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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张]-逐浪(03)

有点晚但好歹没错过……我又老了一岁哈哈哈哈



这艘陌生的船终于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驶进了黑岬岛的港口,季冷等在码头上,一见船头的韩文清和李艺博便用力地挥舞着胳膊,甚至还将脖子上的领巾解了下来,将它像一面旗帜一样扬着。

“总督那边我打过招呼了,住处也给你们找好了,咱们该养伤了养伤,该修船的修船……哎,船头那是老郑么?他坐那儿干啥?”

“老吴死了……”李艺博顿了顿,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

“哦……哦……”季冷怔住了,半晌才茫然地点了点头,似乎还在咀嚼、回味着这句简短的话,如同话里还藏着什么别的意思,“你们先安顿下来,我去和他聊聊。”

撂下这句话之后,季冷便头也不回地冲向了大船,攀着绳索爬上舷梯,一骨碌翻上了甲板,还没等他奔向船头,便看到两个水手扶着张新杰,摇摇晃晃地从船舱里钻了出来。不过,张新杰似乎并没有留意到大副的归来,他的视线已经缓缓飘向了船头,正落在老郑的背影上,脸上却全是落寞的神情。他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睁着一双惺忪的睡眼,神色迷离得像海上的浓雾。他那张苍白的脸孔上只剩下鼻尖还泛着点血色,看着倒像是朝阳在沙洲投下的一点薄红。

“你先下船去吧,这儿交给我。”

张新杰缓缓地转回了脸,正对上季冷那张强言欢笑的脸,他不知该怎么应,也只得生硬地点了点头,被搀扶着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船。季冷见他精神不错,便也放下心来,缓缓踱到船头,背着手,清了清嗓子。

“咳……老郑,总算想明白了?舍不得走了?”

对方犹豫着回过头来,面色沉郁地瞥了他一眼:“走还是要走的。”

“你真舍得?咱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

“大家早晚都会散的,”老郑终于叹了口气,如释重负地挠着额前花白的头发,“你们最终也会下船的……难道你还想死在这艘船上?”

季冷心头咯噔一声,迟疑着抬手拍了拍老郑的肩:“你在为老吴的事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咱们各有各的命——他不上这艘船,也会上别的船,不死在这艘船上,也会死在别的船上……”

“别这样——”季冷叹着气,抬起胳膊环住了老郑,想要将他揽进自己怀里,却被对方毫不领情地推开了,“别说丧气话……”

“我连话都不能说了?我虽然没和老吴一块死了,但霸图号沉了那一刻,我作为水手和海盗的人生就结束了。我现在只想当个普通人罢了。”

“好吧,”季冷苦涩地摇着头,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喉咙里也像灌了一口苦酒一样,只觉得又涩又辣,“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最好的结局是能搭别的商船回家,其次是在黑岬岛当个领航员或者码头工,最次也不过是重操旧业,或者去坐牢。”

“你多保重……”

季冷只能扔下这么一句,转头落荒而逃,没敢再看老郑一眼,也没再回头细看这艘在暴雨中摇晃着的巨大帆船。


黑岬岛的生活相比海上其它岛屿,倒也没什么不同,只是张新杰在海上漂得久了,双脚终于踩上了坚实的大地,不免有些恍惚,总觉得脑袋里萦绕着一阵“不真实”的感觉。

“他那就是发烧烧傻了。”韩文清不以为然地评价道。

李艺博撇了撇嘴,眉眼之间划过一丝犹疑:“那啥……你真打算让他走啊?”

“要走的人你横竖留不住,既然要散伙就散得彻底些。”

“那……往后,咱们上哪找医生去?”

“总会有办法的。”

“不能再劝劝他?”

“你自己劝去?”

李艺博终于闭了嘴,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跑了。韩文清仍端着橡木酒杯,也不知是打算把杯里的酒浆一饮而尽,还是准备把这个杯子搁在什么地方。最终,他端着这个杯子离开了一片喧嚣的酒馆大厅,沿着陈旧的木梯缓缓拐上了楼。

屋里的张新杰正倚着床头的软枕,百无聊赖地摆弄着床头的玻璃烛台,烛台已经用得很旧了,不仅蜡迹斑斑,连玻璃贴花都被烛烟熏黑了大半,张新杰正攥着他那把银匕首,费劲地将上头裹着的蜡痕刮下来,再用手帕把它擦得光亮。

“你可真有兴致。”

“我也做不了别的啊。”张新杰终于将烛台放回了床头的矮柜上,掸了掸落在衣襟和床单上的蜡屑,韩文清将酒杯搁在烛台旁边,在他拂过的床沿坐了下来,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好点没?”

