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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兵】耶弗露的悲歌-38

因为种种原因试没考成,所以又能更新了……



三十八


“太难了……米卡莎,你都不知道,咱们这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雪那么大,战马都迈不开腿了,德洛戈的火炮也给冻住了——我都搞不懂那是怎么回事,听杜尔巴说,大炮的轮毂和轴也得上油……油冻住了,炮就动不了了……”

营地的边缘,基斯把胳膊支在栅栏上,整个身子软塌塌地半倚着,望着陨星台上空沉沉的阴云,长吁短叹着:“炮动不了,矮人的防线就没什么用了,咱们得自己顶上,一点一点地把战线往前推……杜尔巴也带人跟着咱们冲,矮人骑大马,坐都坐不稳,战马刚迈开腿,他们就被颠簸得前后摇晃着,骨碌骨碌地往马下滚……唉,何必呢!”

米卡莎站在他的身旁,抱着臂,把剑鞘夹在肘弯里,将整个身子缩成了小小一团,抵御着不停从领口往里灌的寒风。在北国的跋涉中,在狼堡的暴雪里,在铁堡外踏着北风策马狂奔时,甚至是在佩德罗峡谷里踽踽独行,她都没有觉得冷,而此刻,基斯给她硬裹上了厚厚的皮袄子,把她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小麻雀,滴溜溜地在满雪地滚着走。她瞥着满面愁容的基斯,也学着他的模样,少年老成地叹起了气,嘴张到一半,身后突然传来了杜尔巴中气十足的吼声:“喂!臭老头儿,俺可听到了!说俺坏话呢?”

他这一声怒吼宛如平地惊雷,吓得基斯双腿一软,差点从摇摇晃晃的栅栏上滑了下来,他狼狈地用胳膊肘勾着栏杆边儿,勉强挺直了腰板,转头愤愤地瞪着杜尔巴,一肚子怒火涌到嘴边,却全哽在了喉咙里,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杜尔巴看上去也太凄惨了——他的胡须被烧了大半,捎带着下巴也被炽焰灼伤了,丑陋的疤痕被寒天冻得一块一块地皴裂,裂缝里渗着黏稠的血浆和脓水,就连他的下唇也被烧肿了,看着像一头可怜的驴。可威武的矮人将军仍是一副气势汹汹、威风凛凛的模样,他左手着腰,右手拄着自己的铜锤,平视着米卡莎的双眼,口鼻中喷出的滚滚热气将胡子掀得上下翻飞:“小丫头,你是从北边儿来的吧?有碰么什么怪事么?”

“怪事……”

米卡莎怔了怔,脑子还没转过来,杜尔巴已经长叹了一声,铜铃般的双眸中骤然绽出一抹难以言喻的恐惧和焦躁:“俺和你讲一件吧!那个长得像猴子的怪东西……也是从北边来的!不赖俺们没拦住,是它直接从那什么罗峡谷闯到俺们营地里来了!小丫头,北方还好吧?”

“不好。”米卡莎恢复了凛然的神色,柳眉倒竖,瞳中闪烁着灼灼寒光。在饱经沧桑的基斯和杜尔巴面前,幼小的米卡莎反倒更像一个稳重、老练的将领,她松开了双臂,右手紧紧地攥着“棘刺”的剑鞘,整个人像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

“你们得让大伙小心戒备着……那个猴子,一定会卷土重来的!要是它知道国王还活着,它绝不会善罢甘休!基斯团长,咱们军中……出了内鬼,在偷偷给魔族通风报信……”

“你、你说什么……”

基斯愣住了,如遭雷击,双肩不自然地抽搐着,脖颈上青筋暴起,整张脸皱成了一团被战马踩过几脚的粗麻布马草袋,双瞳缩成了两个小小的黑点,嘴巴大张着,舌头像是打了结,磕磕巴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身旁的杜尔巴更是气得一蹦三尺高,他暴躁地跺着脚,将地面上厚厚的积雪踩得嘎吱作响,扬起的雪沫几乎溅到了米卡莎的脸上:“啥玩意儿?内鬼?给魔族通风报信?什么混蛋东西!老子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在北国的时候,我们跟那只猴子打过照面……他对兵长知根知底,甚至……知道他……和国王的事。”米卡莎冷静地望着眼前两个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老兵,无奈地叹息着,“团长,那个叛徒,恐怕……并不是普通的杂役、小兵吧?至少……他和兵长走得很近。团长,你有什么头绪吗?我想,兵长也不会跟谁都能掏心掏肺地说个不停吧?”

此言一出,基斯黝黑的脸孔竟被惊得煞白,嘴唇不住地哆嗦着,牙关也咯咯地打着颤,嘴边的话都被咬得七零八落、断断续续:“是……是他……难怪、难怪会……”

“谁?”


