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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乐生贺/双花]-世路几许

张佳乐生贺第二弹,我终于成功地下了个双黄蛋,大家食用愉快。

偷懒用用《乡关何处》的设定,部分描写可能会令人不适。有韩张,老孙全程都没怎么露脸,不知道我怎么好意思打双花tag的。



张佳乐回到自己蜗居的地下室的时候,发现屋顶正在漏水。液体淅淅沥沥地渗下来,地上的积水已经能没过自己的脚背了,自己随意摊在地上的铺盖自然也湿了个透。

张佳乐蹲下来看了看积水,又站起来看了着屋顶的裂缝,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的。”

这鬼地方肯定没法再住下去了。但是一想到要搬家,他便觉得脑仁疼得厉害。不是他怕麻烦,而是他快没钱了。

而且是字面意义上的没钱。

“不行就去天桥底下睡……”

张佳乐咕哝着,踢了地上那床破棉絮一脚。

张佳乐拿了个旧盆,倒扣在地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上去,从裤兜里摸出烟来,给自己点了一支。

张佳乐脚上穿着一双挺旧的军用胶鞋,此刻早已被积水浸了个透,张佳乐只觉得从脚背到脚趾都是一片凉嗖嗖的,几乎快要失去知觉了。

但他现在没心思去理会自己的脚趾,坐在这破盆上抽烟是他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楼上那户人家的狗突然对着空气一通狂吠,把张佳乐给吓得一哆嗦,烟差点掉进水里。

此刻张佳乐已经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了,他猛地站起,却只是直愣愣地僵立了片刻之后,又木然地坐回破盆上,嘬着烟屁股猛吸了一口。

何必呢,跟条狗较什么劲。张佳乐心想,好歹自己没被链子拴着,自由之身,比什么都强。

张佳乐当过兵,打过仗,也做过俘虏,被关在狗窝一样的地牢里,脚上戴着镣铐,每天喝着泔水。别的老兵喜欢说“离乱人不如太平犬”,张佳乐从来没有这种感觉,他还是更喜欢当人,没被链子拴着的人。

张佳乐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脚踝,没摸到铁链子,便勉强松了一口气。

他突然想起孙哲平来。

那人和他在战场上相逢,又同时被敌军俘虏,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在弥漫的硝烟里猛地擦出了不寻常的火花,在逼仄的地牢里,孙哲平突然凑过来,吻张佳乐的唇角。

两人身上全是又馊又腥的气味,但张佳乐沉浸在这个吻里,对所有无关宏旨的气味浑然不觉。

他们用这种意味不明的吻支撑着彼此熬过了监禁和酷刑,直到战争结束,俘虏被盟军解救,各自返回故乡,从此孙哲平消失在张佳乐的生命中,仿佛这个人从来未曾出现过一般。


张佳乐也很配合地没再去留恋那点如流星般转瞬即逝的温暖,直到今天,因为一通莫名其妙的犬吠,竟又突然想起孙哲平来。

张佳乐一时间有点晃神,他只觉得自己颅腔里一阵胀痛,半晌,他猛地站起来,把烟头往积水里狠狠一扔,一脚踢翻了倒扣着的盆。

盆沿磕在地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张佳乐仿佛被自己的暴躁吓到了一般,怔怔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指尖在微微地发颤,仿佛触电一般。

孙哲平,孙哲平。

张佳乐反复默念着这个名字,试图唤起一段尘封已久的记忆。

他想去找孙哲平。

张佳乐被自己这个荒诞不经的念头吓了一跳。

且不说茫茫人海找一个孙哲平如同大海捞针,就算自己知道孙哲平在哪,也没有上路的盘缠。

没钱,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没钱。

张佳乐干站了半天,缓缓回过神来,他把盆给捡了回来,扣回地上,再坐回原位去。

他试着让自己重归平静,但“想去找孙哲平”的念头却在他心头疯长,孳生出鲜血淋漓的藤蔓。

他重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开始审慎地考虑起找到孙哲平这件事的可行性。

他突然想起,在某个狱友死于外伤感染之后,孙哲平抓着他冰冷的手指,告诉他,在自己的父亲过世之后,自己曾经整日整夜地坐在海边,茫然地看着日出日落,思考将来应当何去何从。

孙哲平的家乡似乎在海边?