张新杰轻轻点头,用手背揩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坐直了身子:“还有点晕……”

“你应该多睡一会,”韩文清耐着性子劝道,片刻之后又自顾自地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也罢,你以后也不愁睡,也不用担心晕船了。”

张新杰没有应他,眼神已经飘向了别处——韩文清的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手臂耷拉在床沿上,看起来没什么力气。

“你的手好些了吗?”

“还行吧。”

“我看看。”

张新杰用膝盖撑着床面,缓缓挪到他身边,捧起了他的右手,小心地端详着那一层发黄的纱布。还不等韩文清说些什么,对方已经将他的手翻了过来,打量了他的手心一番,玩闹般伸出食指,指尖轻轻摩挲着他掌心的纹络。

“你还会看手相?”韩文清也不禁“噗”地笑出了声,“帮我看看我能活到几岁。”

“一百岁。”张新杰随口应着,张开五指,牢牢地握住了眼前这只手,还越攥越紧,怎么也不肯放开。


“干什么呢?当初要死要活地想下船,能走了反而舍不得了?”

“你船上的其他人怎么办?”张新杰没有抬头,韩文清自然也看不透他脸上的神情,只觉得耳朵里听到的声音闷闷的,一副疲乏无力的模样。

“现在知道操心他们了?”

“我本来可以救他们的……”

“受伤不是你的错,他们受伤就更不是你的错了,”韩文清抬起左手,拍了拍他的头顶,“我们这种在风浪里讨生活的,生死都是另一回事,从霸图号第一次出航的时候起,我们就已经和上帝告别了。所以,你也不属于我们,回去吧。”

张新杰终于抬起了头,怔怔地打量着眼前的海盗船长,只觉得出现在眼前的人格外陌生,仿佛是这具躯壳被偷换了灵魂一般。

“你可以去找总督,告诉他你是从海盗手下逃出来的证人,他就会派船把你送回大陆。不过,你得先等我们离开黑岬岛,要是你沉不住气,招来了海军,我倒是能脱身,留在岛上的老郑他们可就麻烦了。”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出卖你?”

“我用不着你出卖,”韩文清挠了挠他的头顶,手法宛如在摸自家的黑猫,“我和海军打那一仗,抢了他们的船,恐怕早已是这片海上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海军早晚会找上门来的。不过,你要是不把自己撇干净,万一哪天总督翻了脸,你可就成共犯了。”

张新杰死死地盯着他的脸,眼睫轻轻眨了两下,喉结上下滑动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韩文清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扶着他重新躺回了床头,还顺手拉过毯子,帮他掖了掖被角。

“睡吧。要是睡不着,就把这杯酒喝了,还能暖暖身子。”

但张新杰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不肯松开。韩文清捉住他的手,想将它拉开,拽了半天仍是纹丝不动。

“怎么,不舒服?”

张新杰仍旧一声不吭,只是撑起了半边身子,将脸凑到韩文清面前,在他脸颊上轻轻一吻。

“干什么呢?”韩文清连忙拉开了他,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大自然,“都说了之前是吓你的。”

“为什么要这样吓我?”张新的眼神有些迷茫,却仍紧盯着韩文清的面孔,似乎是想直接从他脸上看出答案来,“你要吓我,法子多得是……还是说,你平时就是这么吓你的船员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韩文清低吼一声,暴躁地将他塞回了被窝里,拂袖而去。片刻之后,他又怒气冲冲地折返,手里提溜着自己的黑猫,将它往张新杰床上一放,“你不是喜欢它么?给你抱个够。”

那黑猫张嘴朝韩文清露出了獠牙,正当对方瞪着眼准备揍它一顿时,它竟转身“哧溜”地钻进了张新杰的被窝里,团在张新杰的肚皮上,怎么也不肯再露头。

“妈的,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它都没钻过我的被窝。”

韩文清脸上的神色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是苦笑与自嘲,他转过身,一声不吭地离开了张新杰的房间,黑猫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轻,这才在被窝里一通乱拱,从张新杰胸口的位置探出了头,将脑袋顶在他锁骨下方蹭了蹭,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韩文清埋头走到楼梯口,这才想起自己的酒杯还在张新杰床头搁着,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取,李艺博突然急匆匆地冲上了楼梯,还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哎哟!头儿……”李艺博赶紧顿住了身形,用力地拍着胸口,让自己顺过气来。韩文清一见他这一惊一乍的模样,气便不打一处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干什么你,赶着投胎呢?”