“那天晚上,我……和雷纳托医生聊了聊。”

随着时间的流逝,埃尔文的气息渐渐变得平缓、从容。清澈的日光映在银白的雪地上,折射出一缕缕璀璨的银光,从帐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给帐中的一切都裹上了一层朦胧而纯净的轻纱,让它们看上去柔和、轻盈,宛如梦中。

利威尔抱了他半晌,腿麻得根本动弹不得,腰也被压得又酸又胀,他只得把埃尔文放回了榻上,侧卧在他身边,脑门抵着他的左肩,打起了盹儿。半梦半醒间,他听到埃尔文在和他说话,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可紧接着,埃尔文的话让他倏地清醒了,就像冰水兜头浇了下来、冷风灌进了衣领里,令他浑身寒毛倒竖,鸡皮疙瘩眨眼间便爬满了脊背。

“就是他吧?”

“嗯。你都知道了?”埃尔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我还在想着怎么和你开口。”

“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埃尔文缓慢而有些笨拙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很想扭头看看利威尔的神情,可胸腔中隐隐的疼痛不知怎地,竟扯到了他的脖颈,梗得后颈像被钳住了一样,压根动不了半分。他只能怔怔地盯着帐顶,设法和利威尔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不觉得奇怪吗?从几年前起,魔族……就好像……对我们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尤其是……在青溪谷时,艾伦前脚刚到,巨魔后脚就追来了。其实……我一直有一种直觉、一个猜想……巧的是,韩吉也是这么想的,在调查过灰岩村后,她猜测,那儿的艾尔迪亚人能变成巨魔,紧接着,艾伦就在陨星台证明了她的想法……我们回到铁堡之后,魔族的攻势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越来越猛……它们这副迫不及待的模样,让我相信……艾伦确实就是那把‘钥匙’……”

“你那种感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利威尔突然支起了半边身子,神色凝重地打量着埃尔文,见对方不吭声,他索性盘腿坐起,双手抓住了埃尔文的左掌,紧紧地攥着。粗糙的绷带磨着埃尔文的手心,就像他握住了一把沙,不敢捏紧、也没有力气捏紧,生怕手中的那只小手是沙做的,一碰就碎,一捏就全从指缝里跑掉了。

“我说不上来……”他的胸口依旧很疼,呼吸都被这份钝痛挤得小心翼翼,破碎的字眼不断在喉头翻涌着,要费上好些劲才能将它们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从凯尔洛回来的时候,就有那种直觉……敌人不是从‘外面’来的……魔族的世界,也不是地狱,而是另一种‘人间’……”

“我听不懂。”利威尔的左手别扭地摸索着,与他十指交扣——自己的右手缺了两根指头,只能松松地贴在埃尔文手背上,拇指摸着他突起的腕骨,小指勾住了他的虎口,轻轻摩挲着,“就不能说得直白点吗?你不是说过……你在凯尔洛,知道了艾尔迪亚人、还有你自己的命运……那些人到底和你说了什么?纳罗希努人……恐怕早已掌握了秘密,他们有自己的‘钥匙’,对吧?”

“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了,可一切零碎的细节,我到现在还记得……巴布罗商会有一支马帮,专跑艾塔洛希山的生意。那时我不明白,不是说……艾塔洛希山……杳无人烟吗?谁在和他们做买卖?现在想想……山的西边,又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对了,巴布罗商会……是和雷伊斯家族一边儿的……”

“就是和奈尔他爹作对的那帮人?”

“是……”埃尔文缓缓闭上了眼,长叹一声,再睁开眼时,眼神倏地变得锐利,“我和奈尔打了个照面,就把这些零零碎碎的事……都想起来了。纳罗希努的这一场动乱……绝不只是……内战而已,罗德·雷伊斯还在酝酿着……更大的阴谋。只是我还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得……插手……我们的战争。可紧接着,艾伦就给了我答案。利威尔,艾塔洛希山不是钥匙,而是锁……艾伦……才是那把钥匙……”

“说点我听得懂的。”利威尔苦笑着,他双手捧起了埃尔文的左手,细细打量着他指节的伤疤、虎口的裂痕和指腹上厚厚的茧子——现在,成千上万艾尔迪亚人的命运和未来,就握在这只手里了。

“从我小时候……到现在,太多解释不通的‘巧合’了……史密斯家族的诅咒,和这场席卷一切的战争……只是巧合吗?灰岩村的悲剧……只是巧合吗?艾伦和奈尔……同时来到了帕拉迪,只是巧合吗?不!我隐隐感觉到,史密斯一族的命运,就是为了这一刻而铺垫的!我好像……也是一把钥匙,有人想用我……开启一道可怕的门……利威尔,我有一个猜测……这个世界、这片大陆,本来就是一体的!艾塔洛希山也好,耶弗露山也好……它们不是‘墙’,而是‘门’。门被打开之后……会怎么样呢?”

