸也没有了……”

“哦,那大概是他的灵魂迷路了吧!你先别哭了,我帮你把他找回来。”

“谢谢!谢谢您……哥……太好了……”

博雅仓促地抹掉了脸上的泪,谢过了鬼使黑,连忙搀扶起赖光的身子,让他枕在自己肩头,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掉了脸上的血迹。趁他不备,鬼使白气急败坏地把鬼使黑拉到了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叱道:“喂!别胡闹了,这怎么能行……”

“嘘……”鬼使黑连忙捂住了鬼使白的嘴,朝他一阵挤眉弄眼,“小白,你不要那么迂腐!大义当前,阎魔大人不会追究的!”

鬼使白没好气地拍掉了他的手,仍旧严厉地瞪着他,语气却也软了几分:“判官大人会生气的……”

“阎魔大人都不追究,那呆子生的哪门子的气!”鬼使黑拽住了鬼使白的衣袖,小声央求道,“小白,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好不好?”

鬼使白冷冷地瞥着他,最终还是轻叹了一声,满脸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是最后一次——”他觑着大喜过望的鬼使黑,神色蓦地凌厉了起来,“还有,不许叫我小白。”

“是!鬼使白大人。”

鬼使白叹息着,招魂幡轻轻一晃,身后便响起了博雅喜极而泣的声音:“哥!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我快被你吓死了……”

鬼使黑回头朝博雅的方向张望着,竟像个孩子似的,轻轻地吐了吐舌头。紧接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回过头,拉着鬼使白的衣袖,急切地问道:“对了,小白,你是用什么打破那个‘球’的?”

“是希望——是困在血雾之中的所有人托付给我的希望,”鬼使白微微一笑,没再与鬼使黑纠结他对自己的称呼,“晴明大人说得对,正是人类的勇气和信念,支撑着他们渡过无数劫难,将这个世界延续到了今天。”



二十四/尾声


在返回东京的列车上,赖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一条宽阔得一眼望不到头的河边,他把鬼切送上了船,替他付了船钱,挥手送他远去。此时,身后有人高声唤着他的名字,他连忙转过头去,却发现慎司和博雅站在河畔的路口,远远地朝他挥舞着手臂。

“我这就来!”

赖光缓缓地睁开了眼,发现慎司就趴在他的肩头打盹,毛茸茸的头发扎着他的颈窝,挠得他有些想笑,却又不敢出声,生怕弄醒了慎司。

今天是七月二十二日,距离他们七月十二日抵达考察的目的地,只过去了短短十天,赖光却觉得像是熬过了大半辈子,他找到了知心的朋友、和弟弟重归于好、赢得了所有人的尊敬,还有了可以共度一生的爱人……

这简直就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刻——不,也许将来还会更幸福。

不远处,慎司的同学们正唧唧喳喳地聊着天,赖光听见晴明低声问道:“你们为什么叫做龙鳞骑士团?”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把自己身上最坚硬的鳞片交给老师了!”

“我们虽然没什么本事,但也想要保护老师、保护朋友,保护亲人和同胞……”

“虽然九死一生,但终归还是赢了!我们……真的做到了!”

“那真是……多亏你们了。”

晴明的声音似乎有些哽咽,却很快被学生们七嘴八舌的声音给淹没了。赖光扭了扭睡得僵硬的脖子,倒也不觉得他们吵,甚至无端地觉得安心——直至这时,他才有了“回到人间”的实感,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珍贵,连昏黄的夕阳都变得像蓬松的毛毯一样温暖、柔和。

“珍惜眼前人。”——这是在三途川的渡口,鬼切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这是他做过的最后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回到东京之后,慎司这才惊讶地发现,他捡到的刀刃碎片竟还夹在他的手帐本中,鬼切并没有把它们带走,而是将它们留给了慎司,当作是这一场相逢的纪念。他犹豫了许久,还是将它们留在了自己身边——毕竟除了他自己,和一同出生入死的同伴们,还有谁会相信这几块废铁曾是一把赫赫有名的宝刀呢?

