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用一键转载功能

关于

[光切]-薤上露(二十)

说个题外话,我每周二、周四都会固定更新这篇,如果大家没看到的话,可以私信跟我说一下的。我用网页版LOF经常看不到系统通知,文章被PB了也不知道的……



二十


第二天的下午,收到赖光信件的渡边纲与藤原家的使者一同匆匆赶到了箱根,这才发现芦湖边的疗养院早已被箱根的巡查团团围住了。为首的巡查抱着臂,怎么也不肯放渡边纲进去,不料,藤原家的人竟掏出了尾崎议员的亲笔信,巡查大吃了一惊,他把使者拉到一旁,低声交待了几句什么,便带着手下的人回去了。

靠在榻边的赖光听到了屋外的喧哗声,他拜托医生替他看看是怎么回事,还没等医生站起来,房门便“哗”地被拉开了,渡边纲匆匆冲了进来,飞奔到赖光身边,“扑通”跪了下来,急切地握住了赖光的手:“主上,您没事吧?”

“还活着。”

赖光挤出了一抹苦涩的笑容,声音却虚弱到了极点。渡边纲这才定了定神,看清了赖光的模样,他身上胡乱披着件白衣的单衣,裸露的右肩上缠着厚厚的一层绷带,手臂上或深或浅的刀伤刚刚止住血,医生用剪刀绞着绷带,正准备为他包扎。更糟糕的是躺在赖光身侧的鬼切,他仍处在昏睡之中,赤裸着上身,胸前缠满了绷带,血迹还是从雪白的绷带底下透了出来,看着触目惊心。

“鬼切他——”

“也还活着。”

“太好了……真是万幸。”渡边纲用力地拍着胸口,神情说不清是哭还是笑。赖光轻笑了一声,朝医生点了点头,对方继续给他包扎好手臂上的伤,交待了几句,便收拾好药箱,起身离去。


医生刚退出屋外,关上了门,渡边纲立刻坐不住了,他往赖光身边挪了几分,压低了声音,语气听起来有些颤抖:“勇太说,仁藤恭一最近一直不大安分,会不会是他——”

“谁知道呢……”赖光轻咳了几声,他这副脆弱的模样使渡边纲的心瞬间揪紧了,但下一秒,赖光的神色便恢复了平静,冰冷的神情竟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一般,“我死了,对谁最有好处呢?”

“恐怕也只有仁藤家吧!”渡边纲摇着头,长叹了一声,“今川家有纺织厂与船坞,稻垣家有银行,他们跟您是一条船上的人,只剩下仁藤恭一,他现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只怕……”

“你这么说,有凭据吗?”

“这……”渡边纲怔了怔,最终也只能沉沉地摇了摇头,吐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叹息。

“便宜这老头子了。”

“或许……尾崎议员可以帮上忙……”渡边纲瞥着赖光那张冷酷的脸孔,试探着开了口。

“什么?”

“主上恕罪……我……收到您的信之后,自作主张去拜访了藤原男爵大人……”

“哦。”赖光冷淡地应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藤原大人说,尾崎议员可以帮上忙,他派了人与我一同过来,还带来了尾崎议员的亲笔信……”

“外头的巡查就是被那封信吓走的?”

“是……”

“那尾崎家想要什么好处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纲,你应该知道我外祖父的为人,哪怕只借给你一个铜板,他也要抽走百分之三百的利息。”

“主上……”

“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尾崎议员肯定比他聪明,对吧?”

“是……”

“我们想要从尾崎议员身上得到好处,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做生意之前,总得先了解行情吧?纲,看来你还真不是经商的料。”

“那……现在我该怎么做?”

“替我好好谢谢那个和你一起来的人。”

“是!”

“还有——”赖光顿了顿,眼底倏地划过一抹惆怅,转瞬之间又归于淡漠,“你们把鬼切带回去,到东京的医院给他治伤吧。”

“您要一个人留下来?”渡边纲瞪大了眼,目瞪口呆的模样逗得赖光忍俊不禁。

“尾崎议员不是已经‘关照’过箱根的巡查了么?虽然我不想欠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情,但既然木已成舟,我再忸怩作态也没什么意思了。”

“可是——”

“纲,你还不明白么?箱根只是冰山一角,东京才是风暴的中心!你既然已经收到了我的信,就应该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我明白了……”


鬼切再醒来时,便已身处东京的医院之中。病床边坐着的是叼着一根蒲草、百无聊赖的勇太,他瞥见鬼切睁开了眼,立刻把草一吐,一骨碌爬了起来,按铃唤来了医生。

“感觉怎么样?还觉得疼吗?能喘过气来吗?”