他的手心开始出汗,皮肤上透出了活人该有的体温。他反手抓住了利威尔的右手,用力地攥着,一不留神就将他断指的伤口捏出了血,染红了刚换上的新绷带。

“魔族……想要打开……耶弗露山这扇‘门’,罗德·雷伊斯想要……打开艾塔洛希山……这扇‘门’,这只是巧合吗?呵……雷伊斯家族和魔族……还有山那边的人……恐怕……本来就是一伙的吧?可是,我想不通,罗德·雷伊斯为什么……要和魔族为伍?我想,他们大概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吧?”

“谁利用谁?”

“问得好。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如果说,魔族是始作俑者,纳提特利用了雷伊斯家族和艾塔洛希山以西的人类,可你看看它们……那乱七八糟的攻势、七零八碎的战术……纳提特徒有野心,并没有这样的脑子。要是罗德·雷伊斯在操纵魔族和其他人类,那他……未免也……太可怕了。他是这样可怕的对手吗?我认识的罗德·雷伊斯,只有小聪明,没有大智慧……要是他一直在伪装,蛰伏二十多年,只图这一朝……那还真是……可怕。”

埃尔文嘴角勾起,弧度化作一抹冷笑——显然,他在讽刺。他从未将罗德·雷伊斯当作一个像样的对手,在年仅十岁、幼狼般的蛮族王子眼中,大腹便便、满脸油光、双下巴扑通扑通直晃荡的纳罗希努宰相像一头垂死的野猪,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恶臭。

“你的意思是……山的西边,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

“我猜……纳提特和罗德·雷伊斯都以为……自己在利用西大陆的同胞,却不想……自己才是人家手中的棋子。把这层关系捋顺了,很多事情……就变得很清晰了。山那边的人,有本事搅风弄云,操纵人心和魔鬼,他们一定……掌握了许多情报。这就能解释第一个矛盾——为什么魔族的攻势毫无章法,却能洞悉我们的排兵布阵、掌握我们的软肋和弱点……那一定是……有人在暗中通风报信。证据就在……灰岩村……艾伦口中‘海上来的人’,我想……希甘希纳区那片海,也连到了西大陆吧?”

此刻,埃尔文并不知道韩吉一行的遭遇,也不知道艾伦已经见到了他的父亲、解开了一切疑团,全凭自己的头脑,一点一点推测出了这场阴谋的全貌,也猜出了谁才是隐藏在他们身边的“鬼”。利威尔苦笑着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苦涩:“你是怎么怀疑到雷纳托的?”

“用最笨的办法,一个个排查……我当国王二十四年来,从外头来帕拉迪投奔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也就百来个……二十四年的仗打下来,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你、纳拿巴、雷纳托、迪尔多,还有那三个新来的孩子,几个早就缺胳膊断腿,骑不了马、打不了仗的老兵,在铁堡烧火的厨子,管马厩和马草的老爷子、老太太……”

埃尔文的神色平静得吓人,于他而言,这只是他铁血生涯中微不足道的一段插曲,哪怕他差点把命给搭上——

“寻常老兵、杂役,哪能这么清楚咱们的行踪、排兵布阵、弱点,还知道艾伦的事情……韩吉和基斯……也不会拿着艾伦的事……到处说。韩吉心眼多、戒备心重,基斯就更不用说了……他恨不得……把艾伦藏到天涯海角……我怀疑过阿尔敏,他比这个年纪的其他孩子要成熟、冷静,主意也多……不过,他和艾伦感情很好……这不像装出来的……”

利威尔沉默着,小指不自然地蜷了蜷,光秃秃的指甲轻轻刮着埃尔文左手的虎口,也不知他能不能觉察到。

自己闯了一个天大的祸——利威尔生平第一次没来由地觉得局促、窘迫、心底不安,在他和埃尔文为了一个“情”字纠缠不休、患得患失的时候,在他百般踌蹰、根本无法面对自己的心之际,在他决心抛下一切理智、思虑、骄傲、防备,坦然地接受爱情的降临之前,雷纳托几乎是他唯一的情绪出口。这个沉默的医生是个绝佳的倾听者——足够安静、足够耐心,利威尔不愿说的,他一句也不会多问,利威尔想要倾诉的,他能心平气和地从第一个字听到最后一个字。

