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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切]-薤上露(二十一)

这周六又要断更了,因为我……胃病又犯了……(只要精力允许我还是会写,不一定能写完就是了……



二十一


眨眼到了四月,箱根的樱花开得更加繁盛了。

自从鬼切被送回去后,赖光才意识到,自己一个人留在箱根实在是太无聊了。哑看护不会说话,厨娘除了一些琐事家常,也和赖光说不上什么话,晚不用说疗养院里那些做粗活的工人……他只得每天倚着窗坐着,随着翻着一本书,不时往窗外望去,看一看平静的芦湖,偶尔还能看见“樱吹雪”的景象。箱根的巡查得了尾崎议员的“关照”,不时会派几个人在疗养院外巡视着,赖光却并不觉得安心,反而很烦他们,他突然盼望着有人能从东京来看看他,和他说上几句话。

这个渺小的心愿很快就应验了。某天傍晚,他的房门突然“咣”地被撞开了,他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抬头望去,看见赖亲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冲到他面前,突然跪倒在他身前,用力地攥着他的双臂,泪流满面的模样使赖光一时错愕。

“兄长……母亲她……去世了……”

赖光睁圆了眼,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赖亲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他便突然垂下了头,捂着嘴,“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兄长!兄长!”

赖亲吓得连忙抱住了他,赖光仍捂着脸,血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顺着手腕往下淌着。他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弟弟的衣袖,所有指节都攥得发白,消瘦的手背上能看到隐约的筋络。

“怎么……会……”

赖亲搂着自己的哥哥,让他靠在自己肩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汩汩涌出,连声音也愈发颤抖了。

“寺里的人说……母亲……是自杀的……”

赖光立刻剧烈地咳了起来,胸膛起伏着,口中的血和眼里的泪一齐涌出,在他的脸上、手上狼狈地流着,他张了张口,却被自己吐出的血给呛住了,只能像搁浅的鱼一样拼命地张口喘息,却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赖亲慌了手脚,紧紧地搂着哥哥,轻拍着他的后背,替他顺过气来,他仿佛听到哥哥在喃喃地念叨着什么,连忙将耳朵凑了过去,才发现赖光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几个枯燥的字眼——

“为什么……为什么……”


靖夫人的丧事就是在无名寺里办的。赖光从箱根匆匆赶了回来,与弟弟们一同到寺里吊丧。他本想在家中为母亲举行葬礼,寺里的老住持却怎么也不同意——“施主,您还不明白吗?那个家,对于逝者来说,只是个令人痛苦的地方啊!”

这场葬礼办得十分简陋,到场的除了赖光、赖亲、赖信三兄弟,就只有鬼切、渡边家父子、坂田家夫妇。久光也悄悄地来到了寺里,却不敢再踏进佛堂半步,只能藏在庭院里的楝树后,小心翼翼地往佛堂里张望着。

鬼切时隔半月,终于在葬礼上又一次见到了赖光。

他穿着一身黑衣,脸色愈发被这一团漆黑衬得苍白如雪,整个人看起来比自己离开时还要瘦一些,却仍旧强打着精神,笔直地跪坐在佛堂一侧,他的身边是两个弟弟,赖亲垂着头,神色黯淡,赖信咬着下唇,看起来似乎很痛苦,眼中却像含着一团愤怒的火焰,几乎随时都能喷薄而出。

鬼切坐在佛堂左侧的最末位,就在赖信的身边,他用余光打量着身边的兄弟三人,视线又穿过堂中诵经的几位僧人,落在对面的渡边、坂田两家人身上。

在赶来的路上,勇太拉着鬼切的胳膊,偷偷对他低声说道:“主上现在肯定很难过吧……我母亲在我十岁那年就去世了,当时我难过得连饭都吃不下,眼泪都快哭干了。我父亲说,你是男子汉啊,怎么可以哭哭啼啼的呢?可是,男子汉也会难过啊!我从那以后就没在低头这,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流泪,心想,要是母亲还在身边多好……”

此时鬼切才刚刚能下床走动,必须得由勇太搀着他的胳膊,才能走上崎岖的山路。他垂着头,心中百感交集,他连母亲的样子都没见过,自然也不知道失去母亲是什么滋味,可是,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在无名寺中,赖光失魂落魄的模样……

此刻的勇太仍旧低着头,额发挡住了大半张脸,鬼切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他身旁的渡边纲板着脸,眼神却空落落的,似乎十分惆怅。在渡边纲的身边,坂田金时发现鬼切正望着自己,连忙转开了脸,鬼切也匆匆地转开视线,却无意瞥见了门外楝树上一闪而过的身影。

谁?

