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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切]-薤上露(十)

大坏坏开始干坏事了……




赖光没有料到,第二日,今川氏再度登门拜访,这一回来的不是使者,而是当家的今川诚一本人。更让赖光始料未及的是,平日里精神矍铄的诚一此刻看起来病恹恹的,似乎是有意要让赖光觉得他们同病相怜一般咳嗽个不停,吵得赖光心烦意乱。

他太清楚今川家的底细了——这一家子的荣耀与权势,全系在女人的裙带上。在某种意义上,面前的人正是自己十年飘零、寄人篱下的始作俑者,若非他安排歌舞妓阿泉接近父亲,后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母亲不必出家,自己也不必远走他乡。如今归来时,一切早已物是人非,诚一在自己眼前表现得越是谦卑、和善,赖光就越是觉得他面目可憎。

想到母亲,他顿时觉得一股浊气在胸中乱撞,不禁猛咳了几声。诚一眯起了眼,笑吟吟地打量着赖光,声音听起来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真奇怪……像我这种老头子一病不起也就算了,你还年纪轻轻的,怎么也病得那么重?”

“也许是我命不好吧。”赖光同样轻笑着,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

诚一被噎了个正着,也不知该如何将这话接下去。二人就这么无言地对坐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方,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仿佛谁先吐出一个字,谁就输得一塌糊涂。

说实话,赖光也有十多年没好好看过诚一的模样了,以至于他在自己心中的面目都已模糊。作为十六人中“一”字辈的两大长老之首,诚一是个追求气派的人,他穿着朽叶色缠枝唐草团纹织锦上衣,搭配黑色缟纹袴,外罩着一件紫色团纹丝绸外套,花纹繁复得连赖光都被晃花了眼,竟没分辨出那是蝶纹还是百鸟纹。

十年前的今川诚一可没这份气势。赖光动身去英国时,他还假惺惺地来送行了,穿着朴素的鼠灰色上衣和黑袴,给了赖光一个沉甸甸的包袱,说是为他备下的衣物。不过,轮船甫一发动,赖光便把它扔进了海里,连看都没打开看一眼。

“命运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好说……”诚一终于让了步,讪笑着开了口,不过,赖光依旧是那副滴水不漏的笑容,压根不打算给他半点面子:“是啊,没准我明天就死了呢。”

“别这么消沉嘛!现在肺病也是能治好的,我听说,尾崎议员的父亲,去年底患了肺病,前些天也康复了……”

“那可真是恭喜他了。”

屋内再次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中。赖光与他话不投机,却也没有赶他走的意思——这条老狐狸的尾巴还藏着呢!不知是不是受了船坞暴动的冲击,此刻的赖光十分耐心,一点点靠近他,心平气和地等着他露出面具后的真容。

“你还年轻,身体底子也比我们这些老头子强,再静养些时日,一定能复原如初的。”

“借您吉言,”赖光眯起了眼,露出一抹狐狸般的笑容,“只希望,源氏别在我病愈之前就垮了。”

“怎么会呢……”


二人又是一阵相顾无言。诚一比他想象中更沉得住气,只要赖光不开口,他便这么耗着。赖光晾着他,自顾着喝茶,他竟也不恼,只是笑吟吟地觑着赖光,继续与他不动声色地交锋着。

突然,房门“哗”地被拉开了,雪枝捧着一只受伤的鸟儿冲进了屋里,一抬眼发现诚一也在,竟一声不吭地扭头跑了出去,脚步声“噔噔噔”地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雪枝小姐……还真是……”诚一讪笑着,似乎对雪枝的来去匆匆十分错愕。

“小孩子嘛。”赖光仿佛捉住了他的把柄一般,笑得愈发若有深意,“我还以为她跟您很亲呢。”

“是吗?”诚一故作惊讶地眨了眨眼,皱巴巴的脸孔因为这个虚伪的笑容愈加皱成一团,看起来像一个干瘪的橘子,“怎么会呢……我向来对小孩子没什么办法。不过,雪枝小姐也很懂事,平时在家里不吵不闹,也不会缠着满仲和夫人……对了,夫人哪里去了?”

“这我怎么会知道呢?”

他说的“夫人”自然不会是赖光的母亲,赖光便也懒得多说半句。眼见赖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诚一却如同计谋得逞了一般,幽幽地叹了口气,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神情打量着眼前意兴阑珊的赖光。

“您叹什么气呢?”

