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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Remember Me(06)

继续……

之前一直没更新是在折腾博士论文选题,方向定了心里也就踏实了,可以尽快把这个坑填完了。

更完这篇我就去重新打《裂变》的大纲,争取11月能重开吧,不过我得先修订《山河故梦》,那本定档CP23,也欢迎大家监督我不要窗本……



06


命运并没有太眷顾孙哲平。

他登到7300米时,头顶早已散去的浓云又重新聚拢,骤然降低的气压使得山上本就稀薄的空气愈发虚无飘渺。孙哲平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只得仓促地找到了一处能充当掩体的岩石,窝在岩壁下方,扯开了氧气面罩,往脸上一扣,拧开了氧气罐的泵头。

终于能喘过气来了……他推了推风镜,抬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前路,似乎是想叹一口气,胸口却始终被这诡异的气压紧紧攫着,他活动了两下手指,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有些僵硬,攥在手里的登山索似乎也比往常要硬,右手从虎口到小臂都是麻的。他用力地活动着手腕,突然,左腕发出了“咔”的一声脆响,他还没回过神来,便觉察到一阵尖锐的刺痛从手腕蔓延开来,一直延伸到指尖和手肘,整个左手都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这是个糟糕的信号、糟糕的转折,但孙哲平莫名地觉得,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调头去找张佳乐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但他毫无缘由地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走下去,直到登上顶峰,才能停下脚步。

他没有在这处岩壁下藏太久,尽管他很清楚,越往上攀登,这样的掩体只会越来越少,但他还是咬了咬牙,继续迈开了脚步。他甚至暗自庆幸把张佳乐留在了“补给站”,余下的路途,他注定只能自己面对。

起风了……

张佳乐比孙哲平更早地觉察到了不对劲,他昂起了头,望着山巅翻涌的云层——这种感觉很奇妙,他像海啸来临前,海滩上唯一的旁观者,望着波涛光泽的海面,平静地等待着被巨浪吞噬。

这阵强风太熟悉了,他瞬间便回想起了那些早被他埋在了脑海深处的记忆,那些他不愿回想起的东西,和那些无法被回想起的东西。

那些画面清晰得像一部电影——惊涛骇浪一般的积雪像一堵倾倒的墙,朝自己铺天盖地地砸了下来,他抱着头,巧妙地朝左侧一倒,借着雪崩激起的气浪和冲击力朝陡坡下滚去……他完全是在赌博,赌自己能赢过身后的巨兽,从雪崩中抢回一条命来。

他最终在一处平缓的坡带被积雪掩埋,陷入了昏迷,醒来时人已经在医院里了——他出发前曾和交好的记者通过气,对方在获知珠峰天气异常后便迅速地联系了附近的搜救队。不过,在张佳乐出院之后,这位记者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此杳无音讯。

“有时候我真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有点无厘头,仔细想想又有点后怕,这一连串的巧合接连发生,总觉得有些虚幻。你想想,要是中间有一个环节没那么幸运,那一切都结束了。对吧?”

这番话是在百花岭时他偷偷告诉站长的,对方皱起了眉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但张佳乐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大大咧咧地拍着站长的肩,笑得分外轻松:“放宽心啦……难道你一个科研人员,还相信什么乌鸦嘴、flag之类的东西吗?”

“你还是少说两句吧。”站长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张佳乐。


风越来越大了。张佳乐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趁着雪崩还没来,上山去找孙哲平,或者干脆下山去找搜救队。

他缓缓地挪到了帐篷旁,琢磨着先将帐篷拆下来,刚解开篷布的钩子,一阵狂风猛然来袭,径直把这面红帆一样的篷布从他手里抢走了。烈风卷着篷布,打着旋扬向了半空,张佳乐猛地跃起,抓住篷布,费劲地把它扯了回来,但只是这片刻的工夫,帐篷的支架已经被狂风吹散了,风卷着积雪,猛地往他脸上砸,张佳乐首尾不顾,只能仓促地把篷布兜头一裹,收拾好自己的背包,准备先给自己找个掩体。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声轰隆巨响。

他裹着那面篷布,仓促地回过头,便看到了无缘熟悉、震撼人心的场面——山崩地裂的情形在眼前重演,他还没能看清那一面“冰墙”是如何倒塌的,脚下的震颤便将他掀了个跟着,掀着他朝一侧的山壁滚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福至心灵般抓住了一块突起的岩石,勉强稳住了身形,半边身子挂在山壁上,活像当初在百花岭时,自己险些失足跌下悬崖的情形。幸运的是,此处他身下并不是无路可退的绝壁,他还能摸索着找到下脚的石块,不幸的是,片刻并没有人拉着他的手,他只能靠自己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更糟糕的是,雪崩已经越来越近了。

前方的孙哲平怎么样了?

