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我好像咸了很久的样子……故事终于转入高潮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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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就是这样了。”

叶修叹了口气，低头瞥了一眼脚下的炭盆：“这玩意彻底熄了……我去添点炭吧。”

说着，他便弯腰去搬那铜盆，陈果仍愣怔着，连忙“哎”地一声叫住了他，待叶修抬起头来时，她又全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是愣愣地张着口。叶修倒也没催她，只是笑了笑：“对不住老板娘，最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和我说这个……先顾你自己吧！我只怕那嘉什么世的马上要来找你麻烦了。”

说着，她悠悠地站了起来，朝楼梯口的方向问道：“几位吃什么？我去给你们做。”

那边，秦牧云和宋奇英已经就近坐在了一张桌边，一言不发地听着叶修的述说，乔一帆不知何时也下了楼，正坐在二人对面，陈果这一问倒让三人局促起来，他们各怀心事地对望着，谁也没先开口。

“我说，”叶修搁下了炭盆，踱到三人桌边，食指骨节轻扣着桌面，“三个臭小子还不回去，留在这儿自找麻烦？”

三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秦牧云先开了口：“叶前辈，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二人正是为此事来的。我想，中草堂这位兄弟也一样。”

被点了名的乔一帆也没有答话。叶修觑着他二人，半晌，耸了耸肩：“好吧，知道你们霸图爱管闲事了。”

秦牧云一时语塞，一旁的陈果好奇地问道：“霸图和中草堂又是什么？”

“都是江湖上的门派。霸图有个黑面煞神，能止小儿夜啼；中草堂有个大小眼，喜欢给人看相，只可惜从来没看准过。”

秦牧云和宋奇英倒没什么反应，乔一帆已经“噗”地将口中的茶水全喷在了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向陈果道歉呢，便听得客栈门外一个声音响起：“背后话人短长岂是君子所为？”

“师父！”

乔一帆“噌”地站了起来。堂屋里众人齐刷刷地朝门口望去，只见王杰希负手立在门口，高英杰跟在他身后，一见乔一帆便喜笑颜开。

“一帆！”

“哟，”叶修笑着挑了挑眉，“大眼你啥时候长出千里眼、顺风耳来了？”

王杰希冷笑了一声，大步流星迈进店里，朗声说道：“我也就比你略机灵点，至少不会被自己最亲近的人算计。”

“你也来笑话我？”叶修笑了笑，脸上倒无半点愠怒之色。

“你自己聪明一世，到头来被身边的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还好意思说我看人不准？我看你才是眼瞎心盲，无可救药。”

“我眼瞎心盲，你能治吗？”

王杰希猝不及防，被他这一句话噎得哑口无言，只是愣怔着张了张口。乔一帆与高英杰甫一见面，还未来得及寒暄，便被这几句对白给震得目瞪口呆，不知二位前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秦牧云和宋奇英一阵默然，陈果更是云里雾里。叶修倒笑得极坦荡，开口也是一派光风霁月。

“你说我眼瞎心盲，你自己呢？怪我当局者迷，你又看透了什么？你说我聪明一世，我哪有你聪明？你聪明又如何？这么多年了，你的心病治好了么？”

王杰希的脸色一时阴晴不定，眼神似乎有些飘乎。

“医人者不能自医，你就让我病着吧。”

“你这人……”叶修叹着气，面上竟浮现一丝忧愁。

“我这人又如何？叶修，你不要自视过高。”

听得“叶修”二字，一圈人都有些愣怔。中草堂两个后生只是愕然，霸图二人却已经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我哪敢在你面前自视甚高？”

叶修苦笑着摇头，缓缓踱到王杰希面前，直视着他那双蓄满忧愁的眼：“你看别人不准，看我还会有差？”

王杰希的神色顷刻间由悲入喜，再演变成无尽的苍凉与无奈，叶修还未开口，他便突然仰头大笑。

“好，好。”

再低下头时，他眼中便已分不清是悲是喜。叶修仍旧平静地笑着，似是在等他先开口，但王杰希也只是冷笑着，无言地觑着叶修，在昏暗的客栈里，这笑容更是显得晦暗不明。

叶修见他不吭声，也只是一言不发地望了回去，脸上仍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眼中却似有万语千言。