“老郑他们已经走了!”

“走?上哪儿去了?”

“搭着一艘货船出海了……不知往哪儿去了。”

“好的这老东西……”韩文清恨得牙痒痒,最终却也只能咬牙切齿地挤出了这么一句。李艺博脸上仍是那副惴惴的神情,犹豫了半晌才讷讷地开了口:“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说是……让你小心点。”

“什么意思?”韩文清心头的弦瞬间绷紧了,他抱着臂,在楼梯口的方寸之地反复踱着,像一头被困在网中的鲨鱼,“你去把大副叫过来!”

“哎哎!”李艺博连忙转身,一溜小跑,眨眼的工夫便没了影儿。没过多久,大副季冷便招呼着舵手秦牧云、炮手白言飞,随着李艺博鱼贯上楼。

“老郑这是在搞啥呢?招呼也不打一声,好歹在一条船上混了这么久了,他至于么……”

“我觉得这事儿不对头,”秦牧云也抱着臂,瞥了一眼骂骂咧咧的白言飞,“他应该是想提醒咱们什么,不然犯得着么?就算他跟咱们有天大的矛盾,不辞而别这事儿也说不过去。”

“这总督有问题。”季冷挠着下巴,终于缓缓地开了口。

“什么意思?”他这番话仿佛在浅水湾里投下了一枚炮弹,顷刻间便将这狭窄的浅滩里炸得浊浪横飞,李艺博攥着他的肩,用力地摇晃着,“你不是和他谈好了么?他都收了钱了,还能反悔不成?”

“他答应得太爽快了,”季冷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当时我急着让你们进港,也没多想,现在回味起来……艺博你想想,你要是黑岬岛的总督,有个来历不明的人给了你一箱黄金,说要让一艘你从没见过的船进港,你就不会觉得不对劲吗?”

“要是我……”李艺博虚起了眼,咂着嘴,满脸若有所思的神情。

“要是我,直接连人带黄金一块儿扣下,等船到了黑岬岛,再派人登船查个究竟。就算我图你的财,想跟这艘船合作,也得和船长当面谈谈,绝不会不明就里地满口答应。”

秦牧云这一番话使在场所有人都绷紧了心头的弦,韩文清沉沉地点了点头,长叹一声:“这地方不能久留。艺博,船修得怎么样了?”

“该换的船骨和船板都换得差不多了,正准备挑个好天气给船里里外外上一层桐油呢,不然这新船板可遭不住船蛆啃。”

“别挑天气了,赶紧给船上桐油,先连夜把船底的油给上了,估摸着差不多能下水就行。大副,你赶紧派人去采办干粮、淡水和药材,既然老郑走了,咱们也没什么可留恋的,赶紧出发吧。”

“哎哎……”

季冷和李艺博满口应着,目送韩文清行色匆匆地下了楼。四人仍杵在楼梯口,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提心吊胆的神色。

“老郑是怕连累咱们,这才急匆匆走了……”

“是啊,要是咱船长能耐下性子劝劝他,兴许能把他留住呢。”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季冷翻了个白眼,打断了他们的喋喋不休,“他要是有这耐心,就不是咱船长了。”


最终,新“霸图”号决定在一个雨夜里扬帆离岛。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你看这雨,像不像是在挽留咱们?”

“你什么时候变成诗人了?”

李艺博“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还没来得及开口,笑容便全部凝在了脸上——在不远处的码头上,张新杰冒着大雨站在船前,冲他们挥了挥手。

“你这是……”

“你跟来干什么?”韩文清目眦欲裂地瞪着他,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我也是这艘船的船员,当然要和你们一起走。”

船员们面面相觑,还不等韩文清回过神来,李艺博已经笑嘻嘻地凑了过去,用胳膊揽住了张新杰的脖子。韩文清狠狠地瞪着这个心怀鬼胎的船需长,但其余的船员也跟着一拥而上,将他们的船医环在中央,簇拥着他登上舷梯,登上甲板。

“这帮混帐东西,一个个反了天了……”

韩文清咬牙切齿地骂道,一眨眼便觉得肩上一沉,他转过头去,发现季冷已经将脸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其实你也挺想带他走吧?”

“你给我少管闲事。”

“我才不管呢!反正他现在已经登船了,你也不能把他轰下去吧?”

“霸图”号就在这一片“爱恨交织”的氛围里起了锚,顶着大雨驶入了茫茫大海。张新杰被韩文清连推带搡地轰进了船舱,海盗船长“呯”地将门一摔,狠狠地逼视着眼前的人,却连一个字都没能挤出来。

“是我自己要跟你们走的,”张新杰坦然开了口,话才滑出喉咙便觉得难为情,脸颊上也不由自主地泛出了绯红,“别这么看着我……”

“你不想家吗?”