张佳乐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点信息只能说是聊胜于无,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遍整个海岸线的——更不用说张佳乐自己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他根本没办法保证这一信息的准确性。

但张佳乐越是想把这些冗杂的信息甩出脑海,大脑里就越是乱作一团,他想起那天,狱友的尸体被抬走之后,他猛地扑过去抓住孙哲平,拼命地想往他怀里钻。

孙哲平揽住了张佳乐,两人的胸膛紧紧地贴在一起,孙哲平在他耳边说着什么,拉开了他的裤链。

张佳乐猛地站起,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把头抵在墙壁的瓷砖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孙哲平……孙哲平……

张佳乐莫名地觉得反胃,逼仄的厕所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摸索着拧开了水龙头,冷水兜头浇下来,砸得他颅腔里一阵钝痛。他蹲了下来,艰难地呕了半天,除了一些苦涩的液体之外,什么也没呕出来。

张佳乐就这么在厕所里蹲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五点,楼上的狗又开始一通狂吠,张佳乐撑着自己的膝盖艰难地站起来,结果双腿因为蹲太久而一阵麻木,张佳乐一时重心不稳,整个人一个踉跄朝前摔去。

张佳乐这一跤摔得结实,全身上下就如同要散架了一般,他挣扎着爬了起来,咒骂着楼上的疯狗,骂骂咧咧地朝外走去。

他去办了退租。房东一脸“终于送走了这瘟神”的神情,但嘴上的客套话一句不少,但张佳乐魂游天外,也懒得与他多作纠缠。办完退租的张佳乐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松了劲,几乎是夺门而出,把一脸懵然的房东撂在身后。

“至于么……不就是房顶漏水……”

无“债”一身轻的张佳乐一个人在大街上闲逛了很久——他的模样实在太像一个流浪汉,因此也没多少在注意到他。最终,他在天桥底下倚着一个桥墩盘腿坐了下来,开始继续思索寻找孙哲平这事的可行性——张佳乐身上有着一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气质,一旦和某件事情较上了劲,那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张佳乐想着想着便出神了,有个老头子往他面前扔了个硬币他也浑然不觉,只是在那人转身离去之际,张佳乐突然听到他随身携带的收音机里传出了一则新闻——Q市某退伍老兵,赤手空拳制服了持刀抢劫便利店的暴徒。

张佳乐浑身一激灵,蹭地一下从地上弹了起来,把那老人吓了一跳。

“你神经病吧!”

张佳乐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灼灼。那老人大约真觉得张佳乐是个疯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是孙哲平……要不就是韩文清……只有这两个疯子才会干出这种事来。

Q市……好像……有点远……

张佳乐下定决心要往Q市跑一趟,他不知自己哪来的决心,甚至压根没考虑过“那人不是孙哲平”这种情况。

一定要找到他……

张佳乐如同魔怔了一般,他坐了回去,抠着自己的指甲缝,满脑子荒诞不经的念头。


张佳乐开始存钱,一旦下定了决心,事情也似乎变得容易多了。他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存了一笔路费,挤上了去往Q市的绿皮火车。

在上车的那一刻,张佳乐被人流挤得有些恍惚,那一刻他只觉得自己跟无根的浮萍似的,下一刻就不知要被流水冲到哪一方去。

如果……

张佳乐摇了摇头,他自己早就已经没了退路了,所以他不能给自己自我怀疑的机会,他必须相信自己的判断,他必须确信自己能够找陌生的他乡找到孙哲平,最不济也能找到韩文清。

不对,自己找韩文清干什么?张佳乐哑然失笑,他对“他乡遇故知”的戏码毫无兴趣,但此刻,可能出现的韩文清对他而言无疑也是一个积极的信号。

这绿皮火车里的气氛与当初他去参军时搭乘的那一趟毫无两样,到处都是烟雾和泡面的气味,不远处一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正口沫横飞地吹嘘着什么,一人认出了张佳乐抱着的行军背囊,过来和他搭话。

“您这背囊是老制式的吧?您什么时候退伍的?”

“很多年了吧……”

张佳乐没什么聊天的心思,对方的问题他全用“嗯嗯啊啊”来敷衍了事,直到对方把话题往Q市那个“便利店英雄”身上扯时,张佳乐才勉强打起点精神。

“你认识他吗?”