“两位前辈，恕我冒昧，”仍坐在桌边秦牧云突然开了口，将屋内所有人的视线都聚了过来，“现在好像不是打哑谜的时候——外头有动静。”

叶修倒是毫不惊讶，他轻轻地摇着头，低叹一声，神色倒是舒展了不少。

“该来的总会来的……”他背着手，转过身去，望向了客栈虚掩的大门，“你们进来吧。”

客栈的门被推出了“嘎吱”的声响，听得人牙根发酸。王杰希将视线转向门口，不出所料地见到了门外垂手立着的陶轩。替他推门的是陈夜辉，除此之外，他也没带其他随从。

“王堂主，别来无恙啊。”

王杰希冷淡地朝他点了点头，便将视线移向了别处。倒是叶修冲他二人笑笑，问道：“就你们俩？刘皓没来？”

“你想见他？”陶轩挑了挑眉，似是没料到叶修会来这么一出。

“不想，”叶修淡然摇了摇头，“只怕一会儿动起手来，你们俩讨不到便宜。”

“我只是想跟你谈谈而已。”

陶轩诚恳地答道。叶修瞥了他一眼，还未开口，一个声音却突然从楼上传来：“谈什么？我能听听吗？”

屋内众人齐刷刷抬起头来，只见方士谦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此刻正半倚着栏杆，笑嘻嘻地低头打量着堂屋里几人。

“士谦？”

陶轩的眼中迅速地滑过一抹惊讶，又飞快地归于平静。叶修也怔住了，张了张口，喉咙口却如同被扼住了一般，半晌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唔，”方士谦十分自然地向陶轩点了点头，“好久不见啊！”

“是啊……”陶轩也朝他笑道，“你来临安也有些时日了吧？怎么不来嘉世坐坐？”

方士谦“哈哈”地干笑了两声，指了指自己脑后：“我被这混蛋撵得满城跑，没空。”

陶轩惊讶地瞥了一眼他身后，这才发现孙哲平直挺挺地立在后头，仍背着他的重剑，脸却笼在一片阴影中，任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咱们兄弟三个，最后闹到这种地步……真是想不到啊……”

陶轩瞥了一眼方士谦，又望向了叶修，幽幽地叹了口气。

“是没料到，”方士谦说着，陡然翻身从楼上跃下，正落在叶陶二人之间，目不斜视地盯着陶轩，挑了挑眉，“我当初把叶修托付给你陶家，可不是为了给你干卖友求荣的勾当的。”

“卖友求荣？这话从何说起？”陶轩皱着眉，神情诚恳到令人难以置信，“你难道不希望叶修能重回朝中，洗刷冤屈？”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他自己想不想回去？”

整个客栈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陶轩怔怔地望着方士谦，半晌又朝叶修那边瞥去。但出人意料地，叶修的眼神一片空洞，仿佛眼前一切都事不关己一般。

此时，孙哲平骤然从楼上翻身跃下，正落在叶修跟前，面无表情地朝他抬了抬下巴，问道：“你想回去吗？”

叶修陡然回过神来，似是没料到孙哲平会突然“搅局”。他叹了口气，转头瞥向了陶轩，答非所问：“你想和我谈什么？”

“我只是……”陶轩也叹了口气，似乎还沉浸在方士谦的逼问中，神情有些恍惚，双手却随意地一摊，“想问问你，你这些年来，可曾有愧于心？”

叶修猝然皱起了眉，眉心紧紧地攥在一起，嘴唇也抿得发白，半晌后却陡然大笑起来，笑声回荡在小小的客栈里，震得众人皆是满脸愕然。

“你来就为这个？”

陶轩苦笑着摇了摇头：“怎么，你不信？我要真想和你动手，怎么可能单枪匹马地跑过来？我能是你的对手吗？”

“没有什么信不信的，”叶修转过头去，脸上只剩下漠然的神色，“我只是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陶轩抢白道，面色一片惨淡，眼中终于流露出愤恨之色，“咱们几个结拜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同宝贵、共患难……可我现在真想问一句，你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兄弟？我父亲把嘉世交到你手里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现在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叶修一字一顿地答道，“我答应伯父重振嘉世，让嘉世名扬天下——我做到了，没什么可后悔的。”

陶轩面色一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侧的方士谦已经冷笑了一声，面露嘲讽之色。

“只可惜，陶某人的野心不止于此。”