张新杰眨了眨眼,似乎没料到对方会抛出这么个问题。

“那你呢?”

“我没有家人。”韩文清暴躁地应道。

“我也是。”张新杰耸了耸肩,撒了一个在他看来无伤大雅的谎。

这回轮到韩文清沉默了。他皱着眉,眼中仿佛蓄着一团浓云,连海上最猛烈的风也吹不开,张新杰从未在他眼中见过这样的神色,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终,韩文清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转身离开了船舱。张新杰僵立在原地,听到外头传来了磅礴有力的号子声,他将舱门掀开了一条缝,脑袋挤在门口朝外望去,这才发现海面上早已狂风大作,卷着比桅杆还高的狂浪打了过来,整艘船顷刻间便剧烈地摇晃着,张新杰一时失神,脑门便重重地磕在了舱门上,撞得他整个人晕乎乎的,差点一跤跌出去。

“叫你在里头好好待着!”

韩文清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暴躁地将门一摔,把他彻底锁在了船舱里。张新杰恍惚地蹲了下来,背靠着门板,感受着这种熟悉又陌生的颠簸和震荡,只觉得恍如在梦里一般。


新“霸图”号最终冲出风暴之后,黑岬岛早已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炮手懒洋洋地盘腿坐在船头,和几个水手玩着纸牌。在确认风向、航向一切正常之后,舵手将手上的活儿交给了接替他的同伴,晃晃悠悠地踱到了炮手身边,加入了他们的牌局。

“感觉挺不错的……”张新杰不知何时钻出了船舱,轻手轻脚地挪到了船长身后,一开口便将对方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在这片海上,风平浪静的日子总比惊涛骇浪的时候少。”

“是你被风浪吓破胆了吧?”

韩文清不耐烦地翻着白眼。在张新杰大病初愈、再度随他们出海之后,他似乎已经全然丧失了对这个船医的耐性,对方也完全不打算赏脸,二人动辄吵得沸反盈天,将船上所有人都吓了个够呛。

“倒不如说是因为你太烦了,整片海域都被你弄得不得安宁。”

“这也能赖到我头上?”韩文清瞪着他,觉得这家伙简直不可理喻,“你是不是拉不出屎来也要怪我?”

张新杰的脸色霎时涨得通红,他鼓着腮帮子,猛地将手里把玩着的一个小球朝韩文清一掷。韩文清嘴上占了便宜,正在兴头上,毫无防备地被这小玩意砸在脑门上,他浑身一激灵,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枚小小的干松果。

“妈的,这玩意你也拿来玩?你是松鼠变的吗?”

韩文清弯腰抄起那枚松果,冲张新杰用力扔了回去,不料张新杰灵巧地偏过脑袋,它便擦着张新杰的鬓角飞过,落在他身后的甲板上。张新杰迅速转身,捡起松果,继续用它袭击韩文清的脑袋。

这一场混战终于惊动了船头的牌局,白言飞抻着脖子,望着甲板上辗转腾挪、上蹿下跳的船长和船医,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他们扔来扔去的那是啥玩意?”

“一个松果,”船需长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船上点火用的,我拿了个给黑猫玩,猫把它叼去给小张了。”

“这小家伙,怎么不给小张叼只耗子呢?”

“那不得把小张吓死!”

“哈哈哈哈……”

水手们哄笑起来,看着他们的船长和船医像两只猫一样绕着桅杆团团转。韩文清跑得快,奈何张新杰滑得像水里的泥鳅,还不等韩文清扑过来,他便转身溜之大吉,追得韩文清气喘吁吁,却连张新杰的头发都没薅到一根。

“笑个屁!大副,给老子拦住他!”

季冷苦笑了一声,也不敢取笑船长的幼稚,只得作势要去捉张新杰。不料,张新杰一扭头冲向了桅杆,竟一把抓住了帆索,顺着桅杆向上爬去。


“你干什么!”韩文清也追到了桅杆下,仰头脖子,冲着越爬越高的张新杰吼道:“臭松鼠,给老子下来!”

张新杰低头瞥了他一眼,仿佛在和他赌气似的,咬着牙继续往上爬去,季冷也仰着脑袋,将双手拢成个筒,凑在嘴边,朝桅杆上大喊:“医生,下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李艺博、白言飞、秦牧云全都扔下了手里的牌,和其余的水手一道围了过来,一脸惊诧地望着张新杰,却连大气都不敢出。

“小大夫,快下来!这杆子刚刷过桐油,滑着呢!”