结果对方掌握的信息并不比张佳乐多,那只是一个对那场战争抱有兴趣的普通打工仔,张佳乐很好心地给他讲了不少战场上的经历,但关于自己被俘的那场战役,不管对方如何盘问,他也绝口不提。

火车到站的时候张佳乐把自己的行军水壶送给了那个小兄弟,那是一外普通的军用水壶,只是一侧刻着一朵几乎快被磨秃了的小花。

“咦……”对方似乎有些诧异,这朵孤零零的小花,在橄榄绿的军用水壶上,显得格外刺眼。

张佳乐也注意到了那朵小花——仿佛以前从来未曾见过一般,猝然乍现于眼前的小花——他突然想起来,这不是自己的水壶,这水壶是孙哲平给他的,自己的水壶早在48号高地上被弹片划破了。

48号高地……

张佳乐只觉得自己颅腔里又在隐隐作痛,他怔怔地盯着那朵花,讷讷地说道:“哦,朋友送的壶……”

“女朋友?”对方嬉皮笑脸地问道。张佳乐只是木然地点点头,他当然不知道对方已经脑补出了一场兵哥哥和美女护士之间的血色罗曼史,什么男朋友女朋友,此刻他根本没有心情关心这些。


张佳乐跟站前叫卖的人买了一张Q市的地图,便开始在市内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Q市的街道十分整洁,看得出市政规划的用心,一身狼藉的张佳乐便显得格外扎眼,不少人已经向他投来了警惕的目光。这种眼神对于张佳乐来说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他索性拐了个弯,钻进一条巷子里,七拐八拐之后,张佳乐停在了一所民宅前。

这民宅的一楼似乎已经改成了一家诊所,门楣上挂着一面印着红十字的白色旗子——这正是让张佳乐感到惊讶的地方:这并不是一面普通的医疗场所的旗帜,而是一面军用的医疗兵旗帜。

张佳乐有些茫然地站在马路对面,远远地望着那面旗子——那面他再熟悉不过的旗子,竟然蓦然生出一丝“近乡情更怯”的念头来。

仿佛是踏上了熟悉的阵地一般,他想起那个水壶,想起48号高地,想起孙哲平的脸。

“我们头头死了,你们老大也伤了,咱们俩上吧。”

“你打算在这种局面下单打独斗?”

“怎么是单打独斗呢?这不是有你嘛。”

“有道理,一起上吧!”

“一起上”的结果就是两人同时被敌军俘虏,在战俘营里被关了大半年。

张佳乐只觉得自己后脑勺如遭针刺般隐隐发麻,各种混乱的念头翻涌而至,炮火、浓烟、战友的咆哮、孙哲平不可一世的神情,在他脑海中交织出一幅光怪陆离的画面。

突然,诊所的门被人推开了,一个医生模样的人探出头来,打量了张佳乐一眼。

“张佳乐?”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张佳乐愣了一下,定睛一看,认出了那个医生,那个曾经的老战友,队伍里最招人嫌的军医。

“张新杰?”

两人就这么隔着马路远远地望着,谁也不肯先迈出那一步。

张新杰的模样没太大变化,头发似乎比以往长了一些,戴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手插在衣兜里,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张佳乐很想骂一句“斯文败类”。

张佳乐看起来倒是沧桑了不少,整个人不修边幅,如果不是因为他身上熟悉的老式军大衣和行军背囊,张新杰还真不太敢认。

两人就这么对峙了半天,张新杰突然开口问道:“你不打算进来坐坐吗?”


直到走进张新杰的诊所时,张佳乐仍然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他既没想到,也不想在这种场合遇上张新杰——要知道,当年在部队里,这个军医可是一等一地招人讨厌。

但张佳乐仍然觉得惊喜有加,张新杰像是悬崖边上一根浑身长刺的救命稻草,再扎手也值得紧紧握住。

张新杰却冲着楼上喊了起来:“韩文清,你下来,有个老朋友来了。”

韩文清?

张佳乐愣住了,这惊喜来得猝不及防,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韩文清已经出现在楼梯的转角处了。

韩文清的脸孔比起当年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只是鬓边略有些花白,眉间和眼角爬上了不少皱纹,他穿着一件很丑的黑色毛衣,领口紧得有些滑稽。

韩文清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张佳乐,似乎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张佳乐?你怎么来了?”