陶轩冷冷地瞥了方士谦一眼，忽而仰头大笑，笑声里说也不出是狂放还是苍凉。陶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外表颇为温厚谦恭，鲜有这般失态的时候，此时不光是方士谦，连旁观的几个小辈都是一怔。

“都已经称霸武林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陈果不知何时绕回了柜台后，从柜里摸出一把瓜子来，悠哉地嗑着，小声抱怨了一句。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孙哲平却陡然转头觑了陈果一眼，冷笑道：“嘉世称霸武林？你当百花谷、霸图山庄、中草堂这几家都是吃素的么？”

“不止这几家，”陶轩终于敛起了笑，冷着脸，眉头紧锁地环视了客栈一周，“还有蓝溪阁、呼啸、雷霆……甚至连烟雨楼这种不入流的小门派，都有问鼎武林的野心。这十年来，嘉世何曾有过一天的安宁？所谓的武林盟主、四方服膺，只不过是一个烫手的山芋罢了！”

“所以您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塞到咱们手里来了？”

陶轩猛地转过头去，盯着说话那人看了半晌，才忆起那是霸图山庄的秦牧云，而站在他身边的，则是韩文清的嫡传弟子宋奇英。

“且容我妄自揣测一下——您这次派人去京城，是想借朝廷的力量，替嘉世完成一统江湖的野心？”

陶轩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孙哲平已经冷笑了一声：“打不过就报官，姓陶的你可真是条好汉！”

“你们为什么就不明白……”陶轩猝然仰头长叹，转过身去，背对着客栈内众人，“江湖上乱成这样是好事吗？每天都在打打杀杀，所有人都只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你们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我们需要秩序和安宁，但只凭我自己之力根本就做不到！靠你们，同样也做不到！”

“不明白的人是你，”一阵默然之中，谁都没料到，最先开口的是王杰希，“什么叫江湖？江湖就是庙堂之外的草莽义气，王道不仁才有江湖，三皇五帝垂拱而治时有江湖吗？春秋诸霸逐鹿天下、以万物为刍狗时才有江湖。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无非是相生相克、彼此制衡。你想借朝廷的手重整江湖，那便是坏了江湖的规矩，你当真以为这能换来秩序和安宁？呵，只怕是引狼入室，后患无穷。”

“王杰希你有什么资格说我？”陶轩转过身来，冲他大吼道，“你们中草堂干的是什么营生？堂堂皇商，脚跨朝堂与江湖两道，还敢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还有你们霸图的——”

他咬牙切齿地转过脸，指着秦牧云，胳膊不自觉地颤抖着：“你们霸图山庄是怎么发迹的？没有朝廷扶持，你们也不过是胶东小镇的一介镖局，哪有今日站在这儿和我说话的机会！”

“我大逆不道又如何？”王杰希背着手，缓缓踱到陶轩面前，长叹一声，“你在朝廷眼里又是什么东西？一枚随时可以被丢掉的棋子，也敢当自己是为尧舜开万世的人？”

陶轩冷冷地看着王杰希，王杰希也漠然望了回去。两人对视片刻，陶轩猝然出手，拔剑向王杰希挥去，但王杰希似乎早有应对，手臂一抬，手里玉箫和对方的剑猝然撞在一起。

“叮”地一声清响回荡在客栈中，所见之人皆是愕然，方士谦与叶修已经一步抢上，孙哲平也急忙抬手去拔重剑。片刻之间，陶轩和王杰希已过数招，剑与箫碰撞的声音反复响在一片肃静之中。眨眼前，方士谦与叶修都已加入战局，陶轩招架不住，一剑虚晃后便拧身急退，朝陈夜辉大吼一声“走”，便朝着客栈门口奔去。

王杰希已经收了手，换作方、叶二人追了上去。眼见陶轩已退至门口，客栈大门却突然“呯”地被撞开，陶轩瞬间便如同撞上了什么似的，猛地向后飞去，正摔在客栈堂屋中央，还险些撞翻了正燃着的炭盆。

方士谦和叶修连忙顿下脚步，后头的王杰希也一时愣怔，倒是秦牧云和宋奇英相视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等众人定下神来，向客栈外望去时，便只见韩文清负手立在客栈门口，满脸肃杀之色，张新杰紧随其后，面容看起来有些疲惫，神色中却满是警惕。

“来都来了，还想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