“那边有船来了!”张新杰突然腾出了一只手,指着东南方,朝下方喊道。

“别胡扯了,快给我下来!”韩文清的吼声像雷鸣一般回荡在甲板上,很显然,他已经被这个“顽劣”的小子磨光了所有耐心。但张新杰仍不为所动地指着东南方向,甚至还接着往上爬了几分。

“真有船!一艘很大的三桅帆船,挂着红帆,上头印着……三片枫叶!”

“妈的,是嘉世的船!”韩文清的低吼让所有人心里的弦都绷紧了,几乎所有的眼睛里都绽出了仇恨的火光,“所有人回自己位置上去!舵手,调头,迎上去!炮手就位,随时准备开火!还有你!张新杰,给老子下来!”

张新杰抓着帆索,脚下缓缓挪动起来,不料,就在这节骨眼上,他一脚踩空,竟真像一只松鼠一样抱着桅杆“哧溜”滑了下来。甲板上众人被这动静吓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李艺博像是受惊的猫儿一样耸着肩,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一口冷气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韩文清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在他落地前用手托住了他的腋下,将他整个人提溜了起来。

“裆磨坏了没?”韩文清一手拖着他,一手还去掀他衣摆,吓得张新杰把身子一蜷,更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但眼看着东南方的大船在海平面上渐渐浮出了身影,他还是恢复了镇静,缓缓站直了身子,同身边的韩文清一道朝它望了过去。

那同样是一艘三桅帆船,却比新“霸图”号整整大了一圈,拥有十门崭新的火炮,桅杆上挂着火红的帆,主桅上还设着瞭望台。显然,这艘船也发现了新“霸图”号的踪迹,缓缓地转过了船头,靠了过来。红帆上画着三片巨大的枫叶,像是蝙蝠的翅膀一般缓缓张开,朝着“霸图”号拢了过来。

眼下的一切已经不需要韩文清指挥了,炮手招呼着船工给火炮填着弹药,大副吆喝甲板上的水手拽紧了帆索,“霸图”号便鼓起了帆,借着渐起的西风朝那艘大船迎了上去。

不料,那艘大船竟放缓了速度,一个水手冲上了船头,将手拢在嘴边,朝“霸图”号大吼道:“前面的船听着!孙翔船长命令你们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他在吼啥呢?”韩文清叉着腰,眉头紧紧地攒在一起,脸上疑云密布,“要打就打,磨磨蹭蹭地搞什么名堂?”

“孙翔船长命令你们立刻停船接受检查!”

对方见他们不为所动,又扯着嗓子吼了一遍,这下子韩文清的脸色愈发难看了,连身边的李艺博也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孙翔船长?”韩文清的眉头紧紧地攒在一起,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一时间还没能回过味来,“那是谁?”

“好像是南边海域一个挺有名的年轻人……怎么跑来嘉世当船长了?叶秋呢?”

“我怎么知道!”韩文清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哪来的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冲我发号施令?”

还不等李艺博开口,船头的人已经第三次吼道:“你们再不停船,我们就要开炮了!”

“妈的,还蹬鼻子上脸了!”韩文清咬着牙,下达了他的第一道命令,“舵手,不要停,迎上去!炮手,开炮!”


他的话音刚落,炮声已经骤然响了起来,白言飞福至心灵地朝那艘大船开了一炮,对方似乎被吓了一跳,片刻的宁静之后,密集的炮声便响了起来,炮弹溅起的浪花遮蔽了水手的视线,但“霸图”号并不打算撤退,而是顶着巨浪继续朝那艘船全速冲了过去。

“别犹豫!开火!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海面上又是熟悉的波澜和震荡。张新杰被掀得摇摇晃晃,只能紧紧攥着韩文清的胳膊,就像当初拽着帆索一般。虽说张新杰身材瘦弱,但韩文清仍被他拽得胳膊酸麻,肩头仿佛要脱臼了一般,他咬着牙,把李艺博唤了过来:“把这只混帐松鼠带回船舱里去,别让他到处乱跑。”

李艺博扶住了张新杰,拖着他往船舱奔去,可被他捉住的“松鼠”并不领情,拼命地抻着脖子,回头朝韩文清的方向望去。

“小张你可别瞎折腾了,咱这一船人指着你呢,再磕了碰了这麻烦可就大了……”

