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补一下昨天鸽掉的更新，不过接下来几天更新又会变得断断续续了，我可能要回趟老家，还有些别的事要处理……

第二十章

卢旻城的宴会，被后世的史书称为“四王会谈”，与会的韩文清、冈察加、希林、莫里列四位大公，谁的头顶都没有王冠，但谁也不能否认，这四位大公在这片大陆上都拥有君王一般的权威，和超越历史上任何一位皇帝的野心。

“猎鹰”莫里列原本是宴会的东道主，却被其余三人的威势压成了陪衬，甚至连盛装列席的张新杰，威仪也在他之上。矮小却肥胖的莫里列大公将他尊为教会的贵客，迎上了首席，自己则坐在他身侧，缩着脖子，满脸堆着谄媚的笑意。

“诸位，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敝国南部的堡垒突然遭到了邪龙的袭击，我的两个侄儿、圣座的使节都在混战中不幸死去……而且我听说，亚拉斯峡谷和玛尔萨高原也曾遭邪龙蹂躏。如今我请诸位前来，便是想与大家商讨应对之策。巫师来势汹汹，若我们四家不能摒弃前嫌，同仇敌忾，只怕整个大陆都要陷于邪龙的羽翼之下！”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身子却探向了张新杰，双手合十，向他缓缓鞠了一躬：“鄙人不才，斗胆向诸位建言，四国结为同盟，举天下之力，共同对抗巫国的侵犯……不知法座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张新杰身上。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借着宴厅里摇曳的烛火，环顾着眼前一张张熟悉或陌生的脸孔：“若是诸公有心结盟，自然是教会之幸，我想，圣座也会鼎力支持诸公的。”

他这番虚与委蛇的话在厅中激起了一阵无声的波澜。莫里列和卢瓦灵城的穆拉克伯爵交换了一个各怀鬼胎的眼神，冈察加冷哼了一声，白眼几乎要从天灵盖上迸出来，一蓬大胡子也被呼出的浊气吹得像野草般纠结着。希林女大公虚着一双吊梢眼，死死地盯着他的面孔，最终，张新杰的眼神落在了右手边的韩文清身上。

他的主君正一脸漠然地盯着眼前的银质烛台，烛台上雕刻着的天使像栩栩如生，正朝他挤出一个悲悯而讽刺的笑容。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率先开口的竟是穆拉克伯爵，他绷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望向张新杰的眼神如刀锋般锐利，“只不过，四家公国结盟之后，这片大陆上还有咱们自由城邦的立锥之地吗？”

“放心吧，没人惦记你那一亩三分地。”冈察加冷冷地应道，一双眼却不由自主地瞥向了韩文清——斐烈与霸图之间的领土争端尚未了结，如今让他与仇人结盟，他自然是心不甘情不愿。

韩文清只是冷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希林女大公露出了一丝冷冷的轻笑，傲然应道：“如今巫国兵临城下，几位竟然还心存门户之见，莫非诸位堂堂男儿，胸襟还不如我这个弱女子不成？”

一时间，宴厅里剑拔弩张，冈察加朝希林怒目相向，却连一个字都没能挤出来。

莫里列有些幸灾乐祸地斜睨着这对“怨偶”——他们本可以结为连理，而在婚礼被毁、勒冈老大公遇刺身亡后，尽管冈察加承诺为希林报父仇，当时还是勒冈女继承人的希林最终强硬地取消了婚礼，接过了父亲的权杖，用剑和十字架统辖着父亲留下的土地……

“诸位请稍安毋躁，”张新杰缓缓站起，平静地环视着这些手握权势的主君，“我有一言，还望诸公能听得进去。”

“说来听听。”冈察加轻蔑地用鼻孔应道。

“前些日子霜城失火一事，我相信诸位都已有所耳闻，而这场火灾的起因，正是潜入霜城的巫师所为。”

一时间，平静的宴厅里涌动着喧哗声，众人交头接耳一番后，齐刷刷地将视线投向了端坐一侧的韩文清。而被众人凝视的霸图大公却不为所动，用他的沉默鼓励张新杰继续说下去。

“这个巫师曾被霸图的代任司铎捕获，最终越狱而逃，他曾招供自己策划了亚拉斯峡谷的亡灵军一役，并在玛尔萨高原召唤亡灵袭击卢旻军队，嫁祸霸图……”

“一派胡言！”冈察加早已急不可耐地一掌拍在了桌面上，震得桌上的烛火一阵摇曳。莫里列也挑起了眉梢，意味深长地追问道：“法座此言可有什么凭据？”

“我便是凭据，”张新杰不顾满座哗然，昂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我以主的名义起誓，今日所说，绝无半句谎言，否则便是入地狱永不得救，也绝无怨言！”