那道影子使他心神不宁,连堂上的诵经声在他耳中都变得格外嘈杂。仪式结束后,他们一道护送靖夫人的灵柩到后山安葬,步出佛堂时,赖亲拽着哥哥的袖管,小声追问他为何不把母亲葬入源家的祖坟,赖光挤出了一抹凄凉的苦笑,反问赖亲:“她愿意么?”

鬼切刚踏出佛堂,便警觉地朝四周张望着,寻找着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但楝树后早已空空荡荡,什么也不剩下了。此时,秋子夫人在金时的陪伴下走到赖光跟前,向他告别。

“我一个妇道人家,就不去打扰亡人了。”

“有劳夫人了,”赖光双手合十,向她致谢,“夫人先在寺中休息片刻吧。”

金时与妻子道别后,一行人正要离开,楝树下的赖信却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拽过赖光的衣襟,险些把他推倒在地。金时与渡边纲连忙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想要分开兄弟俩,赖亲也挤了过来,拉着弟弟的胳膊,却反被赖信一把推在胸口上,推得他朝后一个趔趄,连退了三步才稳住了身形。

“母亲还在人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赖信紧紧地攥着赖光的衣袖,怎么也不肯松手,他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着,泪水肆无忌惮地在脸上横流,看起来狼狈又绝望,“为什么……非要等到这种时候……非要等到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金时与渡边纲交换了一个悲伤的神色,谁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赖光平静地抬起手,握住了弟弟的手腕,赖信的双手立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脱了力,赖光轻轻一拉,就拉开了他的手。

“因为她已经不认识我们了,”赖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直面他那张瞬间崩溃的、痛苦不堪的脸孔,“她不记得她的三个孩子了。你想知道这个吗?”

“不——”

赖信猛地甩开了赖光的手,转头往寺外奔去,赖亲吓了一跳,正准备追上去,却被赖光突然叫住了:“让他静一静吧。”

赖亲茫然地望着哥哥,心底陡然涌起一股孤独的感觉。一切都和当初一样,他既不了解哥哥,也不了解弟弟,只能徒然夹在他们中间,像一个早已失控、却不得不维持着平衡的陀螺。


鬼切没有与他们一同扶灵,他在无名寺外绕了一圈,找到了靠背着一棵树坐着、暗自流泪的赖信。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赖信身边半跪下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赖信大人,先回寺里吧,山里也许会有蛇……”

“什么都没有……”赖信喃喃地说了这么一句,似乎压根没把鬼切的话听进去。

“什么?”

“母亲走了,照片也被那个女人扔了……我什么也没有了……”

鬼切掏出了手帕,替赖信擦干了脸上的泪痕,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主上他……也很难过。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很难过……”

“是吗……”赖信的神色变得麻木,甚至都没有看鬼切一眼,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让鬼切愈发觉得难过。

“他要承受更多的东西——”鬼切顿了顿,放弃了继续和赖信聊这些东西,拍着他的肩,扶他站了起来,“我们回去吧,去陪陪秋子夫人,她一个人在寺里,会很孤单的。”

赖信没再抵抗,茫然地迈开了步子,与鬼切一同返回了寺中。他们谁也没有看到,在他们身后的一棵杉树旁,岛崎久光怔怔地遥望他们的背影,迟迟不肯离去。

“这两个孩子……”他把从未见过面的鬼切当成了赖亲,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温柔且悲戚的神色,“还是赖亲更像阿靖一些……赖信这性子,简直和主上一模一样。不知道赖光是什么样的……”


