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深夜掉落……明天要出发去西安开会，整个周末都没有更新啦，大家下周见！

第三章

许斌最终是在京城外的山庄里找到王杰希的。

自打他这个“副手”来了中草堂，王杰希便不怎么理会堂中俗务，长年住在京畿的微草山庄里，别说是江湖上的人物，连朝中大员拜访都常常吃闭门羹。

许斌甫一进庄后的药圃里便听到了箫声，沿着园中小径缓步前行，绕了好一阵子才远远窥见了在亭子里吹箫的王杰希。许斌站定后倒也不急着喊他，远远地看着他一曲吹罢，才悠悠地走了过去，出声喊了句“堂主”。

“什么事？”

“霸图那边请您去一趟。”

“做什么？”

“咳……”许斌清了清嗓子，似是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嘉世让出了武林盟主的位子，霸图想……在接任的时候请您做个见证。”

王杰希持箫的手骤然攥紧了，脸上却仍旧不动声色。许斌一言不发地垂手立在他身侧，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作答。

“什么时候？”

“二月初六。”

“初六？”王杰希掐指一算，“也不是什么黄道吉日，霸图怎么挑日子的？”

“说是张新杰病了，得过了正月才能见风。”

“张新杰……”王杰希沉吟片刻，冷笑了一声，“这人可真是好算计，吃准了我没理由拒绝。”

“不然您也称个病吧。”

“罢了，”王杰希摆了摆手，轻轻叹了口气，“犯不着驳韩文清的面子。”

“我只是觉得这天寒地冻的，没必要劳动您往胶东那鬼地方跑。”

“天寒事小，只怕霸图摆的是鸿门宴……”

“他们这是何意？”

“想拿我作饵，把叶秋诈出来吧。”

“那您还去？”

“去又何妨？”王杰希站了起来，用玉箫轻轻拍着掌心，“叶秋不露面，霸图又能拿我怎样？他们还能自己把韩文清就任武林盟主的大礼给搞砸了不成？”

“料他们没这个胆子，”许斌会意地点了点头，“何况中草堂是皇商，脚跨朝野两道，霸图再不开眼，也不敢把官家搅和进来。”

“我倒巴不得他们搞出点动静来，好教我看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要不要让小别他们跟过去，暗中保护您？”

“不必了，我带上英杰就好。”王杰希顿了顿，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你把小别和一帆也叫过来吧，我有事吩咐。”

许斌也不含糊，转身便往药圃外走去。王杰希的大弟子刘小别是与他同来的，高英杰与乔一帆这两个“关门弟子”则一直随王杰希在庄上小住，许斌去寻他三人过来也花不了多少工夫。王杰希目送许斌走远，自己却坐回了亭子里，虚起眼打量着远处的天色。

微草山庄独占了京畿这一方得天独厚的宝地，尽管外头大雪纷飞，庄内却如同世外桃源一般，尤其是这一处药圃仍葱郁如常。王杰希坐了一会便觉得无聊，索性将玉箫举至唇边，重新吹了起来。

山庄的院墙挡得住大雪，却也拦不住扑面而来的寒风，箫声夹杂在呜咽的风声中，竟平添了一丝幽怨的气息。一曲吟罢，许斌便将几个弟子带了过来。王杰希瞥了四人一眼，仍旧用玉箫拍着掌面，缓缓开了口。

“二月我得去一趟霸图，走之前有事交待你们。”

“去霸图做什么？”刘小别脱口而出。

“你不用管，”王杰希径直摆了摆手，“岭南那边，蓝溪阁的人要押一批药材进京，你替我和他们交接，价钱照往年的规矩算就是了。”

“知道了。”

“这次来的是个新人，你替我好好‘照顾’着……记住，不许意气用事，节外生枝。”

“我明白，不会的。”

“嗯……一帆，你替我去一趟临安城。”

“我？”乔一帆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许斌也面露惊讶的神色。

“去临安做什么？”

王杰希淡然一笑：“你难道不想知道，嘉世为什么突然要把武林盟主的位子让给韩文清？他们能甘心让霸图白捡这便宜？”

“嘉世疯了吗？”刘小别再度脱口而出，这位中草堂的大弟子以剑法之快而称名江湖，性子也是一派急躁。

“嘉世当然没疯，”王杰希的指头捻着玉箫的穗子，似有深意地望向众人，“所以这里头有名堂。”