他这句话只说了一半,一阵剧烈的震颤便将二人掀了个人仰马翻。一枚炮弹“嗵”地入了水,砸在了“霸图”号的船底,因为洋流的阻挡,“霸图”号坚实的船底并没有被击穿,但整艘船还是差点被掀了个底朝天。水手们摔倒在甲板上,纷纷朝船沿滚去,若不是有栏杆护着,他们恐怕全都得掉进海里。张新杰抓住了船舱的门板,再抬起头来时,才发现韩文清摔倒在桅杆底,挣扎着想将自己的身子撑起来。

张新杰怔了片刻,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一骨碌爬了起来,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朝桅杆那边奔了过去。李艺博一屁股跌在地上,根本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溜回了韩文清身边,将他们的船长扶了起来。

“你的手……”

张新杰猛然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血迹,他只觉得一阵恍惚,定睛看时才发现这些血来自韩文清的肩膀——桅杆边的横栏不知何时在震荡中折断了,在韩文清跌倒时扎进了他的肩窝里。

“别乱动!”

韩文清也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血,咬着牙低吼了一声,他用力地撑着甲板,试着让自己坐起来,最终却连另一边的臂膀也脱了力,若不是张新杰及时扶住,他差点连脑袋都磕在了折断的横栏上。

而对面的大船仍在接二连三地开着炮,将这片宁静的海域搅得波澜滔天,风从西边骤然吹了过来,推着摇摇晃晃的“霸图”号朝那艘巨船渐渐逼近。又一枚炮弹砸向了“霸图”号的船舷,擦着船底掠过,将船体掀得摇摇欲坠,船头高高地翘了起来,李艺博手上没抓稳,身子便像个笨重的酒桶一样往船尾滚去。张新杰抱着韩文清的胸口,猛地晃了一下,又骤然顿住了身形,他发现韩文清的右手竟然仍牢牢抓着帆索,掌心似乎已经被麻绳上的倒刺磨破了,殷红的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顺在手背滴落在甲板上。

“舵手,别躲了,撞上去!”

“什么?”舵手探出了半个脑袋,满脸愕然地望向了张新杰,这一瞥之间,他也发现了船长的不对劲,却也顾不上问个究竟。

“撞上去!”张新杰扯着嗓子吼道。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决定,但眼下,舵手决定信任他。他将舵猛地往左一打,“霸图”号便借着风势,朝那艘红帆船径直撞了过去。

不料,那艘船竟迟疑了片刻,摇晃着调了头,决定避开撞上来的“霸图”号。

“趁现在!舵手,调头!炮手,掩护他!”

船员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两船即将相撞的刹那,它们的船头竟齐齐朝着相反的方向错开了几分,紧接着,“霸图”号左舷的四门火炮齐发,喷出的气浪和炮弹撞向了对方的船头,还推着“霸图”号朝另一侧猛冲了过去。

“不要恋战,赶紧离开!”

炮手和舵手成了这艘船的英雄,借着风势和火炮的冲力,“霸图”号朝东边猛冲了过去,很快便和那艘大船拉开了距离。对方发觉上当,急急忙忙调转船头,却被逆风吹得举步艰难,再加上船体笨重,还没等它转过船身来,船尾已经吃了一炮,整艘船被炮弹砸得摇摇晃晃,连船头都撅了起来,甲板上的水手也乱成了一团。

不过,“霸图”号也并不好受。敌船在闪避撞击时竟然抢到了片刻的先机,率先朝它开了一炮。炮弹砸在“霸图”号的侧舷上,震得这艘船颠簸不已,白浪甚至打上了船头,冲刷着甲板。张新杰身体失了重心,摇晃着往韩文清身上一压,俩人一道朝桅杆的方向。


“霸图”号借着这个小花招,虽有波折,但还是顺风顺水地将追兵甩在了身后。张新杰的脸还埋在韩文清的肩窝处,只觉得脸颊上一热,紧接着便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他猜一定是韩文清肩上涌出的血抹在了他脸上。恍惚间他似乎还听到了一声钝重的闷响,但在这一片混乱之中,他什么也来不及多想。

大副和船需长终于奔了过来,一人托着韩文清的肩,一人捞住张新杰的腰,费劲地将他们扶了起来。张新杰的脸上果然沾满了血迹,他剧烈地喘息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李艺博扶着他,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替他揩去脸上的血,这时,对面的季冷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呼。

韩文清突然抬起了手,在他们面前胡乱地挥舞着,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张新杰终于回过神来,惴惴地抓住了那只手,这才发现韩文清的瞳孔中没什么神,看起来灰蒙蒙的。

“你……没事吧?”