赖光也放弃了竞选议员的梦想,用父亲留下的钱成立了“博雅基金会”,赞助各种科研、医疗事业。为此,博雅没少抱怨,觉得这样也未免太肉麻了,赖光的回应也颇具个人风格:“呵,你管我呢。”

一年后,凭借着关于薄樱城、鬼泣山城遗址的发掘、研究论文,五名学生顺利地从东大考古系毕业。慎司和绘梨纱争取到了保送研究生的资格,继续跟着晴明深造——此时的晴明终于评上了副教授,不再是非鸟非兽的“蝙蝠”。其余三个男生很快地走出了“失恋”的阴影,康明应聘了西餐厅的经理,决定先攒下一笔积蓄,再辞职去法国学厨;修一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Gap year,实现他去马尔代夫潜水、去瑞士滑雪、去荷兰看郁金香和风车的梦想;幸久则回到了父亲的银行,从普通的柜员做起,踏踏实实地承担起自己的那份责任。

此时的赖光却捅了个天大的漏子——他睡过了头,错过了慎司的毕业典礼。

慎司打开家门,却发现赖光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看着东大毕业典礼的电视转播。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沙发后,偷偷伸出了手,在赖光的耳朵尖上轻轻一弹。

“哎哟——”

赖光吓了一跳,连忙扭过头,却发现慎司趴在沙发椅背上,定定地望着他,还狡黠地冲他眨了眨眼。

“你走路怎么都没声的?”赖光一骨碌坐了起来,还不忘往电视那边瞥了一眼,“我都没在电视上看到你……”

“又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上台致辞,”慎司耸了耸肩,瞳中飞快地闪过了一抹失落,“况且我一直在礼堂门口等你……你来不了,好歹也要给我发一条短信吧?”

“对不起……我睡过头了,东大附近堵车堵得厉害,我赶过去也来不及了……”

“说好的早睡早起、认真健身呢?”

“明天一定……”

“明日复明日,你这毛病一定得改。”慎司缓缓绕到沙发前,往赖光身边一坐,朝玄关的方向招了招手,小雪立刻活蹦乱跳地冲了过来,蹦上了慎司的膝盖,“我做了饭团,你要不要尝尝看?”

听到“饭团”二字,小雪立刻“哧溜”一声从他腿上滑了下去,扭头便跑。赖光苦笑着,从慎司手中接过了便当盒,轻轻地咂了咂舌:“我好像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哦……”

“有这么难吃吗……”慎司立刻蹙起了眉,不甘心地盯着赖光打开便当盒,掂起了一个饭团,“再怎么说,也要先尝尝看再下结论吧!”

“唔……”赖光胡乱点了点,将饭团送到嘴边,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一口咬了下去,诡异的味道立刻在舌尖爆干——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醋饭、紫苏、梅干的组合,味道却酸得一波三折、富有层次。赖光屏住呼吸,猛嚼了两下,立刻将它囫囵咽了下去,抄起茶几上的咖啡杯,“咕咚咕咚”猛灌了几口。不料,咖啡里的酸涩味和饭团的的酸味搅和在一起,味道变得愈发诡异,顿时呛得他狂咳不止,口中的饭粒喷得满茶几都是,甚至还溅到了地上。

“你……没事吧?”

慎司吓了一大跳,顿时慌了神,连忙轻拍着他的背,急切地问道。

“我怀疑你在饭团里下了毒……”赖光拍着胸脯,痛苦地咕哝了一句,“当初鬼差就不该把我放回来受这份罪……”

“你说什么?”慎司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投来了警觉的眼神。

“没什么,你听错了。”

慎司哪会相信这样的借口?赖光被他盯得脊背发麻,只得举手投降:“是这样的……当初封印八岐大蛇之后,我确实已经死了。不过,两位鬼差看博雅哭得伤心,又把我给放回来了……不许告诉博雅啊!”

“骗人的吧……”

慎司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双眼,想从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赖光苦笑着把手一摊,哭笑不得地应道:“是你自己非要问,我说了你又不信……”

这时,慎司却突然把手伸了过来,叠在他的掌心之上,小心翼翼地与他十指相扣。

“我当时也哭得很伤心……你知道吗?”

“我知道啊,我都看见了——”赖光紧紧握着他的手,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挑起了眉梢、虚起了眼,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喂,你不会……连我弟弟的醋都吃吧?”