利威尔是个足够冷静、锋利的人,可他心中却如岩浆般滚烫、黏稠,思绪百转千回,想要爱情,又怕自己的贪心会摧毁他和埃尔文之间的信任,害他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他顾虑“大局”、操心着这场战争,担忧着毫不相干的艾尔迪亚人的生死存亡,唯恐这个国家会毁灭,却又存着私心,从头到尾,只想为一人而战——可雷纳托医生从来没有嘲笑过这个别扭的自己,只是沉默地点点头,而这份沉默和体谅,正是利威尔求之不得的东西。

“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他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十分平静,却又透着疲惫,像是雾中夹着的雪团,沉重而冰冷:“我根本不配有朋友……不是老天待我不公,而是……我自己搞砸了一切。”

他以为自己终于有“朋友”了。

“你这么说的话……所有艾尔迪亚人……都会难过的。”

埃尔文郑重、诚恳地握着他的手,手心传出了阵阵微热。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有分量,他特意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急促、断断续续的气息稍稍缓和了些:“韩吉、米克、基斯……那么多人关心你,你……没拿他们当朋友吗?”


“丫头,俺已经让德洛戈的弟兄们去找那个什么大夫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是把这儿和峡谷里所有的雪挖开,俺也要把那家伙揪出来!”

杜尔巴叉着腰,厉声怒喝着,看上去像一截光秃秃的树桩,被砍掉了所有树叶,却依然能倔强地从树皮缝里发出新芽。一旁的基斯像是枯槁的柳树,在寒风中瑟瑟地颤抖着,不知要熬多久才能迎来暖春:“米卡莎,我已经照你说的,把国王活着的消息暂且压下去了……你说,那个猴子……还会再来吗?”

“我不知道。”米卡莎缓缓摇了摇头,神情冷冽、严肃,“但只要它敢来,我绝对饶不了它。我绝对……不会让它再逃走了。”

在基斯的召唤下,埃索尔人也行动了起来。罗波夫得知卡滕斯还活着,稍稍松了口气,可他紧紧地抓着枪柄的手心早已汗津津的,望向米卡莎的眼神也虚弱、疲惫:“姑娘,伊安不在了……是吗?”

“您节哀。”

“唉……”罗波夫叹息着,他的嘴唇不自然地哆嗦着,将他深深的法令纹衬得愈发凹陷,宛如山间被急流劈出来的溪谷,“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吗?他是个好战士、好兄弟……他还很年轻、还没有成家……”

“您得帮我们盯着天上。”

“天……天上?”

“嗯。”

米卡莎望着一头雾水的罗波夫,郑重地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向他解释了北国的异象——能操纵狂风、冰雪的银龙,能降下无数陨石、摧毁半个狼堡的狮头怪兽。基斯和杜尔巴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冷汗直流,罗波夫吞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仰头望向了天空,此时,天穹上艳阳高照,日光也被白雪映得格外刺眼,可罗波夫仍旧心头惴惴,生怕耀眼的太阳后头会窜出一团黑影,吞噬天空、大地,将他们全部吞掉、摧毁。

“我想拜托您、还有其他埃索尔骑兵,日夜巡逻,帮我们留意天上。要是有什么奇怪的星星、飞鸟,或者其它您没见过的怪兽,请您立刻吹响号角,让营地里所有士兵都能戒备、撤离。”

“俺们就只能跑吗!”杜尔巴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的鼻孔鼓得像牛鼻一样粗,呼哧呼哧地往外喷着热气,在寒风中化作团团白雾,升腾而起。

“咱们现在和魔族硬碰硬,胜算不大。”米卡莎无奈地摇了摇头,耐心地劝慰道,“杜尔巴将军,我比您更想给宰相、纳拿巴将军、伊安将军报仇,可是,若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贸然出击,只会让更多的人白白牺牲……”

此刻,米卡莎俨然已经成了整个南军的主心骨,她环视众人,语气肃穆、威严:“各位将军,请保持耐心,我有一种直觉,到现在为止,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有价值的。这场战争已经到了最艰难的时刻——这是破晓前最后的黑暗了。我们……必须坚持下去,只有这样,我们才对得起死去的同胞——他们在看着我们!除非我们坚持到了胜利的那一刻,否则,他们将永远无法安息……”

叹息声像气泡一样浮出水面,逐渐汇成了哀愁的涟漪。基斯悲伤地望着这个脱胎换骨、坚强冷静的孩子,却顾不上为她骄傲,他仍旧固执地坚信,灰岩村的三个孩子本不该卷入战争,可事到如今,他早已别无选择。

“米卡莎,我这个老头子也想干点啥——你下命令吧。现在国王和兵长都受着伤,宰相没了,三大兵团没人管,你说了算吧。”

“团长……”米卡莎只瞥了这个老兵一眼,顿时眼泛泪光,声音哽咽,“内务兵团得保证……所有士兵、战马有吃有喝,伤员都有药用,咱们营地里……这些东西剩得不多了吧?”