此刻,赖光正站在坟前,一言不发地看着母亲的棺木下葬,赖亲站在他身边,偷偷抬起手,用袖边擦了擦眼角。

这次,赖光没有制止他,也没有骂他,甚至还伸出手,用力地拍了拍弟弟的肩。

“想哭就哭吧。”

“我只是担心您……”赖亲转过头,拉住了赖光的手臂,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倒下去,再次吐出鲜血。

“我没事。”赖光转过脸,平静地注视着他,看清了他眼眶中打转的泪珠,却也没打算伸手替他擦去,“等将来我死的时候,不要这副模样来送我。”

“您在说什么啊……”赖亲再也忍不住了,紧紧地抱着赖光,泪如泉涌,却仍在竭力着抑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人都是要死的,”赖光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视线却越过他的肩,环顾着随自己扶灵的几人,这才蓦地发现鬼切没有跟来,“何况我本来也比你大。”

“可是……可是……”

赖亲终于难以自控地痛哭起来,赖光却仍是那副麻木的神情,他的眼泪在箱根开往东京的火车上就已经流尽了,此刻只剩下沉默。他平静地看着母亲入土,平静地安慰着弟弟,平静地答谢寺中的僧人,平静地向金时和渡边纲交待着其余后事……在下山的路上,赖亲仍在不住地回头往坟墓的方向望着,赖光拍了拍他的肩,轻声说道:“尘归尘,土归土,也没什么不好的。就这样和过去一刀两断吧……”

“嗯……”

赖亲挽着他的胳膊,陡然发现他藏在袖管里的手臂变得很细瘦,摸上去只有嶙峋的骨头,他心底隐隐担忧,滑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可他这份迟疑却被赖光敏锐地捕捉到了,赖光觑着他,依旧平静地开了口:“怎么,你有话要和我说?”

“兄长,寺里的小和尚说,母亲去世那天,有一个……奇怪的人来找过她。”

“什么人?”

赖亲明显觉察到哥哥的手臂你弓弦一样绷紧了,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小和尚不认识他,住持似乎知道什么,可他什么都不肯说……”

“你想说什么?”

“或许是我多心了吧……”赖亲抿着下唇,一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会有什么人想要害母亲呢?她只是一个与世无争的女人……就算真的有,他们怎么会知道母亲在这里?连赖信都不知道……”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赖亲吞了口唾沫,知道终于还是藏不住了,“是鬼切哥哥告诉我的。”

“你来看过母亲吗?”

“偷偷来过……住持不让我进去。他不认识我,也不相信我是母亲的儿子……”

“也就是说,那个来见母亲的人,必定是住持认识的人——你是这个意思么?”

“是。可是——”赖亲越说越急,气息又不由自主地哽咽起来,“连纲叔叔和金时叔叔都不知道母亲在这里!除了您和鬼切哥哥,还有谁知道?”

“当然有。”

赖光的眼前浮现了那一日请他到寺里来、看他在母亲面前出丑的稻垣家人,不知不觉间,一个狠戾的狞笑渐渐出现在他苍白的面孔上。赖亲怔怔地望着哥哥,只觉得他这神色十分骇人,又有几分莫名的熟悉。

兄长他终于……还是变成了父亲的模样。

一行人迤逦而行,返回了无名寺,鬼切与赖信就站在门口等候着,秋子站在门内,看见了丈夫的身影,便扬起了手,远远地冲他们招着手。

赖光也望见了他们,可他的脚步陡然停在离寺门不到百步的地方,身边的赖亲眼睁睁地看着他猛咳了一声,陡然弯下腰去,毫无征兆地吐出了一口淤血。

“兄长!”

寺门口的鬼切顿时一惊,也顾不上身体虚弱,一瘸一拐地朝他们奔了过去。赖亲已经扶住了赖光,但鬼切还是搀住了他的肩,连忙握着他的手。片刻之后,僵在门口的赖信也回过了神,匆匆跑了过来。

“我……”赖光虚弱地瞥着鬼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便骤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鬼切肩上。

“主上——”

“兄长!”

“快!快扶他到寺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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