张佳乐咬了咬牙,试着用自己的胳膊使劲,想将自己“拉”上去。冻僵了身子格外沉重,膝盖也开始重新隐隐作痛,没过多久便攀扯着他的大腿和下腹也跟着痉挛起来。他觉得自己的体内似乎也正发生着一场雪崩,狂风和大雪咆哮着要把他整个撕碎,更不用说愈发稀薄的空气使来呼吸越加困难……

不过,孙哲平的处境还是比他想象中要好一些的。他登到7630米时,便陡然觉察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震颤,眼前闪过了一道白光,他来不及细想,熟悉的震颤感使他迅速调头,一头扎到一块突起的岩石下,防备着随时有可能到来的雪崩。

但这份好运并没有持续太久,随之而来的积雪很快就把这个缝隙“填”上了,孙哲平就这么被堵在了大雪中,他抱着头,眼前只剩下一片黑暗,和挥之不去的寒冷一块萦绕着他,像一个无名的深渊,或是一头陌生的野兽,把他整个吞下肚去。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轰鸣声似乎渐渐平静了下来——孙哲平心里也没有底,不知是因为严寒还是别的原因,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脑子里也昏昏沉沉的,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呼喊:“有人吗……”

这个声音十分微弱,却使他浑身一激灵,双臂无由地颤抖起来——是张佳乐的声音。

这家伙又追上来了?

“张佳乐!”他活动着肩膀和双臂,大喊了一声,冷气立刻灌进了他的喉咙里,呛得他眼泪都快涌出来了。但外头没有传来任何回音,他急切地用肩去撞前方的积雪,这才发现岩石外头的雪不知堆了多厚,将他埋了个严严实实,他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小小的洞穴里,震得雪块纷纷崩裂坠落,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但他顾不得多想,又鼓足了全身的力气,重新喊了一嗓子,“张佳乐!”

依旧没有人应他。


孙哲平陡然回过了神,手忙脚乱地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了探照灯和指南针,不出所料地,指针正乱颤着,像坏了的风扇一样胡乱转着。没过多久,探照灯的光线也开始闪烁起来,甚至还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难道又是磁场?

“有人吗……”

“有人能听到吗……”

那个声音还在他耳畔回响着,他甚至没办法分辨,这是被磁场“记录”下来的声音,还是他脑海中记忆的一部分。

“听我讲个故事吧……”他听到那个声音娓娓道来,语气十分虚弱,倒也算不上悲伤或者绝望,“我是个登山运动员,你可能听说过,也可能没听说过……我叫张佳乐,今年二十四岁,已经当了七年登山运动员了,不过……还是第一次来珠峰。我一个人来的,教练、搭档都不同意……”

孙哲平第一次知道张佳乐原来有过别的搭档,但在此前他从未听说过。

“我以为自己是来创造奇迹的,没想到……那么倒霉……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能活下去的话,也是……一个奇迹吧。”

孙哲平差点笑出了声——这也太搞笑了!但片刻之后,他又蓦地感觉到喉咙里一阵酸涩,恐怕世上也只有张佳乐,能在生死关头仍旧嬉皮笑脸地对着亘古不变的山峰,讲一个没有人倾听的故事,还掺进了一个冷得不能再冷的冷笑话。

探照灯仍在“滋滋”地闪烁着,孙哲平陡然发现,氧气瓶里的空气似乎越来越稀薄了,周身被彻骨的寒意笼罩着,渐渐失去了知觉。但他仍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听着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声音,讲着那个没头没尾的故事。

“我觉得自己好丢人啊……我还联系了媒体呢,如果这次能成功,我大概能上头版头条吧……不过都一样啦,讣告上头条也是一样的,大家看报纸的时候就会被吓一跳,然后知道有一个叫张佳乐的笨蛋死于珠峰雪崩……不对,我是不是应该想点好的?”

是啊……孙哲平动了动自己僵硬的双脚,试着把自己蜷成个稍微舒服点的姿势。为什么不想点好的吗?