“是啊!我不知道……南军还能撑多久……”

“您回一趟铁堡吧!调些粮草和药过来,我们得吃喝、国王也需要药,埃索尔的大夫也未必忙得过来……”

“不行!”基斯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咱们随时会跟魔族打仗哪!米卡莎,我哪有扔下前线……跑回后方的道理?”

“算我求您了!”米卡莎竟然前所未有地放下了骄傲、小心翼翼地恳求道,“不是只有前线才算是战场啊!这场仗又不是三两天就能打完,咱们得跟魔族长期耗着,人得吃饭、马得吃草。再说了,您就不担心……铁堡里还有像雷纳托医生那样的人吗?那瓦莱丽夫人他们岂不是很危险!整个铁堡都会遭殃的!留在铁堡的人可不知道咱们军中有内鬼啊!”

基斯动摇了,他紧紧抿着唇,朝主帐的方向恋恋不舍地一瞥。这时,米卡莎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侧,郑重地握住了他枯瘦的右手。

“团长,我有件私事……想拜托您。您帮我给瓦莱丽夫人带个话吧!让是第一波向狼堡冲锋的战士,他打了世上最艰难的仗,然后活下来了……他是北军最勇敢的战士,是帕拉迪最忠诚的士兵,也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我想让他的母亲为他骄傲……”

“好吧……”

基斯终于松了口,怔怔地凝望着米卡莎,犹豫半晌之后,终于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他根本没办法回绝这个请求!他没成过家、没有子女,却像是帕拉迪所有孩子的父亲。他牵挂着尚在北国的让、康尼、萨莎……那一个个天天给他惹事、把克努和图尔贡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童子军”,牵挂着飘零他乡的艾伦、阿尔敏——米卡莎长大了、成熟了,能独当一面了,她的朋友们……现在又过得怎么样呢?

“你照顾好自个儿,我收拾收拾就动身……”

“嗯……我让游骑兵团的轻骑兵给您开路,您多保重。要是瓦莱丽夫人问起来,您就说我一切都好,不劳她记挂。国王的事,您就跟埃索尔的摄政王说,别跟樊多队长他们提。摄政王是咱们的盟友,咱们得把诚意给够了,才不会让埃索尔的战士们寒了心。但铁堡人多嘴杂,樊多队长又心直口快,多一双耳朵听见,就多一分麻烦……”

“好,我知道了。”基斯抹了抹滑到眼角的泪,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米卡莎,你长大了、成熟了,我真的……很开心。”


“我不是那个意思。”

沉默片刻后,利威尔还是尴尬地开了口——诚然,无论是基斯、韩吉,还是死去的米克、纳拿巴、佩特拉、奥陆欧……于他而言都是无比重要的人,可不知怎地,提到“朋友”,他满脑子都是些悲伤的回忆——与他分道扬镳、郁郁而终的巴雷特,直到战死沙场那一刻、才与他解开心结的伊安,还有雷纳托这个混蛋,欺骗他、利用他,掏空他所有秘密,到头来却将他的真心当作利剑,刺向他最爱的人……

还有……那个家伙……

他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米克的话——那个长着鹰钩鼻的家伙,曾出现在北国,一度救下了米克、救下了狼堡……他打听过自己,却在利威尔来到北国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家伙……他算是“朋友”吗?

利威尔是在巴托雷区总督的猎场认识那个家伙的。他似乎是猎场总管的朋友,或者是总督的客人,他刻薄、狠辣,动不动就把利威尔痛揍一顿,将他打得遍体鳞伤。可他一边揍着利威尔,一边又常常拿话点拨他——

“嘿!小傻蛋,朝这儿打!”

“几天没吃饭了?胳膊软绵绵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

“你的眼睛瞎了吗?耳朵聋了吗?光会乱挥拳头有什么用?”

“像你这么慢吞吞的,不出三招就会被我打死!”

“唉……你这白痴,真是没法教啊……”

“哈哈,有点长进!不过……还是太弱了!太弱了!”

“利威尔?”

埃尔文的声音将他的神智扯了回来。利威尔猛然惊醒,疲惫而略显慌乱地摇了摇头,缓缓轻叹道:“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你……很难过吗?”

