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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张]-山河故梦(第六章)

从本章开始,故事的走向会变得很丧病,提醒一下……

明天我要交个Review,交完之后下周或许可以多更点……



第六章


张新杰到底“明白”了多少,韩文清不得而知,但他也同样不知道,张新杰看出来的,远不止蔡与弘名下账目的亏空。

他帮韩文清“看账”,一看就是三年,那些潜伏的冰山,也随着时间的流逝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浮出了它的真容。最大的问题出在老四宋明业的账目上——这个年龄比帮里任何人都大的“四哥”,正在一点点蚕食着霸图的基业,与蔡与弘赤裸裸的“鲸吞”不同,这种侵蚀不见端倪,却后患无穷。他试着出手试探四哥,却一无所获,他想要开口提醒韩文清,每每想到他那副疲惫的模样,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知道霸图是怎么起家的吗?蔡老三是一开始就跟着我的,曹二和宋老四都是后来并进来的,曹二原先在火车站附近混,沿着胶济铁路跑单帮的,宋老四是盐场出身,咱们两个加上闯码头的老三,本以为能拿下这片码头加盐场——”

“那为什么……”

“因为该死的日本人来搅局了。”

韩文清叹了口气,眉头紧锁:“日本人把持着市政厅,架空了胡恩广,让涂鸣威那小子夺了权。那个混账东西,毛都没长齐,就敢和日本人勾结,不仅由着日本浪人在码头附近兴风作浪,还让大烟进了青岛……”

张新杰和韩文清一道坐在教堂的长椅上,一边听着唱诗,一边听韩文清讲着那些他从未得知的往事。外头的海风掀起呼啸的声浪,教堂里的唱诗却格外静谧,竟让韩文清也放松了不少。

“你很喜欢到这边来?”

“我觉得他们唱诗挺好听的……”

“是挺好听的。”韩文清叹了口气,整个身子都松弛了下来,倚着身后的长椅,眉头也舒展了不少。张新杰低头打量着韩文清布满茧子的手掌,探出手指,想要去摸一摸,却在指尖离他半寸之遥的时候陡然缩回了手。

此时风云突变,平静的教堂里突然响起了枪声,韩文清猛地将张新杰推朝一边,拔枪朝声音的来源猛开了三枪,教堂里的人尖叫着四散奔逃,唱诗班也惊慌逃窜,眼前陷入了一团混乱中,张新杰却猛地瞥见,唱诗班的台布后头,似乎有人影攒动。

“小心!”

他朝着韩文清扑了过去,韩文清被他撞翻在地上,子弹便擦着韩文清的耳畔飞过,正打在他的胳膊上。

剧痛搅得他眼前发虚,意识混沌间,他被韩文清紧紧箍在怀里,在地上飞快地滚了几圈,又被拉了起来。紧接着枪声响起,震得他脑子里一片空白,仓促间,韩文清将一把枪塞进了他手里。

“会用么?”

“不会……”

“我教过你。”韩文清抓着他的手,猛地扣动扳机,他恍惚看见台布后有人倒下,紧接着便被韩文清架起了受伤的胳膊,拖离了教堂。

“哥……”

“没事,”韩文清将他拉进了怀里,拍了拍他的额头,“别怕。”


负伤归来的张新杰没有料到,自己已经在转眼间成了众矢之的,在韩文清的书房里,宋明业率先向他发难,不止神游天外的张新杰,连曹锡峰和蔡与弘都被他砸懵了。

“咱们帮里一向好端端的,怎么你一来就生出这么些事来?大哥只不过和你去了趟教堂,竟闹出行刺的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眼见韩文清变了脸色,蔡与弘朝前一步,拽了拽宋明业的袖子,不料对方却仍不依不饶地盯着张新杰,语气也愈发严厉起来:“还有,你成天往教堂里跑,是想搞什么名堂?你跟那帮洋人有什么来往?”

张新杰受了伤,心中本就不平静,此刻被宋明业这一通狂轰滥炸,竟怒从心头起,也不知哪来的胆气,便抬头直勾勾地盯着宋明业,一字一顿地反问道:“四哥,不如你先解释一下,你名下的账目里哪来这么多亏空?”

听得“亏空”二字,韩文清和蔡与弘都是面色一滞,宋明业目瞪口呆地打量着张新杰,张了半天口才挤出了一句:“你这是什么意思?”

“去年七月初三、腊月十二,今年三月初九、五月二十二,这几笔钱都上哪儿去了?我知道这只是几笔小钱,你可以随意支调,但你名下去向不明的‘小钱’也太多了吧?”

张新杰的语气平静如常,眼中却绽出异于平常的锋芒:“还有,四月底你借了三哥的船,没和大哥打招呼,整个四月码头上风平浪静,严三也没来找茬,一过五月鸦片就进了青岛……”

“新杰你可别胡说!”

蔡与弘连忙出声制止,但张新杰已经不管不顾地转过了头,盯着他的双眸,在他的瞳仁中见到了自己目光灼灼的影子:“三哥,你好好检查下你船上的篷布,上头这么大的味儿,是从哪来的?”

蔡与弘还没来得及开口,韩文清已经“呯”地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抬手指着张新杰,怒目而视:“帮里是什么规矩,你说!”