面对医生的询问,鬼切只能点头或者摇头,他张了张口,却如同哑了一般,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医生告诉他,他的肋骨被砍断了,伤到了肺叶,昏迷时仍旧不断地往外咯着血沫,几次险些窒息……

鬼切只是眨了眨眼,艰难地动着脖子,似乎正寻找着什么。送走医生后,他终于从勇太那里得知,他已经返回了东京,赖光则独自留在了箱根,鬼切缓缓闭上了眼,眉头紧紧地攥着,一副痛苦不堪的模样,两行热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涌出,沿着脸颊缓缓滑落。

“我就知道……”勇太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手帕,替鬼切擦了擦已经淌到耳畔的泪水,低声咕哝着,“主上非要把你送回来,我父亲又拗不过他……别哭了,主上只是受了点轻伤,他已经没事了。”

鬼切只是摇着头,泪水不断地涌出,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愈发急促。勇太有点慌了,便挠着后脑勺,绞尽脑汁地想要劝住他,却笨拙得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你这模样,主上看见了肯定要骂你……”

鬼切这才缓缓地睁开了眼,泪水仍在眼眶里打转,眼神却渐渐清晰起来,在勇太的注视中,变得澄澈而坚定。

“放心吧!箱根那边,有人关照着呢,东京这边,主上既然让你回来,肯定也有他的用意吧……”

勇太就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鬼切这才有机会得知,他与赖光身在箱根这几个月来,东京到底发生了多少波澜诡谲的变故——仁藤恭一的诡异举止、金时与今川家私生子的恩怨、赖信与泉夫人的冲突……

“赖信大人……”鬼切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几个字眼,听起来沙哑得像是某种野兽的嘶鸣。

“他和雪枝小姐在湖畔玩耍时,随身的吊坠不小心被夫人看见了……”勇太咬着下唇,神情看起来十分纠结,“夫人一怒之下,一把夺过吊坠,扔进湖里了……赖信大人气得推了夫人一把,夫人脚下一滑,摔进湖里了。湖边的下人都吓坏了,赶紧划着船,把夫人救上来了……这事我都不敢告诉主上——夫人和赖信大人,到现在还互相记恨着哪!”

鬼切茫然地眨着眼,他还记得那个吊坠,还记得那天赖信在车站外流下的眼泪——仇恨的种子最终萌发,生长成茁壮的藤蔓,缠在源家每一个人的身上,将他们绞到窒息,最终被这怪藤抽干了血肉,变成它新的枝蔓,再为它寻找新的猎物……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家里的人过得也太苦了……”勇太坐在床边,仰起了头,盯着雪白的天花盘,和那盏昏黄的吊灯,那张年轻、朝气的脸庞上终于露出了掩不住的愁苦,“你能感觉到吗?主上、夫人,脸上几乎都没什么笑容。赖亲大人和赖信大人明明比我还小,也成天愁眉苦脸的。现在连我父亲也开始天天叹气了……”

鬼切眨了眨眼,无声地回应着他。源氏这张巨大的蛛网,终于把它罪恶的丝蔓延到了年轻人的身上,谁都是受害者,同时,谁都是加害人,谁也不无辜,谁也无法从这张网上逃脱。


窗外不知何时又开始飘起了细雨。

这场雨似乎是从山上蔓延下来的。藤原家的无名寺外,有一人撑着伞,正急匆匆地扣着门。没过多久,老住持来开了门,从门缝里瞥见那人的脸孔时,顿时皱起了眉头,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我来看看夫人。”

住持只得放他进来,让他在楝树下稍候片刻。来的是“清和十六人”中的岛崎久光,他已经很久没有露过面了,在外界的传闻中,他与靖夫人曾经有过一段短暂的情缘,只是随着满仲与靖夫人的婚事而搁浅了,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在满仲面前露面。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防备,满仲把一部分船坞的股份分给了他,但他仍是那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模样,常年在长崎、鹿儿岛一带游历,有什么事情要与满仲说,也是托仁藤家代为转达。 

在满仲与靖夫人离婚后,久光就更加行踪莫测了,或许是出于避嫌的缘故——在满仲与泉夫人结婚之初,源家曾出现了诡异的流言,说赖光其实是靖夫人与久光所生的孩子,所以才会被送到英国……不过,这样的传闻,谁也不敢在赖光面前提起,久光也没有出席满仲的葬礼和七七法事,此刻他骤然在寺中露面,倒把住持吓了一跳。

住持自然是认识他的,却也找不到理由将他拒于门外,只得硬着头皮去请靖夫人。在楝树下等候时,久光竟收起了伞,仰着头,盯着被细雨打得摇摇晃晃的花枝,脸上露出了怅然的神色。

他这些年曾偷偷去过台湾,在那边,他偶然得知,楝树在中文里叫“苦楝”,听起来就如同“苦恋”一般……在他出神的空当里,一些花苞和萼片被风吹落,正落在他的额头上,还掉进了他的眼睛里。久光连忙低头揉了揉眼睛,再抬起头来时,住持已经走向了他,告诉他可以去佛堂和靖夫人相见。

佛堂里仍旧挂着白幡,把两人隔开了,久光看不到靖夫人的身影,只能听到敲木鱼的声音,听起来很像是木屐踩出来的脚步声。久光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在蒲团上,犹豫了许久,才缓缓地开了口:“夫人……您还记得我吗?”

没有人应他。久光探着头,从两块白幡的缝隙里张望着,却也只看到了一个背景。难道老和尚在骗他吗?

他环顾佛堂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阿靖,是你吗?”