利威尔没有应他,显然,他的思绪还有一大半在外头飘着,不知被北风吹向了何方。“利威尔?”埃尔文又喊了他一次,见他不作声,埃尔文竟用左腕撑着榻板,打算坐起身来。

“呃……”

“喂!你在干什么——”

埃尔文的身子摇摇晃晃、歪歪斜斜,整个躯干的重量都压在了左臂上,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维持平衡的法子,身躯就像湍流中飘浮的木桶一样,刚撑起半边,手臂就脱了力,整个人“砰”的一声晃晃荡荡地栽了下去。利威尔连忙扶住了他,将他笨拙的身子拉向自己,让他倚在自己的胸口。

“你能不能别这么乱来?我不难过,我没那么脆弱……”利威尔叹息着,突然压低了声音,话锋一转,“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过吧。我从来没有不拿你们当朋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他们的脸孔挨得很近,鼻尖几乎碰到了一块,呼出的温热气息落在皮肤上,化作一层濛濛的水雾,让他们的鼻尖都变得滑溜溜的。埃尔文突然很想亲吻利威尔,却又觉得有些唐突,只得拼命克制自己,搜肠刮肚地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岔开。

“我想起了一个人。”

没想到,竟是利威尔先开了口,三言两语便把关于鹰钩鼻的往事告诉了埃尔文。对方似乎很吃惊,沉吟片刻后,抛出了一个怎么听都不太着调的猜测:“他会不会……是你的父亲?”

“他是精灵。”利威尔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个精灵怎么可能生出半精灵来?”

“会是你母亲的朋友吗?”

“朋友吗……”利威尔苦笑着,不得不重新面对“朋友”这个尴尬的词儿——母亲有朋友吗?在他记忆里,母亲的“姐妹”们尖酸刻薄,总欺负她,还捎带着连她的儿子都一并捉弄,给他取“小耗子”“小臭虫”之类的诨号,呼来喝去地支使他给她们洗臭袜子和脏裤衩。可在母亲生病后,这帮“贱女人”变卖了所有细软首饰,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给她买药……

“我妈可从来没提过这么个人物。”

他的语气有些苦涩、有些无奈,埃尔文显然对他的心事一无所知,沉吟片刻,喃喃自语道:“也是……如果你母亲有个可靠的朋友,怎么想都会……让儿子去投奔他的吧?总比你流落他乡要强……”

帐篷里顿时挤满了尴尬的沉默,利威尔没有作声,埃尔文瞥着他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知他是在伤感,还是在生闷气。他想要岔开话题,一开口却让气氛愈发凝固了——

“那……有没有可能,他是你母亲过去的恋人?”

“啊?”

“你母亲没提过他,是因为……不知该怎么面对年少无知时的爱情。那个人不和你相见,是担心打扰你们一家人的平静生活。他大概曾以为……你母亲生活得很幸福……”

“你的脑子摔坏了吗?”利威尔无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把他的脑袋揽向怀中,俯下身去,将裸露在绷带外的左脸紧贴着埃尔文的额头,感受着他的体温,“你摔下马的时候,是脑袋先着地吗?”

“你别取笑我了……”

埃尔文也有些惭愧,他本想逗利威尔笑,可这个拙劣的玩笑显然适得其反了。不过,利威尔还是认真、慎重地思索了一番,平静地反驳道:“我可不信我妈能看上这种男人——他的嘴很贱,一张口就吐不出什么好词来,还很暴躁,没有半点耐心,在猎场里的一举一动都很残忍,喜欢把猎物折磨到死。我妈只是傻,她又不瞎。”

“但我看得出来,你还是……很怀念和他一起生活的日子……对吧?”

“不,那没什么好怀念的。和他待在一块的时候,我也不讨厌他,可现在……我还有什么必要怀念他?我现在过得……不比当年好一万倍?”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骗你干什么?”

看来,埃尔文笨拙的笑话还是派上了些用场,利威尔的语气缓和了不少,语调了轻松了许多。他们也习惯了紧紧相拥的姿势,埃尔文再没有不安地动来动去,利威尔也没再觉得胸口被压得透不过气、皮肤被汗水浸湿的衬衫磨得很痒。埃尔文用仅剩的左臂搂着利威尔的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用贴紧利威尔胸口的耳朵倾听着他的心跳声。

“你也曾希望……他就是你的父亲,对吧?”

“我从来不知道有父亲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会比只待在妈妈身边更好吗?”

“说不上来。”埃尔文怔了怔,最终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太多六岁以前的记忆。只依稀记得,他个子很高,我站在他面前,必须拼命仰着头,就像在仰望高山。他其实很喜欢和我说话,讲魔族、讲战争、讲国家的治理。他是个很耐心的长辈,对帕拉迪所有孩子都很好,我想……他应该很喜欢孩子,只可惜,我的兄姐都早早夭折了……”

“你没有弟弟妹妹了?”