“继母也是母亲啊……”

赖光冷哼了一声,指着自己的胸口,朝诚一挑起眉梢:“您是来教导我礼义人伦的?”

“不,不敢当,”他往赖光身前挪了几分,将脸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我只是有些担心……夫人生性爱热闹,凡事也不避嫌,这些年外头风言风语就没断过……如今她新寡在家,仍不知收敛,还是隔三差五就往外头跑,这……外人看着像什么话啊!要是闹出什么不好的传闻来,源氏的面子往哪搁啊……”

“您现在才担心这个,是不是有点晚了?”

“防微杜渐,任何时候都不晚,”诚一似乎对赖光语气中的讥讽毫不在意,他把嘴唇贴近赖光耳畔,缓缓吐露了一个“秘密”,“我听说,自打春天以来,夫人常常和仁藤家那小子在剧院相会……这种事情,说出来也觉得丢人,但我觉得,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免得闹出更大的丑闻来……”

赖光突然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重重地握了一把,将他推开了几分,直视着他的眼,脸上挂着诚一从未见过的陌生笑意:“您都已经替我操心到这份上了,我不领情是不是不太好?”

诚一望着他,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只是这谄媚的丑态使赖光没有半点知遇知音的感觉,只觉得浑身发冷,只剩下心底还有一团名为“仇恨”的火苗还在烧着,烧得他心底一阵抽痛。

“赖光,你是聪明人,哪用得着我替你操什么心?我只是提醒你一声,源氏是重名誉的家族,你明白吧?”


雪枝捧着那只受伤的小鸟在庭院中跑了好一阵子,终于见到了从外头返家的鬼切,她立刻“噔噔噔”地迎了上去,险些把脚上的木屐都给踢掉了。

“鬼切哥哥——你看这个!”

鬼切蹲了下来,才发现她手心里躺着的鸟,翅膀受了伤,惊恐地扑扇着单薄的羽翼,却怎么也飞不起来。

“这是什么鸟呀?”

“应该是柳莺吧。你是怎么捉到它的?”

“我没有捉它,它自己撞到我窗户上了!你看……它是不是受伤了?”

“翅膀撞断了。”鬼切仔细地端详着这只鸟儿,片刻之后,下了结论。

“好可怜啊……”雪枝垂着头,喃喃自语的模样似乎十分心酸,“我本来想把它拿给哥哥的……可是那个老头子也在……”

“哪个老头子?”鬼切一时愕然,雪枝不知何时把赖光挂在嘴边的“老头子”给学了过来——这可不是什么淑女的作派。

“今川家的……”雪枝撅着嘴,气鼓鼓的模样好似一条河豚,“他好讨厌啊!”

鬼切立刻明白了她说的是谁,却也只得硬着头皮问下去:“雪枝小姐为什么不喜欢诚一大人?”

“他非要父亲送我去学花道!烦死了……”

“雪枝小姐不喜欢花吗?”

“我喜欢花,可是为什么非要把花剪下来、插在瓶子里呢?还要插得歪歪斜斜的,看着多别扭啊!”

鬼切怔住了,片刻后,他朝雪枝伸出了手:“雪枝小姐,让我来照顾它吧。”

“真的吗?”雪枝惊喜地抬起了头,在看到鬼切向自己点了点头之后,立刻双手捧着鸟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了鬼切手心里,“它还能再飞起来吗?”

“伤好了就可以吧。”

“太好了!”雪枝几乎一蹦三尺高,她开心得在原地转了个圈,蹦蹦跳跳地奔向了回廊,没过多久便像只灵活的鸟儿一样,钻进了后院里,只留下一串哒哒的木屐声。

雪枝的性格在大家闺秀中显得十分怪僻,她不喜欢花道、茶道,更讨厌刺绣、女红,对琴棋书画也提不起兴趣来,却每日都与哥哥们在武道馆里泡着,赖光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异母妹妹,却对她无限纵容,连她打翻砚台、摔坏毛笔也懒得管束。只有一回,雪枝把一条毛毛虫偷偷放进了赖光的棋盒里,赖光瞪着她,吓唬她要把毛毛虫放进她头发里,吓得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扭头就往屋外跑,赖光却在她身后哈哈大笑,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但事实上,赖光并不是一位慈爱的兄长,他对赖亲和赖信管得极严,除了学业与武道之外,连平日里也要他们食不言、寝不语、坐有坐相,难道只因为雪枝并非自己一母同胞的妹妹,赖光便对她疏于管教?鬼切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但愿只是自己多虑了吧!


