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11：00

回忆杀2.0

12.

这些年来，李艺博还是第一次听韩文清自己提起这些事来。

在他的脑海中，这段经历早已被“剪辑”过若干次，封存进记忆深处的角落里。而韩文清和季冷也像守着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死守着这段往事，三人凑在一起可以无话不谈，却从来不会提及这段尘封的经历。

而此刻，盒子倏然打开，恐惧、怀疑、无奈、绝望，全部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在车里撒满了阴郁的气息。

事实上，他和韩文清也失联了很多年。在老徐死后，他们的队伍彻底四分五裂，散落在非洲各处。他自己继续往西进了刚果，在雨林边缘干起了倒卖橡胶的生意，季冷往南进了卢旺达，在赌场里发了迹，还成了一个专门给赌场里的大亨们介绍生意的掮客。而韩文清，将自己身上所有的食物和武器给了他二人之后，便独自驱车南下，从此不知所踪。

李艺博也算是颇有生意头脑，再加上性格和善，长袖善舞，很快便将生意做大了，建起了自己的橡胶加工厂，买了一艘货轮，每年往返于刚果河上，源源不断地为他运送着橡胶。他在金沙萨过得愈加滋润，几乎都快要忘了往事时，季冷却突然出现，带着一张南非华语报纸，找到了他。

“什么玩意？在肯尼亚的48名中国工人全部遇难？妈的，老子还活着呢！”

“但咱们跟死了也没区别了，证件和护照全毁了，和国内的联系也全断了，搞不好，咱们在国内的户口都已经销了……”

“靠……那咱们这是彻底回不去了？”

“差不多吧，”季冷将双手交叠在脑后，沉沉地叹了口气，“对了，你有老韩的消息吗？”

“没有，”李艺博瘪了瘪嘴，无奈地将手一摊，“咱们在乌干达分开之后，我就再没有他的音讯了。”

季冷垂下头来，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犹豫着开了口。

“其实……老徐的事情，真不能怪他……”

“别提了，我他妈都没看清楚到底是谁开的枪……”

“我也没看清楚，当时咱们都吓傻了……不过，枪确实是在老韩手里的。”

李艺博便也闭了嘴，俩人面面相觑好一阵子，他才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当时那种情况……谁想得到呢……”

“是啊，谁他妈的知道老蔡会突然掏出枪来……当初商量着逃出来的时候，老韩和老蔡可是咱们的主心骨，老蔡有脑子，老韩又能打……唉……”

“料不到啊……命悬一线的时候都是生死之交，真逃出生天了，就开始各怀鬼胎了。”

季冷点了点头，瞥了李艺博一眼，犹豫着开了口：“要不……咱们找找老韩？”

“上哪找去？”李艺博怔了怔，从椅子里一跃而去，抓住了季冷的胳膊，“你有他的消息吗？”

“我和他是在乌干达和坦桑尼亚的边境分开的……前段时间，我看到新闻说，坦桑尼亚北部一个矿区有华工殴打矿主，被驱逐出矿区了……”

“是老韩？”

“看报纸上的照片应该是他……说是矿主克扣华工工资，然后老韩就把他给打了一顿。”

“妈呀，他这脾气……”

“他就这么一人……脾气又暴，眼里又容不得沙子，这些年，应该也过得挺苦的。”

“那……他现在还在那边么？”

“不知道，”季冷将手一摊，脸上的神情格外凝重，“咱们找找去？”

“行，”李艺博同样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你等我收拾收拾，把厂里的事儿安排好了，咱立刻就动身……哎不是，咱找到他之后呢？”

“问他有没有兴趣跟我混呗……”

“拉倒吧！你现在干的这些破事，就不怕他揍你啊？”

“他想揍就揍吧……咱不能让他一直就这么居无定所地漂着啊！”

“也是，”李艺博自暴自弃地往躺椅里一栽，仰头叹了口气，“跟他聊聊也好……那些年，那些事，不能全让他一个人扛着……”

最终，他们在坦桑尼亚北边、乞力马扎罗山下找到了韩文清。他仍开着那辆伤痕累累的改装越野车，挡风玻璃已经碎得体无完肤，车身上也密布着坑坑洼洼的弹痕。他的头上缠着纱布，血迹渗了出来，凝固成黑红色的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三人围着篝火坐着，面面相觑，谁也没先开口，李艺博打量着韩文清，又瞥向了季冷，仿佛有万语千言堵在喉咙里，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找我做什么？”

最终，韩文清率先开了口，嗓子哑得早已听不出他原本的声音。

“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李艺博试探着问道，韩文清却径直摇了摇头，脸上仍旧面无表情：“我没事，有话直说吧。”

“那个啥，”季冷终于犹豫着开了口，“有没有兴趣……一起发财啊？”

“发什么财？”

“护送一个做钻石生意的老板去南非，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为什么找我？”

“我也就认识你了啊……”季冷笑着冲他眨了眨眼，摆出一副低声下气的模样来，“考虑考虑呗？报酬挺丰厚的，我还能给你重新弄辆车……”

韩文清抬头瞥了他一眼，眉头攥在一起，看起来比原先沧桑了不少，全然不像三十岁出头的人。

“我还在被通缉……”

“那要什么紧？”季冷见他松了口，连忙往他身边挪了挪，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非洲这地方，你又不是不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你肯答应，警察那边让老板去打点就行……”

韩文清仍不吭声，只是盯着眼前的篝火，脸色被跃动的火光映得阴晴不定。

“你们还信我吗？”

他的声音如同被经年的风沙磨坏了一般，季冷和李艺博面面相觑，半晌，李艺博往他身边挪了挪，用力地拍着他的肩：“哥你这是什么话？咱们是兄弟啊！”

“就是，”季冷也凑了过来，将胳膊搭在他肩上，亲热地搂着他的脖子，“咱们‘蒙巴萨铁三角’是白叫的么？”

韩文清仍旧没有说话，只是默然点了点头，直视着面前跳动的火光，眼中仿佛也有一缕光在明灭不定地闪烁着。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