“路过。”张佳乐耸了耸肩。他的长发已经挡住了大半张脸,整个人削瘦得如同一架行走的骷髅。

韩文清的神情有些疑惑,张新杰却在一边点了点头,肯定了张佳乐的说法。

“我正要去出诊,就在门口碰到了他。”张新杰指着自己的椅子示意张佳乐可以随意坐,“你们俩先聊吧,我去去就回。”

送走了张新杰,张佳乐回过头来打量着这间诊所,以及坐在自己对面的韩文清。

这间诊所收拾得无比整洁,搭配张新杰那张死人脸倒也算是合拍,但韩文清出现在这里,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了。

“好久不见啊老韩……”张佳乐尴尬地清了清嗓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在这里工作。”韩文清僵硬地答道,显然,他还没有适应张佳乐这个不速之客。

“啊?”张佳乐张大了嘴巴,他再次环顾四周,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我有药剂师从业执照。”韩文清从诊台的抽屉里翻出了证件,搁到张佳乐面前。

张佳乐仿佛被雷劈中了一般,他怔怔地盯着那张证件,盯得连对面的韩文清也跟着尴尬起来。

“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张佳乐收回了视线,咽了咽唾沫,“那个帮便利店打架的人是你吗?”

韩文清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张佳乐说的“帮便利店打架”是怎么回事,生硬地点了点头。


张佳乐叹了口气,知道自己基本上算是白跑了一趟。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合适,能和昔日的战友重逢,对于此刻的张佳乐来说已经是幸运至极的事了,他看着自己曾经的顶头上司,这个早已两鬓斑白,却仍旧有着赤手空拳与人搏斗的本事的老兵,一时间胸中涌起诸多感慨,却无从吐露半句。

他并不是一个擅长抒情的人,他更喜欢直来直往,觉察到了寻找孙哲平的希望,他便勇往直前,如今希望落空,他也只是长叹一声,便无暇再去悲春伤秋。

他开始笨拙地和韩文清攀谈,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着彼此的近况。老哥俩都是不擅言辞的人,再加上他们都在小心翼翼地回避着战争的创伤,话题进展得如同审讯一般艰难。张佳乐在陌生的环境里始终没办法放松下来,搞得韩文清也跟着如临大敌,他正盘算着怎么得体地询问张佳乐的来意时,张新杰提着一袋子食物回来了。

张新杰把自己的公文包搁在诊台上,把装食物的袋子交给韩文清,转头对张佳乐说道:“不然你留下来吃饭吧。”

张佳乐看了看张新杰,又转头看了看韩文清,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那个……我出去透透气……你这里好闷。”

说完,张佳乐几乎是落荒而逃。

“他怎么了?”张新杰的表情有点莫名其妙。

“不知道,可能……心里有疙瘩吧。”

张佳乐也没有走远,他就坐在诊所门口的台阶上,望着眼前空旷的街道出神。

他迫切地需要捋一捋眼下的局面,如果说韩文清和张新杰同时出现已经足够惊悚的话,那么手持药剂师从业执照的韩文清简直就是往张佳乐的世界里扔了一颗核弹。

他低下头来,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时,张新杰推开门走了出来,在张佳乐身边坐了下来。

“不舒服吗?”张新杰突然问道。

“嗯……”张佳乐艰难地点了点头,他仍不习惯张新杰的关切,但此刻远离战场久矣,他也可以试着在自己的世界里给这个讨人厌的军医重新找一个位置。

“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和你聊聊。”

张新杰的表述十分委婉,以至于张佳乐并没能回过味来,他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些别的什么,然后转头问道:“你认识孙哲平吗?”


“孙哲平?”