他站了起来，拂了拂衣摆：“一帆，你明日立刻动身去临安，对外头就说是去买药材，暗地里查清楚嘉世在搞什么鬼。路上低调行事，切忌打草惊蛇，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立刻飞鸽传书给我。”

“我明白了。”

“还有一事需你留意，”王杰希朝前一步，轻轻拍了拍乔一帆的肩，“前几日里有人告诉我，张佳乐在临安城里杀了几个人。”

“啊？”这回不止乔一帆，连许斌、刘小别、高英杰几人也齐齐惊呼出了声。

“此事不知真假，但咱们不可不留心。当日武林大会上，中草堂与百花谷也有嫌隙，张佳乐若是敢向嘉世寻仇，恐怕也不会放过咱们。”

“我不明白，咱们明明清清白白……”

“我们当然是清白的，”王杰希打断了刘小别的抱怨，“当日与孙哲平比武时，我可以指天发誓我没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但当晚孙哲平便不知所踪，这事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张佳乐他……不能不讲理啊！”

“可他就是个不讲理的。”王杰希冷冷地应道，“他要真敢跑到临安城去杀人，你就别指望能跟他讲理。”

“那咱要怎么办？”

王杰希长叹一声，背身望向远处天际，药圃地势颇高，从亭子里能望见山庄外的漫天大雪，雪光映得天边一片亮堂。

“一帆，你此去临安，给我仔细留意附近的一切风吹草动——张佳乐他走不远的，要是有他的消息，立刻向我秉报。”

“是！”

王杰希点了点头，高英杰却在此刻突然出声道：“一帆一个人去会不会太危险了？要不要我……”

“你不用去。”王杰希断然拒绝了这个没说完的提议，“你和我一起去霸图山庄。”

“啊？”

“怎么，不想去？”王杰希突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盯着高英杰的双眼。

“我不是这意思……”

“我知道你不放心一帆，但你二人同行阵仗太大，容易打草惊蛇。”

“我明白……”

高英杰心下了然，他这个“爱徒”早已随王杰希在江湖上频频抛头露面，若是骤然在临安现身，必然引人生疑。他偷偷转过脸瞥了乔一帆一眼，却见他满脸笃定，便也放下心来，冲着王杰希点了点头。

王杰希便也没再多说什么，又望向了许斌：“中草堂的大小事务就先交给你打点，你受累盯着点，别出什么岔子。”

“您尽管放心。”

王杰希叹了口气，将手背在了身后，手指松松地搭在玉箫上，不自觉地扣击着箫管，眉头微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倒不是不放心你……我只怕现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未来的江湖，怕是要有一场大乱。”

几人面面相觑，也不知王杰希又在卖弄什么玄虚，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开口详问，便被王杰希打发走了。

“堂主您别一直就坐在这儿，小心着凉。”

许斌还想劝两句，但王杰希似乎已经失了耐性，只是摆着手叫他先走。他也便闭了嘴，随刘小别等人一道离去了。走了几步又回头张望了一番，只见王杰希仍坐在亭子里，倚着栏杆，似乎在打盹，又似乎在闭目沉思。许斌犹豫了片刻，最终也没再管他，还是转身离去了。

王杰希阖着眼，没过多久便觉得倦怠，睡意袭来。他昏昏沉沉地倚着柱，脑子里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交替浮现着。他想起武林大会那天与孙哲平交手时的场面，他用玉箫挡住了孙哲平的重剑，台下一片喝彩，他正待发力，孙哲平肩上却骤然裂开一道血口子，血溅得王杰希满脸都是。他还没能回过神来，孙哲平便已惨喝一声，朝后倒去，摔在了擂台场上。

“王杰希你搞什么鬼！”

王杰希本能地用袖口擦了擦面上的血迹，便见台下的张佳乐纵身跃上台来，拔剑指着自己，脸色惨白，目露凶光。

擂台下早已乱成一团，一阵喧闹中，武林盟主叶秋和一名叫唐昊的百花弟子齐齐跃上台来，去查验孙哲平的伤情。王杰希正待开口解释，却在此时正对上了叶秋的眼神，霎时间脑海中一阵翻江倒海，记忆的洪流倾泄而出，画面顷刻间闪回了十年前。

“别送了，大眼儿，”那时还叫做叶修的少年站在他前方不远处，冲他挥了挥手，“回去吧。”