鬼切把这只受伤的柳莺带回去悉心照料,每日都将它带到后院的柳荫下,亲自捉虫给它吃,这一捉就是数日光景。这天,勇太急匆匆地从外头赶来,一见鬼切便扯住了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了回廊一角。

“你竟然还有心思养鸟!”

“怎么了?这是雪枝小姐的鸟……”

“出大事了!”勇太瞪着他,恨不得将他的鸟一把夺过来,“夫人和仁藤俊私通,被抓到了……”

“啊?”鬼切手上一抖,险些将柳莺摔在地上,“怎么会……”

“我也没想到!主上气坏了,把香炉都摔坏了……”

“我去看看。”

说着,鬼切便要转头往赖光的卧房奔去,勇太连忙拉住了他:“主上说他谁也不想见。先让他消消气吧,我父亲想劝劝他,结果也被骂惨了!”

“那……主上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嘘……”勇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举目张望着四周,眼见四下无人,这才把鬼切拉到自己身旁,声音压得极低,“你还不知道吗?夫人被禁足了,金时大人已经去向仁藤氏兴师问罪了!”

“这……岂不是要将这件丑事传扬得人尽皆知?”

“谁说不是呢?”勇太把手一摊,深吸了一口气,满脸写着无奈,“主上在气头上,谁也劝不住。”

“来,”鬼切猛地拉过勇太的手,把柳莺塞进他手中,郑重其事地交待道,“你帮我照顾它,我去见主上。”

“喂!”勇太根本拦不住他,只得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后,片刻后,他目瞪口呆地低下头,打量着手里的鸟儿。勇太今天穿上了淡柳色的新上衣,配着朽叶色的袴和萌黄色缟纹外褂,看着倒与这柳莺有几分相似。他沉吟片刻,蓦地生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双手捧着鸟儿,摇头晃脑地念叨着什么,往前院走去。


鬼切匆匆赶到后院,还未走到赖光门口,便远远望见雪枝从回廊的另一头飞奔过来,抢在鬼切前头,冲到了赖光房门前,用小小的手掌使劲拍着房门。

鬼切连忙冲了过去,想要拦住雪枝,可雪枝的情绪已经彻底失控了,她一边推搡着鬼切,仍旧用力地拍着房门,咣咣的响声回荡在整个后院中,连湖边的水鸟都被惊起了,扑棱棱地在湖畔上空盘旋着。

“哥哥,你出来啊!”

雪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鬼切拦不住她,也不敢用力把她推开,只得把半个身子挡在她面前,雪枝伸直了胳膊,仍旧够不着门板,便拼命地捶打着鬼切的肩,声音也愈发尖锐:“你出来啊!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要把她关起来!你说啊!”

“小姐,您先回去吧——”

鬼切连忙阻止她继续说下去,雪枝呜咽着,用力地拍打着鬼切的胸口,没过多久便筋疲力尽,只得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襟,用尽最后的力气,重重地推搡了几下:“为什么啊……你说话啊!你出来啊……”

眼见雪枝的哽咽渐渐变成了啜泣,鬼切拍着她的肩,低声劝道:“小姐,我来帮您问,好不好?”

“不好——”雪枝用手背揩着泪,眼睛不一会就哭得红肿,嗓子也越来越哑,“我一定要他给我说清楚!”

突然,房门“哗”地被拉开了,赖光站在门口,冷冷地瞥着二人。雪枝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整个人都瑟缩到了鬼切怀中,鬼切连忙转身,将雪枝挡在了身后,垂着手,笔直在跪在赖光身前。

“怎么了?”赖光面色苍白,冷若冰霜的脸孔上几乎看不到一丝生气。雪枝愈发害怕起来,整个人如同鹌鹑一般蜷起了身子,藏在鬼切身后,攥着他的衣摆,手腕不住地轻颤着,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不敢吐出了,全然没了刚刚要把门撞开的气势。

“你要跟我说什么?”