张新杰对这个名字有着些许模糊的印象,他想起48号高地上那一战,那个脾气恶劣的上尉,他的副官好像就叫孙哲平。

但他的印象也仅限于当初韩文清与上尉争得面红耳赤时,孙副官在一旁玩世不恭的笑容。

“他和我都在争夺48号高地的战役中被俘,一起关了半年……”张佳乐小声地咕哝了一句。

张新杰茫然地点了点头,他当然对张佳乐那些暧昧往事一无所知,但此时的张新杰早已被岁月磨去了棱角,已近中年的张新杰变得世俗而宽厚,他安静地陪张佳乐坐着,等着张佳乐自己说下去。

张佳乐却没再言语,他继续捂着自己的脸,仿佛要揉下一层皮来一般。

此时韩文清却突然来搅局,他猛地推开门,对着两人喊道:“你们还吃不吃饭了?”

张佳乐被吓了一跳,张新杰却很自然地转过头去,问道:“你还记不记得孙哲平?”

“孙哲平?”韩文清明显一愣,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这名字有点熟,好像在哪听过……”

“48号高地,和上尉一起来的副官。”张新杰提醒道。

韩文清却只是怔怔地摇了摇头,依旧站在原地,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他记性不太好。”张新杰向张佳乐解释道。

“哦……”张佳乐茫然地应道,“我记得他的头好像摔伤过?”

“不是因为那个——他在战后大量使用镇静类药物,损伤了神经。”

张佳乐不说话了,他自己也有过一段依赖药物的日子,但归功于盟军对获救战俘的心理干预计划,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他突然想到,孙哲平获救以后,过的是怎样的日子?那家伙,离开战俘营以后就一声不吭地走了,他就像一个梦魇中的魔鬼一般,被地牢外的第一缕阳光彻底带走了。

此时韩文清却突然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他的消息!”

“报纸?”张佳乐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他猛地扑过去,抓住了韩文清的胳膊,拽得韩文清一个趔趄,半天才稳住身形。

“在B市……”韩文清尽量保持着镇静,“他作为西南战俘营的幸存者代表,接受了盟军最高指挥官的接见……”

幸存者代表?张佳乐愣住了,他猛地想起,前两年政府搞了个什么纪念活动,地方上也有人找过张佳乐,请他到B市去参加活动,他嫌麻烦,拒绝了,只是这一念之差,他便与孙哲平交之交臂。

不过当时的张佳乐,也没想着要找孙哲平。


“那他现在……还在B市吗?”张佳乐咽了咽唾沫,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道……”韩文清摇了摇头,“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吗?”

张佳乐也怔住了,他拽着韩文清的胳膊,和他僵持了半晌,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时张新杰也从台阶上站了起来,朝两人说道:“先吃饭吧,我们想办法帮你打听一下。”

平心而论,韩文清的厨艺相当不错,尤其对于张佳乐这种习惯于以泡面和咸菜度日的人来说,韩文清做的家常小菜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佳肴了。但此刻张佳乐内心的震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韩文清会做饭,恐怕当年的老战友没一个敢信的吧。

而张新杰的表现也堪称“惊悚”,他一改过去“食不言”的习惯,很自然地和韩文清聊着该怎么打听孙哲平的下落。

“你可以试着联系一下你的老战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纪念活动的发起人和联络人。”

“嗯,联络人那边应该还保留着参加活动的老兵的档案,大概能查到孙哲平的籍贯和居住地。”

“这大概需要多久?”张佳乐咽下了嘴里的食物,突然问道。

“不知道,”韩文清耸了耸肩,“我得先问问我在盟军总部工作的老战友。”

张佳乐茫然地点了点头,犹豫着问道:“那个……你们能收留我一阵子吗?我在这边没别的去处。”

韩文清和张新杰愣住了,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后张新杰才迟疑地答道:“我楼上的房间全打通了……只有一张床。”

“我打个地铺就行——”张佳乐顺嘴说道,突然,他仿佛被噎住了一般,无声地张了张嘴,半晌才回过神来,“只有一张床,那你们两个……”

张新杰点了点头,韩文清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原地,对张佳乐的震惊熟视无睹。

张佳乐只觉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各种混乱的信息轮番轰炸着他的大脑皮层,他心想,让韩文清把自己打晕算了。

他小心翼翼地选择着措辞:“你们是……什么时候……那个啥……”

“五年前吧。”张新杰答道。

这回轮到张佳乐沉默了。五年前,战争才刚结束没多久吧?在张佳乐印象中,当年韩文清和张新杰在队伍里可是出了名的水火不容,所以他实在是难以想象,这两人是怎么在战争结束之后迅速地发展成了可以同床共枕的关系——这也太玄幻了。

