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透支过度手速不太行了……

03.

傍晚的时候，韩文清将车停在了一处废弃的加油站旁。

他放弃了叫醒张新杰的打算，自己下车巡视了一番后返回了车里，坐在驾驶位上发起呆来。

这个加油站确实已经彻底废弃了，所有的金属设施锈迹斑斑，墙壁上布满青苔，工作间被猫头鹰占据，当韩文清走进加油站的仓库里时，竟然还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野猪的巢穴。

当然，韩文清也不指望能从这个加油站里获得什么物资——此前他检查这辆车的后厢时，发现了可以支撑他们使用两周左右的食物和淡水，还有榴弹发射器、激光炮、霰弹枪、狙击枪和可供装填的弹药。

这几乎可以说是天赐的一批物资，韩文清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追击他的改造人部队拥有充足的物资和先进的武器，为什么会傻到赤手空拳地追到山谷里，还撂下了一辆装满物资和武器的装甲车？就算装甲车不能驶进山谷，他们起码也得先带上武器吧？虽说力量型改造人一向头脑简单，但“简单”到这种程度，还真不至于。除非……

韩文清越琢磨越觉得脑子里乱成一团，此刻却猛地一激灵，背上不觉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除非这辆车是故意留给他们的，是一个陷阱。

而他们已经一脚踩了进去。

韩文清暴躁地在车里四处搜寻起来，躁郁不安时却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你在做什么？”

他猛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张新杰的眼神。

对方似乎已经醒来有一段时间了，但眼神中仍旧满是疲惫，脸上仍旧没什么血色。

“你最好先停下来，”张新杰撑起了半边身子，审慎地打量了一眼韩文清手上的动作，“你的精神动荡已经快到临界值了，我可不想在这种场合下跟你同归于尽。”

韩文清愤愤地倒回了座椅里，简单地给张新杰说明了自己的猜测。

“有这种可能性，”张新杰似乎还没从漫长的疲惫中缓过来，声音有些嘶哑，“但你没必要因为这个就把车给拆了。”

“我没打算拆车，”韩文清一阵无语，“我只是担心这车上藏了监视器，或者什么定位设备。”

“担心也没用……如果真的存在这样的设备，那一定不是我们能轻易地找出来的。现在我们在明，对手在暗，只能见招拆招。”

确实是这样——韩文清放弃了同眼前这人较劲。见招拆招并非上策，但眼下他们别无选择。

张新杰倒仍旧是那副镇定的模样，他主动地将手伸了过来，贴在韩文清的额头上。

“你打算把这地方当作据点吗？”

韩文清感受到丰沛的精神波向自己源源涌来，但他几乎毫不迟疑地捉住了那只手：“你需要休息，不要透支过度。”

他感觉到张新杰明显地愣了一下。

“你先别操心我……先说说你的计划吧——你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这个加油站对我们来说有什么用处？”

“没什么用，它已经彻底废弃了……不过，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下。”

“既然追杀你的人有办法跟踪我们的行迹，那恐怕也不会留给我们多少休息的时间。”

“所以我们才要抓紧时间。”韩文清仍旧抓着那只冰冷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抓紧时间睡觉吗？没必要……”一抹轻笑在他唇边一闪而过，“我们可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情。”

“什么？”韩文清愣了愣。

“原地设伏，给他们点惊喜。”

“就凭我们两个？”韩文清的眉头拧在了一起，“你疯了吗？”

“我有办法，”对方笃定地答道，“这个加油站还有库存的余油吗？”

“仓库里还有，不过都已经报废了——这加油站废弃多年，仓库里都有野猪做窝了。”

“哦……那太好了。”

“什么？”

“让那一窝野猪替我们给改造人送点礼物，怎么样？”

一丝狡黠的神色从张新杰眼中划过，韩文清还没回过神来，但张新杰已经拉着他行动了起来，他们跳下车，直奔加油站的工作间，从一台废弃的电脑里拆出几块电路板和一些电线，又从加油的机器上拆下来一些零碎的小玩意。

“这样的电路转换技术早已经被淘汰了，但幸运的是，我还掌握一些过去的机械原理。”

韩文清看着张新杰摆弄着这些东西，终于将他的用意猜出了七八分。

“你这也太冒险了吧？万一他们不中计……”

“我也没指望这一招能百分之百奏效，”张新杰试着将手里的电线和电路板接到了一起，头也不抬地答道，“这就是一个恶作剧，能坑到他们固然好，坑不到咱们也不吃亏。”

“你还真是……”

“不过——”张新杰猛地抬起头来，打断了韩文清的牢骚，“既然要玩，就玩得认真一点，我想要把意外发生的几率缩减到最低，就看你肯不肯配合了。”

“你又想要我做什么？”

“让大漠孤烟充当诱饵——你敢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韩文清冷笑一声，“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在这种节骨眼上冒险。”