“哪有的事……”慎司顿时脸颊飞红,迅速地扭过了头。

“难怪这饭团这么酸,原来是醋缸里泡出来的!”

“都说了没有!”慎司转头瞪着他,气鼓鼓地瞥了半晌,才讷讷地挤出了一句话,“那、那个……博雅先生要跟晴明老师去北海道,你知道吗?”

“不知道!”这回轮到赖光生闷气了,他的眉头紧紧地攒着,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这小子翅膀硬得很,哪会跟我说这个!”


赌气归赌气,赖光还是亲自开车,和鬼切一起把晴明、博雅送到了车站。车上,晴明告诉赖光,他们此行是要去找他那云游四海的师兄。

“前些日子,鬼使白大人托梦给我,说,我们封印的八岐大蛇并不是真的,而是大蛇用自己的一缕残魂制造的幻象……而大蛇本尊,很久之前,就已经不在时空缝隙之中了。”

“这都行!”赖光有些吃惊,暴躁地往刹车上踩了一脚,汽车立刻“滋儿”地一声停在了红灯前,“也就是说,把咱们所有人耍得团团转的,只是一个……假货?”

“是啊,咱们还差点把命给搭进去……”晴明叹息着,瞳中不可避免地划过了一抹惆怅,“不过,咱们也不算无功而返——如今大蛇的魂魄是残缺的,没那么容易兴风作浪了。我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他,彻底了结这段恩怨……”

“那跟你的师兄有什么关系?”

“师兄在我们之前,就已经造访过阴阳之阵了,或许,他会知道一些线索。”

“那这跟博雅又有什么关系?”

说着,赖光的视线缓缓飘向了“翅膀硬了”的堂弟,却见博雅涨红了脸,气鼓鼓地应道:“是我自己要去的!你想啊,要是大蛇像去年附身于你一样,占据了晴明他师兄的身体,那晴明岂不是很危险!”

“哦,好可怕哦。”

赖光干巴巴地应着,在绿灯亮起的一刹那猛踩油门,汽车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博雅的后脑勺“咣”地撞在座椅靠背上,砸得整个脑子嗡嗡作响。

“哥,你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啊!”

“你从哪儿看出我小心眼了?”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说‘一路顺风、平安归来’吗?”

“哦,那祝你们无功而返。”

“你幼不幼稚啊!”

博雅气得恨不得跳起来敲赖光的脑袋,对方却只是悠悠地耸了耸肩,不紧不慢地应道:“你自己都说了,晴明的师兄可能是个危险的家伙,那最安全的结果不就是无功而返吗?”

“你——”

博雅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几乎咬碎了牙根,也没憋出一句反驳的话。此时,赖光却又缓缓地开了口:“博雅,北海道挺冷的,你注意保暖,别感冒了。钱不够花就发信息问我要,别不好意思。”

“嗯……”博雅闷闷地点了点头,终于鼓足了勇气,“那个,哥……我从北海道回来之后,你……要不要来听我的音乐会啊?”

“嗯?你的乐队不是解散了吗?”

“解散了就不能重组吗!”

博雅一跃而起,想要把这讨厌的哥哥狠狠揍一顿,不料,自己的脑袋却撞上了车顶,他“嗷”地嚎了一嗓子,捂着头顶,呲牙咧嘴地蜷回了座椅里。赖光拼命地憋着笑,晴明却早已前仰后合,趴在前排座椅靠背上,“咯咯”的笑声活像一只鸽子。副驾驶座上的慎司也捂嘴偷笑着,轻快的笑声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最终,赖光再也憋不住了,把车停在了马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哈哈大笑。

“不许笑了!”

赖光终于转过了身,手肘支在方向盘上,左手托着腮,笑吟吟地望着博雅,把右手伸到了他面前:“你连入场券都不打算给我两张吗?”

“啊……我忘带了。”博雅懊恼地摸了摸口袋,又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下次吧!等我回来,亲手把入场券送到你手上。”

“好,”赖光含笑点了点头,“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一定会的!”

赖光笑了笑,重新发动了汽车,车子在欢声笑语中驶入了车水马龙的大街。晴空之下,喧闹的都市中,却有两只蝴蝶缓缓从车顶飞过,掠过车窗,飞向了遥远的地方,像是两位老友,依依不舍地与他们道别。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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