但张佳乐也没有多说什么,作为昔日的战友,他可以理解退伍老兵之间这种看似来得莫名其妙的联结,正如他现在毫无缘由地、发疯般地想要找到孙哲平。


最终,张新杰对张佳乐的“安置措施”,是让他住在诊所的储物间里。

“床已经帮你铺好了,水壶里有热水,不够用就说,还需要什么可以问我要,晚上睡觉的时候小心不要碰翻了货架——要不要再给你床毯子?Q市后半夜有点凉。”张新杰把张佳乐领进储物间里,事无巨细地提醒他要注意的事项。

“还有,需要什么药物你可以来找我,不要自己乱用药。”张新杰盯着张佳乐的双眼,慎重地交待着。

张佳乐诚恳地点了点头,相比当年韩文清与张新杰之间剑拔弩张的关系而言,他与张新杰之间的医患关系堪称和谐,在战事不紧、自己跟他也没什么直接矛盾的时候,两人偶尔还会一起蹲在战壕里聊聊天,扯扯淡。但此刻,张佳乐莫名地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陌生。

毫不意外地,张佳乐这一夜睡得格外不安稳,陌生的环境让他毫无安全感可言,更不用说四周高耸的货架所带来的压迫感。后半夜时他听到一些不寻常的动静,楼上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碰翻了,他隐隐约约还听到韩文清骂了一句脏话,张佳乐尴尬地把头埋进毯子里,嗅着毯子上清爽的肥皂味也让他的心里稍微舒爽了一些。不知怎地他突然又想起孙哲平来——他和孙哲平在48号高地附近初次相逢的时候,孙哲平笔挺的军服外套上散发着好闻的肥皂味,彼时的张佳乐对这个玩世不恭的家伙毫无好感,他冲孙哲平挑了挑眉毛,毫不客气地骂道:“回你自己的岗位上去,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碍手碍脚的人是你。”孙哲平把张佳乐一把拽开,两人毫无征兆地打作一团,直到惊动了韩文清,他在上尉赶过来之前派两个通讯员拉开了二人,然后象征性地关了张佳乐半天禁闭。

张佳乐从禁闭室里出来的时候,正碰上孙哲平蹲在门口抽烟,张佳乐警惕地握紧了拳头,孙哲平却只是冲他咧嘴一笑:“身手不错嘛。”

“废话。”张佳乐斜睨着他,冷冷答道。

“改天再练练?”

“呵呵,你小心你们长官收拾你。”

“今天被收拾的人好像是你吧?”孙哲平不怀好意地反问道。

“老韩关我禁闭就是意思意思,倒是你,落到上尉手里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吧?”

“管他呢。”孙哲平倒是一脸地无所谓。

在张佳乐心目中,孙哲平似乎永远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无论是在生死存亡之际,还是在身陷囹圄之时。在战俘营时,张佳乐常常拿孙哲平开涮:“看你这短命样,搞不好明天就被枪毙了。”

“早死早超生,”孙哲平凑过来,在黑暗中抚摸着张佳乐的下巴,“就怕你一个人活着受罪。”

“呸……”张佳乐低声啐了一句,在黑夜里裹紧了身上的毯子。


张佳乐醒来的时候早已日上三竿,诊所里只有张新杰一个人在坐诊,韩文清不见踪影。张佳乐很识趣地去询问张新杰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张新杰似乎脸色不太好,他把门诊单据全部收拢订好,搁进文件盒里,答道:“不用了,我这边的工作比较复杂,你可能不太熟悉。”

张佳乐也没再说什么,他往诊台对面一坐,盯着张新杰的诊台出神。

诊台的玻璃板下面压着一些门诊单据,似乎都是些疑难杂症——张新杰的字迹在医生中算不上潦草,勉强还在张佳乐能看懂的范围之内——还有一张韩文清和张新杰的合影,照片上韩文清表情极其别扭,可以说是笑得比哭的还难看,不知道张新杰哪来的勇气把这么丑的合影压在桌上的。