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韩文清陡然转过脸来，望着张新杰，正准备说些什么时，宴厅里突然无由地刮起了一阵狂风，将厅里所有的蜡烛都吹灭了。

“谁！”希林女大公最先怒吼出声，这副场景勾起了她最不愿回想起的记忆，但她的话音未落，一团黑影便已经从她头顶的水晶吊灯中逸出，直扑向站在席首的张新杰。

“啊——”

尖叫声贯穿了整个宴会厅，莫里列已经掩住了面孔，冈察加和穆拉克也僵在了原地，瞪大了双眼，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一般，希林的面色变得煞白，魂不守舍地呆望着眼前的场景——

一直漠然以对的韩文清突然站了起来，挡在张新杰身前，用胳膊替他拦下了那团黑影的袭击。他的左臂上被不知什么东西划出了一道血痕，鲜血汩汩涌出，滴落在身前的餐桌上……

“您……”

他身后的张新杰只怔了片刻，立刻举起了胸前的十字架，口诵圣言。丰沛的圣光顿时充盈在厅内，那团黑影在众人头顶盘旋了几周，猛地撞碎了大厅的玻璃窗，扬长而去。

“他只想捣乱，没打算杀我……”

入夜后，卢旻城堡的客房里，还亮着一支昏暗的蜡烛，张新杰坐在床头，让韩文清枕着他的膝头，还小心翼翼地替他拉了被子，免得这床沉重的丝绒被压到他胳膊上的伤痕。

“您这是何必呢？”

“你又是何必呢？”韩文清缓缓地睁开了眼，愁眉不展地盯着张新杰的双眼，“为什么要拿自己发这种毒誓？你今天说的话，无非只是你的推测而已——”

“我早晚要为主道而死的，您又何必怜惜我这条命呢？”

“你说得轻巧！”韩文清瞪着眼，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今天死在我眼前了，我要怎么向教会交待？”

“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张新杰与他对视着，心平气和地问道。

“你什么意思？”

“您要真是这么想的，我也就放心了。”

话音未落，韩文清骤然翻身坐起，一把攥住张新杰的双肩，将他按在床头的墙壁上，将脸凑到了他面前。

他们的鼻尖几乎擦到了一起，嘴唇之间距离不到半寸，张新杰平静地眨了眨眼，凝视着韩文清的瞳孔，他能在对方漆黑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摇曳的烛光中，自己的神色看起来阴晴不定，瞳中的神色既像是悲伤，又像是冷刻的嘲讽。

“大公，望您三思。”

他的嘴唇轻轻地动了动，吐出来的却仍是冷若冰霜的字眼。

韩文清皱着眉，用锋利的眼神剖析着他的眉眼，最终也只是松开了手，冷笑了一声：“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着就行。”

张新杰点了点头，下床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房间。韩文清望着他的背影，拳头无由地攥紧了，片刻之后又缓缓松开，无力地垂在华丽的丝绒被上，一双眼盯着床边闪烁的烛火，轻笑了一声，缓缓地倒在枕头上，阖上了眼。

“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他的声音低得像窗外沉沉的夜风，“该是我的东西，早晚都会是我的。”

张新杰回到自己的客房时，才发现屋里多了个不请自来的“客人”。

“我不是让你回霜城了么？”

他疲惫地坐在床沿上，石不转便展翅飞落在床头，朝着他转了转眼珠子。

“司铎阁下让我转告你，那两个巫师已经离开了霜城，往玛尔萨高原去了。”

“他们？”

“司铎阁下请你不要轻信他们。”

“我明白，”张新杰轻叹了一声，唇角勾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我自有打算。”

“打算？”

“如今四国结盟大势已定，接下来便是各方齐心协力，一道对抗邪龙和巫国了。”

“没问你这个，”石不转缓缓地叹息着，竟朝他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会继续向大公示好，把他牢牢地握在手中呢。”

“我在你心目中就这么不堪吗？”

“这是眼下对你最有利的选择，”石不转顿了顿，语气里满是讥讽的味道，“我看你的脑子是被什么东西烧坏了吧？”

“什么东西？”

“你心里没数吗？”石不转越说越放肆，小小的瞳孔中绽出了危险的光芒，“口口声声说自己没有人世间的情爱，做起事来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法座，你什么时候变成一个言行不一的人了？”

“石不转，不该说的话，请不要乱说。”

“你在怕什么？这里明明只有我们两个。你惧怕的，是你的真心吧？”

“你这么聪明，又何必挖苦我这个愚人呢？”

“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是蠢货！你要是能硬得下心肠，这片大陆上至高无上的权力早就是你的了。”

“我也只是凡人罢了。你说过的，凡人谁没有私心？”

“哦——那你的私心又是什么呢？”

“至少……”张新杰凝视着石不转，犹豫片刻之后，缓缓地开了口，“让大公从这场战争中全身而退吧。”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