“无所谓，”张新杰淡定地耸了耸肩，“从我捡到你开始，我就已经在冒险了，现在也只不过是在给筹码加注而已。”

等他们布置好一切，返回车内时，夜已经深了，张新杰看起来疲惫不堪，韩文清也不好受——混乱的精神波撕扯着他的大脑皮层，使他濒于丧失理智的边缘。

毫无疑问，张新杰也感应到了这剧烈的动荡，他强撑起半边身子，挪到了韩文清身侧，趴在他一边肩膀上，静静地打量着他的脸孔。

“你在看什么？”韩文清闭着眼，但已经感受到了身上的重量和黑暗中的视线。

“你的精神动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忘了。”

黑暗中，韩文清感觉到张新杰轻轻地叹了口气，冰凉的嘴唇在他唇边贴了一下。

“我觉得我似乎低估了你，”韩文清努力挤出了一缕干涩的声音，“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危险。”

“你难道不是应该庆幸我和你站在同一边吗？”张新杰似乎笑了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调侃的味道。

“我可不敢打这种包票，”韩文清冷冷地答道，“跟你这种人打交道，完全是在与虎谋皮，谁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反咬我一口。”

张新杰轻轻地舔了舔韩文清干裂的下唇，投过来一段带有些许威胁意味的精神波：“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他仿佛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但他的语气又极诚恳，如同最刻露的逆耳忠言。

“后悔？”韩文清突然睁开了眼睛，手上一用力抓住了张新杰的领口，将他拉向了自己，“不好意思，我的辞典里没这种词。”

张新杰似乎毫无生气的意思，他仍旧平静地与目光灼灼的韩文清对视，瞳孔中流露出一缕复杂的神色，其中似乎夹杂着隐约的悲伤和犹豫，但也只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他似乎已经放弃了在“后悔”这个问题上与韩文清过多地纠缠，而是选择将额头抵了上来，释放出一些微弱的精神波。

“你……”韩文清来不及劝阻，他已经发现了精神波中包藏的其它意味。

“临时绑定一下吧……后面免不了会有几场恶战。”

大量的精神波突然朝自己汹涌而来，韩文清在一瞬之间被冲得有点晕，抓着张新杰衣领的手不知何时松了劲，脑子里一阵昏昏沉沉，眼皮也有些发坠。

他试着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却发现自己已身处张新杰的精神世界中。他一时间没法判断绑定是否已经成功，只顾得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次的精神世界似乎与上次颇不一样，厚实的积雪消融了不少，能露出贫瘠且嶙峋的地面来，但空气中依旧充斥着凛凛寒风，将一些残雪吹到他脸上来，眼前是一棵从未见过的树，树叶全部凋光，只剩下狰狞的枯枝朝空中刺去。韩文清莫名地觉察到自己正被不知来自何处的目光凝视着，他试探地朝那棵树走去，近前才发现树上盘踞着一条蛇。

那是一条通体漆黑的蛇，只有额心有一抹狭长的白色，仿佛颅骨被劈开了一般，韩文清谨慎地打量那条蛇，却意外地发现对方也正朝他望了回来。

它的瞳孔和鳞片的颜色相近，乍看之下俨然一条盲蛇，但若是细细打量，便能看见它眼中冷锐的精光，这倒与这片精神世界的主人别无二致。

“是你吗？”

“是我。”

那蛇朝他吐了吐信子，声音却如同来自虚空之中。

“你的精神体还真是……别具一格。”

对方似乎听出了自己话里的嘲讽意味：“很意外吗？”

“还好吧——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跟你还挺搭的。”

而对方也将他的讽刺照单全收，没一句抱怨：“它叫石不转。”

“江流石不转，遗恨失吞吴？你是这么悲观的人吗？”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它会出现在你的面前，确实是一种悲剧。”

“为什么？”

“这就属于我不想让你知道的范畴了……或者说，还不到告诉你的时候。”

“这也是你的秘密的一部分？”韩文清皱着眉望向眼前向他露出獠牙的蛇，“看起来，你对我很有敌意啊。”

张新杰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来：“它的攻击性很强，这并不是我能完全控制的。”

韩文清一阵无语，而他对面的蛇仍旧用凶狠的目光瞪着他，瞪得他脊背有些发麻，但他仍旧毫无惧意地打量着它，甚至还尝试着向它伸出了一只手。

蛇似乎愣了愣，短暂地向韩文清吐了吐信子，倏地又收了回去。

韩文清只觉得眼前发虚，意识也陷入了混沌，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手脚轻飘飘的，仿佛坠入了深渊一般，恍惚之间，他感觉有什么冰凉而黏腻的东西缠上了他的脖子，缓缓地滑过他的皮肤。

是那条蛇……

韩文清彻底地坠入了沉睡之中。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