有这么一个瞬间,张佳乐只觉得自己如同跑错了片场的小丑,就如同锦绣华服上的虱子一般,生生把一场温馨的独幕剧,搅成了一部狗血雷剧。

中午的时候韩文清踩着饭点回来了,给张佳乐带来了他梦寐以求的好消息——韩文清通过在盟军总部工作的老战友季冷,联系上了纪念活动的发起人、盟军司令冯宪君,冯司令很给面子地批示档案馆,调出了当时参与纪念活动的所有老兵的档案,季冷由此查到了孙哲平的住址。

“孙哲平就定居在B市——不过这已经是两年前的档案了,谁也不知道他这两年内有没有搬过家。”

韩文清递给张佳乐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B市的地址。

“这是孙哲平两年前的地址,你自己看着办吧。”

韩文清的意思并不隐晦——即使张佳乐现在奔赴B市,也完全有可能无功而返——但他不想干涉张佳乐的决断。

“无论如何,我得去见他一面。”张佳乐喃喃自语道,仿佛自己有着十成十的把握一般。

韩文清和张新杰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张佳乐紧紧地攥着那张纸条,仿佛那是他余生唯一的希望一般。

半晌,张新杰缓缓地说道:“如果你缺路费的话,尽管开口。”

张佳乐在张新杰家里蹭了最后一顿“散伙饭”,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韩文清硬塞给张佳乐一札钞票,把他送上了北上B市的火车。

“到了那边给我们报个平安,在B市有什么困难你可以去找季冷,他绝不会不管你的。不管见没见到人,你自己都要注意安全……”

韩文清絮絮叨叨地嘱咐着张佳乐,张佳乐摇了摇头,打断了韩文清的长篇大论:“行了老韩,当初上战场你都没那么多废话,越老越啰嗦。”

韩文清凝重地点了点头,又补上一句:“没找到就算了,赶紧回来,我们等你。”


张佳乐只觉得这一路行程犹如做梦一般,一眨眼的工夫,自己便横跨了大半国土,从老家来到陌生的B市。而自己在Q市的经历便是梦中之梦,尤为不真实。

张佳乐顺着人流挤出了火车站,四处打量着这座陌生的城市。四周的建筑犹如张牙舞爪的钢铁巨兽一般,叫嚣着要将张佳乐整个吞噬。

张佳乐只觉得自己如同蝼蚁,在人世的洪流中,徒劳地想要抓住一丝渺茫的希望。

但他是张佳乐,是明知不可为而为知的猛士,是敢与一切对手以命相搏的亡命之徒。

哪怕前方有着千难万险,他也敢于单刀赴会。

更何况,在他身后还有韩文清和张新杰,久未谋面的季冷,素不相识却愿意拔刀相助的冯宪君,他们都是张佳乐的盾牌和铠甲,是最可靠的堡垒和战壕。

张佳乐决定先不去找季冷,他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韩文清给的地址而去。

但当出租车停在目的地时,张佳乐却突然丧失了下车的勇气,近乡情怯,此刻的张佳乐只想飞快地逃离现场,逃回Q市。

在出租车司机的再三催促下,张佳乐还是别扭地挪下了车,他望着不远处的那处旧宅,一时间,最强硬和最脆弱的情绪同时涌上心头,撕扯着张佳乐孱弱的灵魂。

他的双脚仿佛踏进了黏稠的沥青里,根本动弹不得,孙家的老宅如同一口尘封的棺材,而自己这个孤独的守灵人,终于忍不住要踏进这轮回里,堕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突然,老宅的门被打开了,一人从里面缓步踱了出来,似乎正打算朝什么地方去。

然后他看到了张佳乐。

是孙哲平。

张佳乐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往天灵盖上涌,膝盖和脚背一阵发麻。他看到孙哲平似乎也怔住了,整个人身形都有些僵硬,隔着街道远远地望着他。

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对峙着,四周是灰白的天幕,冰冷的钢筋水泥丛林,和来往车辆掀起的烟尘,张佳乐和孙哲平置身其间,隔着一条马路对望。

孙哲平似乎开了口,张佳乐听不到他的声音,但可以从他的口型看出来,他似乎正在叫着自己的名字。

“孙哲平……”张佳乐喊道,声音低到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他跨越了千山万水,只剩最后这一个路口,他却无力再迈出一步。

他看到孙哲平朝他走来,神情仍似初见之时,步履却多了几分沉重。

“张佳乐,好久不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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