“你多保重……”王杰希犹豫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将一块玉佩塞到了他手中。

“你这是……”叶修一时语塞，握着那块莹白的玉佩，收也不是，还也不是。

“收下吧……”一人走到他身边来，拍了拍他的肩，又望向了王杰希，“回去吧杰希……保护好堂主，万不可让他有什么闪失。”

“知道了，谦哥。”

那个被叫作“谦哥”的青年冲他笑了笑，搂过叶修的肩，牵着马，一路朝南走去。王杰希远远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手中的玉箫砰然落地，发出了一声脆响。

王杰希骤然睁开了眼，面前还是微草山庄一片葱茏的药圃。他抬手轻轻地抹了一把额头，却带下来一手的汗珠。

而在距他千里之外的临安城外，叶修推开了兴欣客栈的门，一探头便见老板娘和阿宁姑娘在官道边堆着雪人，玩得不亦乐乎。清脆的笑声惊起了枝头的鸟，一群小麻雀扑棱棱地朝天上飞去，盘旋半晌后又落回了枝头，一副全然不怕冷的模样。

此刻的叶修已经知道了老板娘叫陈果，家里世代在临安城门经营着这家小客栈，生意倒也还算过得去。只可怜她父亲过世得早，撇下她一人，也没个依靠。所幸在她小时，父亲也教过她些拳脚功夫，再加上这姑娘泼辣惯了，一般的流氓宵小也不敢轻易惹上她。

阿宁姑娘则是附近村子里的田家女，父亲过世后，家里叔伯商量着要将她卖到青楼里去。那一日哄她说带她去临安城里玩，实则是要将她骗到城里的牙婆家中卖掉，一行人在客栈里歇脚时，被陈果看出了破绽，陈果便横下心来赶走了贪财的叔伯，收留阿宁在店里端菜洗碗，包吃包住，每月还付她几文工钱买零嘴吃。现在店里又添了叶修这个跑堂小二，阿宁便专心在后厨里头帮忙，不再上前头来抛头露面。

客栈的厨子也是个奇人——此人名叫包荣兴，众人都管他叫包子，原本是临安街头的一个小混混，被店里掌勺的徐叔叔招回来当学徒。前年年底徐叔叔一场急病过世了，客栈的厨房便全交给包子来打点了。包子厨艺了得，人却总是一副四不着六的模样，常常语出惊人，行事作风也十分怪异。陈果和阿宁早已见怪不怪，叶修也不以为意，反倒和包子称兄道弟起来，亲热得一度让陈果以为他也是个不着调的怪人。

“老板娘好手艺啊！”

叶修呵着气往客栈门槛上一坐，打量着陈果和阿宁堆起来的雪人，调侃道。

陈果一听便听出了叶修话中的嘲讽意味——她堆这雪人身形不正、嘴歪眼斜，哪有半点“好”样子？她拍了拍衣襟上的雪花，冲叶修翻了个白眼，冷笑道：“嘴皮子倒挺溜，晚饭还想不想吃了？”

“老板娘息怒，”叶修嘿嘿一笑，站起身来，“我来帮你堆个好的？”

“你来！我倒要见识见识你的手艺！”

叶修便弯腰去拢地上的雪，不曾想这雪积得又厚又硬，一把下去拢了个空。一边的陈果已经嗤笑出声，叶修没办法，只得暗运内力，手腕使了三分巧劲，这一抓便拢过来一大捧雪。

“嚯！”陈果奇道，“你倒也有些本事嘛！”

“老板娘谬赞了！”叶修直起腰来，搓了搓被雪冻红的手，一抬眼便望见前头官道上隐约有人朝这边赶了过来。

“有客人？”

阿宁也注意到了来人。叶修定睛望去，只见那人披着蓑衣，脸被斗笠遮住了。身形倒很伟岸，脚下的步子却不大稳当，一副有伤在身的模样。

“阿宁你去烧壶热茶，这人怕是要在这歇脚。”

“这你都看得出来？”陈果瞪圆了眼睛，滴溜溜地打量着叶修的侧脸。阿宁已经转头回了客栈，大声招呼包子烧水。叶修仍望着远处那个渐渐走近的身影，没过多久便窥见他蓑衣下露出鲨鱼皮制的厚重剑鞘。

是你啊老兄……叶修无声地咧嘴一笑，毫无防备地被陈果往屁股上踹了一脚，一个趔趄朝前扑去。

“傻笑什么呢？还不快点收拾收拾招待客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