“我母亲实在不想生了。她是女兵,是要打仗的,哪能大半辈子都蹉跎在产床上?艾尔迪亚人最多只生两个孩子,一个战死了还剩一个,要是两个都没了,那也是命……世上不负责任的父亲多了去了,母亲却不能随随便便把孩子生下来、扔在世上……我父亲勒令帕拉迪所有男人都必须带孩子,否则就让孩子跟母亲姓。如果我没有早早被送到凯尔洛,或许他会是个很好的父亲吧……只可惜,我回到陨星台时,他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我已经快把他的长相、声音忘光了。”

“你们好歹一起生活过六年……总能留下一些痕迹吧?”

“有。他有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所谓的‘魔族’,也不过是另一种人类罢了。”

“啊?”

“他发现魔族也懂历法、星相,会随着四季变化而迁徙。冬天最冷的时候,哪怕是毗邻魔土的塔卡深渊,魔族的攻势也远不如夏天那么激烈。它们还会看太阳和影子的移动来辨别方向,夜里也会仰头寻找北极星……我父亲说,‘埃尔文,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艾尔迪亚人当了几千年蛮族,才有了自己的历法。魔族怎么会懂这些?’当时我还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回答他,‘魔族也有聪明的吧?’他当时的神情别提多好玩了,就好像在说,‘我的傻儿子,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利威尔叹息着、苦笑着,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冗长的回忆:“说了多少次了,听点我能听懂的。”

“我想我现在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是,魔族只是被这个世界排挤的人类,千万年的流亡、孤独、折磨把它们变成了今天的模样。若我不能为帕拉迪做些什么,恐怕……千年之后,艾尔迪亚人也会变成魔族。你现在明白了吗?艾尔迪亚人的命运,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血统……魔族是被人为制造出来的,‘恶魔后裔’也是被制造出来的!”

“这就是你对‘外面’的世界念念不忘的原因吗?”

“是啊!我真的很想看看……父亲眼中的世界。我想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别人口中‘伟大的先王’。如果父亲是个普通人,他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如果他不用打仗、不用治理这个国家,他的梦想是什么?当水手、当医生,当一个专门教孩子读书识字、每天都被不同的小孩环绕着的男人?”

“噗……”

利威尔突然笑了,紧接着就开始前仰后合,被他搂在怀里的埃尔文也被晃得晕头转向,更对他这副乐不可支的模样一头雾水:“你在笑什么?”

“我想象了一下你被一群孩子围着的模样……说实话,有点好笑。”

埃尔文一时语塞,愣了好久,才跟着“噗哧”地笑出了声:“基斯说,我和他长得很像,要是蓄起胡子,就几乎一模一样了。不过,我不太喜欢留胡子,总觉得不太干净——胡子里应该很容易藏污纳垢吧?要是不能天天洗一遍,很快就会变得像韩吉的头发一样,又脏又黏,还会长虱子和跳蚤……”

“嘁……韩吉听到你这鬼话,肯定恨不得往你屁股上踹一脚——我还以为全帕拉迪只有我一个人嫌她脏呢。”

“我只是打个比方。”埃尔文突然长叹一声,语调变得忧愁、怅然若失,“不知道韩吉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利威尔情不自禁地翻了个白眼,此刻,他不再像刚回来时那般心事重重,对埃尔文也不像刚刚那样提心吊胆,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他变得理直气壮,就像在铁堡时那样,句句不饶人,“你也不想想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我要是韩吉,踹你两脚都不解气,还得揍你一顿才行。你就是欺负她脾气好,又爱多管闲事……”

“等她回来了,我会跟她道歉的。”埃尔文突然敛起了神色,眼神端肃,语气威严,“相信我,利威尔,这一天不远了。用不了多久,韩吉就会回到我们身边。纳罗希努和精灵都会参战,这场战争……就要迎来转机了。”


埃尔文没有猜错。此刻,韩吉骑着纳罗希努的战马,身后飘扬着雷伊斯家族的旌旗,正随着斯托黑斯、巴托雷亚、希甘希纳三区的军队南下,踏着茫茫白雪,返回故乡。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弗里茨王签下了退位诏书、雷伊斯家族与德克家族停战,罗德·雷伊斯成为纳罗希努“摄政王”,离他心心念念的王座不过半步之遥。这位“新王”在使徒和精灵府的游说下答应出兵帕拉迪,“御驾亲征”,与艾尔迪亚人、埃索尔人、矮人携手共同对抗魔族。

而这一切,竟都发生在短短一天之内。

韩吉打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么荒唐的事——江山易主只在弹指间,一天前仍刀兵相向的同胞,竟能在眨眼之间握手言和、站到同一面旗帜下!太荒谬了,太无耻了……纳罗希努政坛波澜诡谲,她也算是长见识了……