“呯”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似乎是靖夫人手中的木槌掉在了地上,久光立刻像是被攫住了咽喉一般,剧烈地喘息着,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些干瘪的音节:“阿靖……你能……见我一面吗?”

紧接着便是漫长的沉默,在这诡异的寂静中,他似乎听到了几声压得很低的啜泣。久光长叹了一声,转身背对着白幡,闷闷地开了口:“你不想就算了……好歹去见见你的儿子吧!他生了很重的病,随时可能会死……”

“我没有儿子……”

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声音久光还记得,只是听起来已经与当年很不一样了——沙哑、沧桑、枯槁,没有半点生气。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明明有三个儿子,你也不能不管他们的死活啊!那个女人……对他们很不好……”

靖夫人没再出声,反倒是敲木鱼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她敲得比刚才要更慢、更沉、更加无力。


久光惊讶地转过头,盯着那面白幡,片刻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满脸都写着失落,眼中却仍是一副不死心的神情。

“阿靖,你能出来一下吗?”

敲木鱼的声音戛然而止,但靖夫人仍旧沉默着,似乎正对着眼前熟悉的木鱼发呆。

“我只想见你一面……我已经六十七岁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想在死前再见你一面……”

回答他的仍然只有沉默。

“你不要害怕……”久光搜肠刮肚地罗织着宽慰她的话,“你的孩子们都很想你……赖光也从国外回来了,他来看过你吗?他现在病得很重……你、你去看看他吧!如果你能去看看他,他应该很快就能康复了吧……”

隐约的啜泣声从白幡后传来,久光急了,他“腾”地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白幡前,紧紧地攥着这层薄薄的布料,想要掀开它,却仍有些犹豫。

“阿靖,你不能这么冷酷无情啊!如果赖光真的死了,你也会很难过吧?”

“不——”靖夫人毫无征兆地哭喊起来,嗓子里发出尖锐的喊叫声,久光被她吓了一跳,正要掀开帘子闯进去,佛堂外的住持听到了靖夫人的哭声,连忙冲了进来,拦住了久光。

“施主,您请回去吧!”

“让我进去!我要见阿靖!”久光用力地推搡着住持,拉扯间,白幡被他“唰”地扯了下来,他终于看清了藏在背后的靖夫人——她身着缁衣,面色憔悴,形容枯槁。他记得阿靖应该刚刚四十岁出头,现在看起来却如同年过六旬的老妪一样,苍老得令人心惊。

久光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靖夫人见他闯了进来,竟捂住了脸,放声大哭。住持连忙抓着久光的胳膊,把他连拖带拽地拉出了佛堂。在楝树下,住持和他说了许多道歉的话,他一句话都没能听进去,最终只能捡回了自己的伞,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寺庙。

或许他就不该来的……让阿靖的记忆停留在她最美的时光,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但当他从海外归来,向仁藤家打听阿靖的近况时,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他像发疯了一样,无论如何也要见阿靖一面,哪怕只是为了过去的记忆彻底埋葬……对于这段感情,他从一开始就不敢抱什么期待,毕竟二人年龄差得太多,身份也并不相称,只是当阿靖莫名其妙地成了他的主母时,他才追悔莫及,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只剩下逃避一条路了——把自己放逐到鹿儿岛、长崎,甚至是台湾,似乎只要不相见,就可以不相念。

如今,他终于鼓起勇气,来到她面前,阿靖的反应却彻底击垮了他心中仅剩的一丝幻想——果然还是不该来啊……

久光蹒跚着走在山路间,猛然发现路边的地藏像都戴上了斗笠、还披着蓑衣。是谁这么做的呢?现在向地藏菩萨许愿,能让阿靖得到幸福吗?会不会太晚了呢?久光怔怔地盯着这些地藏像,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这一桩风波过后,靖夫人便把自己锁在了禅房里,谁也不见。住持放心不下,又不能硬闯她的房门,只得干等着她自己出来。到了傍晚,住持似乎听到了一阵嘈杂的响声,之后便再无动静,整个寺里一片寂静,静得他心中反而不踏实起来。

最终,住持没有办法,只得去敲靖夫人的房门,敲了许久也没人应他。这实在是不对劲——平日里靖夫人心情再怎么差劲,也绝不可能连应都不应一声。老住持彻底慌了神,连忙叫来了在厨舍烧火的小和尚,两人合力撞开了靖夫人的房门。

二人刚撞进去,便被屋内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屋内的枕头、经匣、抄经的纸笔和砚台全被摔得满地都是,案台也被推翻了,整个屋内一片狼藉。

而他们抬头时,才看见了最可怕的景象,在翻倒的案台上方,竟笔直地“挂”着一道人影——靖夫人已经悬梁自尽了。

“啊——”

老住持的惊叫声回荡在无名寺的上空,惊起了无数刚刚归巢的乌鸦。雨仍在不停地下着,风也渐渐紧了起来,一尊地藏像的斗笠被风吹落,沿着山路滚了下去,雨水沿着地藏像的脸庞滑落,竟像是地藏菩萨流泪了一般。



未完待续

评论(2)
热度(82)

© 蓁川暮萤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