张新杰一时错愕,也只得硬着头皮答道:“杀人放火一概不论,只是不许沾上大烟……”

“那你就给我闭嘴!”韩文清怒不可遏地朝他咆哮着,竟将一旁的蔡与弘吓得愣住了,“给我滚回你屋里去!”

“大哥,我——”

“叫你滚回去!你能比我懂规矩吗?”韩文清余怒未消,扭头朝蔡与弘吼道,“让言飞看着他,哪也不许去!”

张新杰愣怔着站在原地,只觉得如芒刺在背,四肢百骸都在发麻,冷汗大滴地从额头上渗下来。蔡与弘碰了碰他的胳膊,拼命地给他递眼色,他却仍木然地盯着韩文清,想从眼前那张目眦欲裂的怒容上看出些别的东西。


张新杰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关了半天“禁闭”,中途程医生来给他检查过伤口,他连忙拽着对方的衣袖,问韩文清在哪儿,程医生却只是摇了摇头,吩咐他早点休息,免得伤口发炎。

他就这么无所适从地将自己蜷成了一团,窝在床上,脑子里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无数混乱的画面。

他想起自己来霸图的第一年,西历圣诞节的时候,他和韩文清一道并肩坐在教堂的长椅上,听着唱诗班的歌声。窗外的雪光映进来,和教堂里的烛光交织着,在领唱的男童脸上投下奇异的光影,韩文清突然拍了拍他的后脑勺,问他要什么礼物。

“你……能陪我多待一会儿么?”

韩文清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这我可办不到。”

这是张新杰第一次见到韩文清笑,这是这笑意未免太过苦涩了。

一切因果的齿轮便是从这一刻开始转动的,他想要从韩文清的羽翼下振翅而出,替他挡住那些涌动的暗潮。但此刻,眼前韩文清的面目渐渐模糊起来,自己如同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像是在一团漆黑的船舱里,他伏在地上,小心地向前挪着,抓住了一截滑溜的篷布。

那上头都是大烟的气味。

罪恶的气味使他目眩神迷,他只觉得脑中一片天旋地转,再回过神来时,便觉察到一只灼热的手摁在了自己的后脑勺上。

他怔了片刻,一骨碌翻了起来,便见韩文清坐在了床边,冷着脸打量着他,见他呆若木鸡的模样,便缓缓叹了口气,抬起手来,用拇指帮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

“现在知道哭了?”

张新杰勉强扯回了一丝神智,张着手,似乎想要抓住韩文清的手臂,但所有的话仍堵在喉咙口,半晌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我当初怎么教你的,你又听进去了几句?叫你学聪明点,你非要钻牛角尖,让你韬光养晦,你还敢去找宋明业的茬?”

“可是……那船上真的有鸦片,哥——我没骗你,我亲眼看见的……”

“那又怎么样?你对付得了他么?你现在把事情捅破了,你知道他会怎么收拾你么?”

张新杰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呼出的每一缕气息都带上了能灼伤喉口的温度。


“哥——”他突然弹起了身子,一把抓住韩文清的胳膊,紧紧攥着,“其实你是信我的对吧?”

韩文清仍旧面色如铁,眉头紧紧攒着,将手掌按在张新杰的肩上,迫使他坐回床面。

“你先歇着,这事儿我去处理,你不许再插手了。”

但张新杰仍紧紧地攥着他的胳膊,骨节发白,手背上能看到淡青色的筋脉,韩文清抓住他的手背,想要将他拉开,张新杰却突然扑了上来,紧紧搂着韩文清的脖子,将自己瘦弱的胸口贴上了韩文清的胸膛。

“傻小子,快松开,你胳膊上的伤口要裂了。”

他被张新杰紧紧地抱着,生平第一次觉得呼吸都被攫住了,对方骨架比自己瘦小不少,胸腔里却如同燃着一团火。他将张新杰拉开了一眼,却见对方眼眶泛着红,瞳中闪动着微渺的光,与二人初见时那一瞥别无二致。

只是这一瞥间,张新杰已经重新贴了上来,一手勾着韩文清的脖子,一手竟哆哆嗦嗦地开始解自己的衣扣。

“你干什么?”

韩文清立刻捉住了那只轻颤的手。张新杰气息不稳,却依旧语出惊人:“哥……我没有别的可以给你,只剩下我这个人……”

“胡闹!”

韩文清拽着他的手腕,将他推了回去,怒目而视:“你都跟是谁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

张新杰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将自己的手腕挣了出来,抓住了韩文清的衣襟:“哥,你不想要我吗……这些年,难道你从来没想过……”

张新杰的脸近在眼前,眼角还沾着泪痕,瞳中却如同含着一团火。韩文清陡然伸出手,掐住了他的下巴,将拇指摁在他的嘴唇上,冷冷地问道:“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张新杰小心翼翼地双手握住了韩文清的小臂,轻轻地点了点头。泪珠已经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浸湿了韩文清的手指,呼出的气息也让他的指腹一片湿滑。

那双灼灼如火的眼睛如同一面镜子,映出了韩文清自己的脸孔,他第一次从张新杰的眼中打量着自己,也第一次明白了自己眼神中那些从未让自己留意过的光芒。

那是与平日里截然不同的神采,是如蛇一般盘踞在自己心底的欲望与罪孽。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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