数以万计的骑兵、数不清的马匹和辎重绵延千里,一眼都望不到头。格里沙医生留给她的那两个水晶薄片派上了大用场,据说,这个叫“眼镜”,在它的帮助下,韩吉能清楚地看到队伍最前头华丽的马车,盖着绣金的红绸缎面帐子,由八匹雪白的高头大马拉着,里头坐着的,就是“摄政王”和他的女儿——那个叫做赫里斯塔的小女孩。这个可怜的姑娘,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准公主”,罗德·雷伊斯还紧急征募了许多贵族少女,组了支装模作样的“女兵”,穿着华美的刺绣皮甲,随侍在小小的公主左右。

这简直就是个笑话!韩吉又好气又好笑——这些娇滴滴的女孩上了前线,肯定会被吓坏的!此刻,她们正笨拙地骑着马,慢吞吞地跟在摄政王的尊驾之后。紧随这些“女兵”之后的,是一辆同样由八匹马拉着、挂着蓝色绣银丝绒帐子的马车,尽管韩吉百般不情愿,使徒还是带着艾伦、阿尔敏坐上了那辆车。韩吉身为帕拉迪的内务大臣、骁骑将军,也只能和三区总兵、将军一块骑着马,跟在马车的后头。在他们身后,就是浩浩荡荡的灰袍兵、褐衣军、各家贵族的私兵……

在她身侧,奈尔·德克同样垂头丧气、魂不守舍。他的父亲已经官复原职、留守王都,德克家恢复了昔日的荣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各省总督、各路将军仍旧簇拥在他身边,极尽奉承、恭维,这熟悉的情景却让他嫌恶、憎恨,连假笑都挤不出一抹来。他的大舅子兰诺·加尔布雷思押对了宝,正春风得意,一转头瞥见他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顿时像是吞了只苍蝇般恶心不已——

“快别哭丧着脸了!战争结束了!你爹活下来了,玛丽活下来了,我的外甥、外甥女都活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啊,他们都活着……”奈尔喃喃地应和着,双瞳却空洞得像一条渴死的鱼,“那这场战争……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嗤,你可少说些屁话吧!咱们现在……可是要去和魔族打仗!活着的时候不好好珍惜,等你这条烂命折在巨魔脚下,玛丽得难过成啥样!真是……她到底看上你啥了……”

没想到,奈尔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并未反驳。他昂起了头,在兰诺诧异的目光中,向南方远眺着——从韩吉口中得知帕拉迪的国王已死时,他的心头并未掀起多少波澜,毕竟,他也是在鬼门关来回闯过几遭的人了。可现在,离帕拉迪越近,他的心就越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揪着,他的悲伤终于有了实感——艾尔迪亚人失去了国王,而他失去了一个朋友,一个曾和他同生死、共患难的人。

“罗德·雷伊斯突然愿意出兵,是想谋夺帕拉迪的土地吧?”

“喂!你不要命了?”兰诺被妹夫突如其来的“疯话”吓得魂飞魄散,“直呼摄政王的名讳,还说这种大不敬的鬼话,要是给人听见了……”

一旁的韩吉倒是相当冷静,甚至还“哈哈”地干笑了两声:“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除非艾尔迪亚人都死绝了,否则帕拉迪的土地,才轮不到他来染指!”

“你——”

兰诺吵不过她,甚至没来由地害怕这个邋里邋遢、疯疯癫癫的野蛮女人,只得将满腔怒火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扭头望向南方——他们马上就要抵达希甘希纳区了,大概还需要一天的工夫,就能踏上帕拉迪的土地。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兰诺听过许多传说——帕拉迪全民皆兵,老人孩子全都能骑马打仗,女人们高大、健壮,除了没长胡子,和男人没什么两样。他们的国王是一个有着高贵气质的美男子,却有着钢铁般冷酷无情的心肠和手腕,在他的手底下,艾尔迪亚骑兵强悍、无畏,如狼似虎。短短十三年间,纳罗希努的火枪队在希甘希纳边境上与他们六度交手,居然半点便宜都没讨到……

他突然有些好奇,这个国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便扭头向奈尔和韩吉打听。没承想,韩吉只是一怔的工夫,奈尔竟已垂头掩面、开始啜泣。渐渐地,他的哽咽化作了潮水般的悲泣,像一阵哀伤的风,迅速席卷了这片寂静的平原。

“埃尔文……他……他……我……”

他语不成句,呕哑的哭声引得周遭的士兵、将领纷纷侧目。兰诺目瞪口呆地望着他,韩吉则扭开了头,望着平原上的皑皑白雪,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怎么也流不下来。

悲风呼啸着,白雪映出了莹白的光芒,明明已经踏上了归家的路,韩吉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恍如隔世——帕拉迪、同胞们……现在……还好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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