季冷的心早已悬到了嗓子眼里,韩文清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让他头发发麻、汗毛倒竖:“我看不见……”

“什么!”

李艺博的惊呼脱口而出,几个水手已经将疑惑的视线投了过来,季冷往韩文清身边挪了挪,探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朝韩文清的脸上张望着。

“谁在这儿?”韩文清的眉头拧成了一团,虚起了眼,似乎竭力想要看清面前的脸孔,“张新杰,是你吗?”

“我在,”被点名的医生连忙凑了过来,将脸颊挤到韩文清眼前,小声问道,“能看到我吗?”

韩文清顿了片刻,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只能看到一团黑色的雾。”

季冷和李艺博面面相觑,只是一瞥间,季冷便发现自己的老搭档眼角发红,眼眶里亮晶晶的,似乎眼泪随时能掉下来。他无声地在李艺博的胳膊上重重掐了一把,瞪着眼,示意他保持冷静。

张新杰咬着自己的下唇,深吸了一口气,扶着韩文清的肩,搀着他一道蹒跚着站了起来,将视线投向了季冷:“大副,这边先交给你,我带船长回去休息一下。”

韩文清的眉头攒得更紧了,他面上仍保持着镇静,试探着朝前迈了一步,却将整个身子扯得摇摇欲坠,张新杰挽着他的胳膊,也跟着步履踉跄起来。

“舵手,盯着风向和洋流——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炮手!有工夫在那儿东张西望,不如到船尾去盯着刚刚那艘船!”

季冷已经在甲板上忙活了起来,李艺博却像是中了美杜莎的石化术一般,僵立在原地,怔怔地望向船舱的方向。那扇虚掩的门板后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觉得心头宛如一团乱麻,堵得他心神不宁,连季冷折返拍了拍他的肩都浑然不觉。

“别愣着了——”

“船长的眼睛……”李艺博回过头来,喃喃应道,声音倒低得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是医生该操心的事,”季冷掐着他的后颈,用力地摇晃着,“你还是先操心咱们的船吧!刚刚被嘉世的船轰了这么多炮,你不先带人检查一下船底和船舷?”


正午的海面上依旧是晴空万里,“霸图”号却被一团遮天蔽日的阴霾笼罩着——这些海盗们经历过无数的风浪与伤痛,但“船长失明”这种事情对于他们而言仍然无异于一记闷雷。

仿佛是夜里唯一的灯塔突然熄灭了。

“你躺下去休息一会儿吧……”

韩文清仍旧纹丝不动地倚在床头,他的肩上缠上了厚厚的绷带,这让他的身体显得十分不协调,仿佛是硬生生地将一截不属于自己的断肢接在了身上一般。张新杰轻手轻脚地在床沿坐了下来,这点轻微的动静立刻惊动了他,韩文清转过头来,竭力瞪大了双眼,瞳孔里却依旧没什么光泽。

“你别太担心,”张新杰搜肠刮肚地挤出了几句安慰的话,“我在圣保罗学院的时候,有一个朋友,脑袋撞上了窗棂,一下子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过,他休息了一个多月,就自己慢慢好了。”

“是么……”

韩文清的嗓音有些干哑,听起来却也没什么情绪,这反倒让张新杰心里愈加惴惴不安——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拙劣的谎话能撑多久,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编了下去:“他脑袋里撞出了一个血块,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血块就慢慢没了……”

张新杰垂着头,声音越来越低,韩文清忖着他这模样,便知道他在撒谎,“噗”地笑出了声。

“你打开他的脑壳看过了?不然怎么知道里头有血块?”

张新杰一时哑然,他抬起眼,默默地打量着韩文清,片刻之后伸出了手,握住了他垂在床边的手掌。

韩文清似乎怔了一下,紧接着反手握住了这只纤细的手,张新杰的手背仍是凉的,手心里却是滚烫的,甚至还渗出了一层薄汗,摸起来滑溜溜的,像一条狡猾的小鱼。

“为什么当海盗?”

“为什么问这个?”

“你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

韩文清轻笑了一声,不知是因为眼中没了咄咄逼人的神色,还是张新杰的错觉,眼下的韩文清显得松弛而温柔,像是搁浅的巨鲨一般,平静地等待着潮水和命运。

“不当海盗还能做什么呢?做什么都活不下去。我在商船上打过杂,在军舰上当过水手,吃的是发霉的糠和野豆粥,穿的是破烂麻布,几百人挤在又黑又潮的船舱里,被疫病折磨得生不如死,动辄还要被船长和其他水手揍……到了该发薪水的时候,领到的只有白条。病死的、被打死的船员,就直接扔进海里,有的人还喘着气就被扔下船了……你能怎么办呢?要么就这么等死,要么就去谋别的活路。”

韩文清平静地注视着张新杰,尽管他此刻什么也看不到:“你们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又怎么会明白这些呢?”