“我曾经登上了七千多米的高度……七千米!绝大多数人一生都没能踏足的高度……我来过,我不后悔,就算时光倒流,我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我也不会后悔的……孙哲平翻了个身,背对岩壁侧卧着,开始用自己僵硬的手去刨厚厚的积雪。他不后悔独自踏上险径,不后悔把张佳乐留在补给站,但他还想再见张佳乐一面,告诉他,自己听到了他的“故事”。

山崖之下,张佳乐终于得到了命运的眷顾,他所处的坡带没有遭到雪崩的重创——在他头顶一千米处,有一处断错的崖壁,将倾泄而下的大雪拦腰截断,积雪朝着西南方向冲了下去,自己只是被震颤掀起的薄雪埋了半截,再爬起来时,尽管全身都被冻得酸软,却也没有失去行动能力。

他急忙打开了氧气罐的阀门,手忙脚乱地戴上了氧气面罩——登顶失败的英国运动员还没有离去,山下应该还有滞留的媒体和搜救队员……他必须想办法活下来,才能救孙哲平,但他的体能根本没办法支撑他下山,他只能等。


“我真的是个很失败的人啊……念书半途而废,做登山运动员也是一事无成。你知道吗?其实我天生肺活量特别差,爬了那么多年的山,也没好到哪去……二十多岁,没有对象,也没个正经工作,只剩下周而复始的失败,最终也没变成成功的妈妈……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记得我来过……在你亿万年的生命里,曾经有一个人来到你身边,给你讲了个无聊透顶的故事……”

孙哲平终于听完了这个絮絮叨叨的故事,记忆里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回音。他的手臂早已脱了力,只剩下睫毛还在微微翕动着,像一只垂死挣扎的昆虫。

他终于意识到张佳乐的故事不为任何人而讲,而是说给珠峰听的,他像个孩子一样接近这里,并不是为了“征服”珠峰,而只是想和世上绝无仅有的险峰交个朋友。

孙哲平眨了眨眼,似乎感觉到右手恢复了些力气,他试着动了动右肩,缓缓地挪着自己的胳膊,去摸倒在他背后的氧气瓶。

他的手指冻得很僵,手套被融化的雪水浸透了,冻成了一块坚冰。但他还是摸到了那根绳索,牢牢地把它攥在手中,用力一扯——

笨重的氧气瓶猛地从他身上翻了过去,砸在面前的冰面上,在“啪”的一声轻响后,这一堵“雪墙”竟应声碎裂。孙哲平这才发现,面前的积雪早已被自己的手剥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外头的冷风猛地灌了进来,自己的身子却借着惯性整个朝外摔了出去,沿着光滑的冰面骨碌滚了下去,摔出好一段才停在了一片略显平缓的雪坑里。

雪崩已经停了,头顶的浓云却仍未散去,自己来时的路早已被大雪冲断,孙哲平趴在冰面上,剧烈地喘息着,狂风仍呼啸着拂过他的后背,还卷走了他的风帽,刺楞楞地刮着他的头皮。他手里仍抱着那个空荡荡的氧气瓶,仿佛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必须活下去……孙哲平缓缓地挪动着自己的胳膊,想让自己活动起来,免得冻僵在原地,但越是挣扎,他的身体就冷得越快。长时间的冻伤和缺氧已经让他疲惫不堪,体能正在飞快地流逝着,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却如同在和自己的命运赛跑,栽了一个跟头之后,就越发想要爬起来,挣扎着跑下去……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却难得地清醒起来——会有人来救他们吗?张佳乐会下山求援吗?那个登顶失败的英国人、那个和张佳乐天南地北地胡侃的小记者、那支徘徊在山下的搜救队……

一定要活下去……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

他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翻了个身,侧卧在雪地上,将手探进背包里艰难地摸索着,他生怕自己身上橙色的登山服不够惹眼,但随身的红帐篷早已留给了张佳乐,不知还剩下什么可以派上用场。

突然,他脑子里灵光乍现,想起在他们出发前,张佳乐一声不吭地往他口袋里塞了一面国旗,准备登顶时拍照用。他无力地撂下了背包,右手哆哆嗦嗦地缩进登山服口袋时,费劲地掏了半晌,终于摸到了一层薄薄的、触感异于衣物的布料。

张佳乐,到头来竟然还是你救了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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