雪枝仍不吱声,她用手捂着嘴,连啜泣的声音都不敢漏出一缕。鬼切护着雪枝,连忙替她应道:“主上,没什么……”

“那就回去待着,”赖光冷冷地觑着鬼切,似乎也懒得与妹妹计较,“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我这就送小姐回房。”

还不等鬼切转身,雪枝突然扭过身子,跳下回廊,双手捂着脸,沿着湖边的柳荫小径一溜烟跑得没影了。鬼切转头张望着她的背影,似乎想要起身追上去,却又顾及门口的赖光,只得又怔怔地转了回来,正对上了赖光漠然的一双瞳孔。

他的眼中也没有任何神采,看起来如同行尸走肉般空洞,连说话的声音都像从墓穴中发出的幽幽鬼泣:“还有事?”

“主上……您这是何必呢?这种事情,传扬出去,恐怕……会变得无法收拾的。”

“连你都知道了?”赖光冷笑了一声,把手一摊,神情依旧冰冷、孤寒,“那我还有什么可遮遮掩掩的?他们自己不要脸,难道还等着我给他们脸面?”

“可是……”鬼切垂下了头,脑子里宛如一团乱麻,越搅越乱,话也渐渐语无伦次起来,“源氏的声誉怎么办?仁藤家若是闹起来,您还有退路吗?”

“退路?”赖光突然朝前迈了两步,朝鬼切伸出了手,缓缓抚上了他的脸侧,指尖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与自己对视,“你知道吗?我从箱根回来的时候,就没再想过‘退路’。”

主人的脸贴得如此之近,鬼切只觉得连呼吸都被攫紧了,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息都会弄碎面前这张苍白、脆弱的脸孔。赖光的呼吸间带着淡淡的血腥味,更是让鬼切心头狂跳,万语千言都堵在嗓子眼里,连视线都涣散起来。

“大不了大家一起下地狱就是了。”

赖光留下了一抹诡异的轻笑,终于松开了手,转身返回屋里,“呯”地摔上了门。鬼切仍跪在原地,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无比虚幻,他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实的,惟恐连刚刚主上的面孔都是梦境中的幻觉。


但赖光没再出来,也没再隔着门与他说哪怕一句话,他便也无从验证刚刚经历的一切是真相还是幻觉。他起身离开时,才想起雪枝小姐的柳莺还在勇太那里,他如同梦游般踱到了前院,却差点与刚刚从仁藤家回来的坂田金时撞了个满怀。

“金时大人——”

金时看起来十分暴躁,在鬼切向他行礼时,他一把攥住鬼切的肩,拽着他来到假山旁,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却仍带着难以抑制的暴怒气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您在说什么?”

“少给我装傻!”金时瞪着他,眼中密布着蛛网般的血丝,使他双瞳都被映得发红,看起来如同金刚怒目,“我太了解仁藤俊了!这人再怎么贪婪、好色,也不会打主母的主意!”

“您觉得俊大人是被冤枉的?”鬼切还没从赖光的狞笑中回过神来,望向金时的眼神里满是迷茫,“您和主上说过吗?”

“你给我适可而止!”金时攥着他的衣襟,将他拖到了自己面前,凌厉的眼神逼视着他的双眸,“你打算装傻到什么时候?主上已经决定收回船坞,交给你来打理了。臭小子,你小小年纪,倒是有些手腕嘛!”

“您是说,是我在陷害俊大人?”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简单,”金时咬牙切齿地打量着鬼切,冷笑声惊得他脊背发麻,“清和组十六人与先主识于微时,一路扶持、同舟共济,才有今日源氏的基业与繁荣,结果呢?被你这个黄口小儿搅和得四分五裂!佐佐木家就是被你害的吧?现在又想毁掉仁藤家?”

鬼切突然握住了金时的手腕,用力一拽,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则后退了半步,挺直脊梁站着,平静地注视着金时那双目眦欲裂的眼:“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我也是今天才得知俊大人的事。您非说是我在陷害俊大人,不如我们到主人面前去把话说清楚吧。”

“少在这里狐假虎威!”金时狠狠地瞪着他,突然扬手掴了鬼切一记耳光,鬼切被他打懵了,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朝后退了三步,才稳住了身形。金时却不依不饶,步步紧逼,“别以为你有先主的遗嘱撑腰,我就不敢收拾你!像你这种蠹虫,早晚会被我辗死的!”

说罢,金时气冲冲地拂袖而去。鬼切捂着被他打得通红的脸颊,脑子里仍在嗡嗡作响,一个可怕的念头却蓦地从心底升腾起来——

如果仁藤俊真是被陷害的,谁能得到最多的好处?

是主上。

鬼切连忙摇了摇头,想把这个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整了整衣冠,缓缓从假山后转了出来,准备先找勇太把柳莺拿回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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