张新杰没有应他,只是垂着头,远远地打量着韩文清的手背,在粗糙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和突起的筋脉交缠着,像一张密实的渔网。这张网捕捉到了自己这尾游鱼,也将他们的命运牢牢地缠在了一起……

“为什么跑出来?”韩文清发现他不吭声了,便主动开了口,“好好在学校里待着不好么?”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张新杰艰难地吞了吞唾沫,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世,索性破罐子破摔,继续含糊其辞,“我想去看看……大海另一头是什么样子。”

韩文清茫然的脸上浮出了一抹苦笑,他的叹息声在狭窄的船舱里听起来格外沉闷,甚至还激起了一缕漫长的回声:“看来你也是个不安分的。”

“嗯……”张新杰的指尖轻轻动了两下,像一条肉乎乎的小虫子,在韩文清的手心里蠕动着。

“哪里都一样的,”韩文清仰起了头,终于恢复了冷峻的神色,“这片海就是人吃人的战场,像你这种小鱼,不管落到谁嘴里,连骨头都不会剩下一根……你就一点都不害怕吗?”


张新杰突然仰起了脸,怔怔地望向韩文清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半晌也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船长?”

舱门突然被推开了一条缝,李艺博将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带着试探的神情。张新杰这才发现外头已经是黄昏,夕阳的余晖从门缝里透了进来,将船需长的影子拉得很长,还在韩文清的侧脸上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

“怎么了?”

“船底被嘉世的大炮砸出来一条缝……”

“漏水了?”

“暂时没有——不过,咱们要不要先找个岛停船,把它给补上?未雨绸缪嘛……”

韩文清顿了顿,终于沉沉地叹了口气,眉眼间浮出一丝怅然:“你和大副看着办吧。”

“哎……”李艺博心虚地应了一声,便见韩文清突然抬起手,往床边胡乱一指,“或者让他拿主意。”

船需长定睛一看,才发现韩文清指的是一盏油灯,可现在的他压根就笑不出来。张新杰坐在船长的手边,同样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李艺博发现他们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也没吭声,只是杵在门口,愣了半晌,仿佛对接下来该干什么全没主意。

“还有事?”韩文清觉察到他一动不动,便出声问道。

“没了……”李艺博屏住了呼吸,竭力掩藏声音里的颤抖,“那个,船长……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猛地将门一拉,一溜烟便跑得没影了。张新杰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身边的船长长叹了一声,声音里说不清是辛酸还是无奈:“这艘船还真是多灾多难……”

他说的“这艘船”并不是同一艘船,张新杰心知肚明——无论是沉没的老“霸图”号,还是从军舰沦为海盗船的新“霸图”号,它们的命运都无法由自己主宰。

“现在修也还来得及,”张新杰犹豫着开了口,想要把话题扯到别处去,“很久以前,我家里有一尊很漂亮的圣母像,不知怎地被白蚁蛀了个窟窿,家里谁也没发现……天长日久,那尊圣母像就只剩下一个空壳了,薄得像一层纸一样。有一天,我不小心磕到了她,她就像玻璃一样碎了,碎片像雪花一样落了一地……”

“坏了的圣母还是圣母吗?”韩文清陡然问道。

“什么?”

“圣母难道不是完美无瑕的吗?可是她被虫蛀了,变成了一个空壳,最终成了一堆碎片,那她还是圣母吗?会不会就这么成了一堆垃圾?”

张新杰歪着脑袋,无论他如何搜肠刮肚,也不知能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没有哪个教师或者牧师教过他,也没有哪本书里有过记载。

“你们还会向她跪拜吗?还会向她忏悔吗?她被扔掉了吗?”

年轻的船医和信徒张了张口,只觉得喉咙里又疼又涩,半晌也没能挤出一个字来。他早已记不清那尊圣母像的结局,却也明白了韩文清的言下之意——曾经不可一世的海上霸主失去了他的眼睛,也丧失了作为神的品格。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流浪人,漂泊在无边的大海上,也不知要被虚无的命运引向何方。

“圣母在我们心里,她不在别处。”张新杰只能这么回答他。

他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韩文清的手掌仍然是滚烫的、粗糙的,张新杰却觉得自己握住了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片刻之后,韩文清将另一只手也挪了过来,隔着厚厚的绷带,按在了他的手背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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