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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张]-长空之坠

百日韩张day35,开完车搞点严肃文学(呸)缓一缓……

背景设定是1940-1941年的“伦敦大轰炸”,央视9套播过一部同名纪录片,感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抄送组织 @2017百日韩张 



韩文清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张新杰正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他。略显黯淡的灯光和月光混在一起投射下来,在街道上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他也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在看他,抑或是在发呆——他早已放弃揣测张新杰的行动逻辑——韩文清掏出钥匙来开了门,进屋一看才发现屋里几乎空无一人。

客厅里甚至连灯都没开,韩文清借着窗前幽暗的月光看了看表——时间还不到9点,往常这个时候,张新杰的父母应该还没有睡,他们一家三口往往会在客厅里闲聊,或者打桥牌。张新杰的父亲偶尔会热情地邀约韩文清加入他们的牌局,但韩文清总得找各种理由婉拒——他手气尚可,但牌技实在是惨不忍睹。但此刻,客厅里空无一人,甚至连管家也不见踪影。

韩文清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了下来,犹豫着要不要开灯,或者直接回房去温习功课,此时身后的台阶上却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William?”

韩文清猛地回过头,发现有人正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借着若有若无的一丝光线,他勉强能辨认出那是张新杰的身形。

“你在叫我?”韩文清惊讶地指了指自己。

“这里还有别人叫William?”

没有。韩文清没再说话,他看着张新杰打开了客厅的灯,走了过来,坐在他身侧的沙发上。

“你一个人在家?”

“嗯,我父母到Manchester去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了。”

“管家也去了?”

“他们都去了,”张新杰点了点头,“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韩文清哑然,眼下的局面让他感觉十分陌生,事实上,自他到伦敦求学、借住在张家以来,他基本上没怎么和张新杰独处过,他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抗拒且忌惮这种独处——在他看来,张新杰这人固执、冷漠、自我中心,而且有着极其诡异的处事逻辑——他可以在自家父母与韩文清在饭桌上聊得热切的时候一言不发地吃完自己的食物,然后直接撂下刀叉回房。他刚来的时候以为张家父子之间在闹什么矛盾,随后才发现这是张新杰一贯的作风,甚至连他父母也对他无计可施。


张新杰并没有陪韩文清坐下去的兴趣,在简单地给韩文清交代了家中的情况之后便回房了,临了韩文清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给张新杰说一说自己那边的情况,便出声叫住了张新杰。

“怎么?”张新杰从台阶上回过头来,眼中的神色似乎十分困惑。

“我明天不回学校,”韩文清谨慎地选择着措辞,“学校提前停课了——因为战事的原因。”

“啊——哦……”张新杰偏着头出了会神,似乎也在犹豫着该说些什么,“那你——早点休息?”

“嗯,好,你也早点休息。”韩文清生硬地答道。

但他并没有如张新杰所言“早点休息”,相反,他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很久,脑海中走马灯一般不断蹿过各种混乱的画面。

作为一个研修物理学和机械工程——准确地说他的研究方向更接近导弹工程——有志于将来投身中国的武器研发事业的公派留学生,韩文清到伦敦的时间并不长,他的父母愿意送他出国留学,与其说是对他的报国志向的谅解,倒不如说只是单纯地想让他避开中国的战祸。但事与愿违,他到伦敦不到半年,战火就烧到了英伦三岛,德军从9月起对伦敦进行轰炸,整个伦敦,甚至整个英国都乱作一团。

大轰炸持续到年底,仍然看不到结束的苗头,学校出于对师生的人身安全的担忧,不得已宣布提前停课,张家所处的区域暂时未被涉及,但也一样是岌岌可危——在这节骨眼上,张家父母突然到曼彻斯特去“谈生意”,这让韩文清愈加困惑不解。

如果说张家此行是为了“避难”的话,那他们完全没有理由将张新杰这个独子留在伦敦——这个行为实在是太冒险了,也不符合张家一贯的作风。

韩文清想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头绪来,他只能将此归结为“事出突然”——对于此刻的韩文清而言,比起要与张新杰独处,更让他头疼的问题在于他认为自己必须肩负起“照顾”张新杰的使命来——尽管并没有人要求他这样做,但他依旧执著地认为,这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这倒不仅仅是因为韩家与张家是“故交”——自打他到了伦敦以来,一直借住在张家,张伯父与张伯母一直对他照顾有加;也是出于对张新杰的自理能力的不信任——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似乎并不具备独自一人在伦敦生活的能力,他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甚至也不怎么擅长跟人打交道。

有那么一个瞬间,韩文清觉得自己这样揣测张新杰似乎不太厚道,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在打定了主意之后他便径直回房休息了。什么功课,什么张新杰,统统等明天再说吧。


第二天韩文清是被空袭警报和轰炸的巨响吵醒的——几个月来几乎天天如此——他坐在床上朝窗外张望了一眼,隐隐能看到远方火光闪现,此次轰炸的地点似乎离张家很近,屋子的玻璃窗被爆炸的余波震得晃个不停。韩文清心头一动,翻身从床上一跃而起,披上外套便夺门而出。

所幸他担忧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张新杰正稳稳地坐在客厅里,听着广播里首相和国王的讲话。他的脸上隐隐地透着紧张的神色,右手不住地在胸前划着十字。

韩文清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杞人忧天了,但一时间又觉得放心不下,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在张新杰身边坐了下来。

张新杰猛地被吓了一跳,望向韩文清的神色里流露出一丝惊惶,但这也只是一刹那的事情,转瞬之间,他便恢复了平静。

“早安。”韩文清略显别扭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Morning.”对方仓促地冲他一笑,很快便挪开了视线。

“你怎么不和伯父他们一起去曼彻斯特?”韩文清试探着问道。

“我去做什么?他们的生意我又不懂。”

韩文清哑然,这是一个古怪的回答,但似乎又很符合张新杰的个性。

“伦敦很危险……”

“那我更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了。”

韩文清怔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张新杰也在担心他的安危。

张新杰见他不说话,又补了一句:“Manchester也很危险——哪里都一样的。”

“Manchester并没有被轰炸。”

“但你也不能保证Manchester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轰炸的城市。”张新杰站了起来,朝韩文清耸了耸肩,他身上还穿着单薄的家居服,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点燃客厅里的壁炉。

在韩文清折腾壁炉的空当,张新杰走到了窗边,透过窗玻璃朝外望去。

韩文清点燃了壁炉里的火焰,转身走到了张新杰的身后,他顺着张新杰的目光,看到了远处天际滑翔而过的战斗机。


“那是德国最新研制的施图卡轰炸机,”韩文清转过头来,向张新杰解释道,“这几个月来轰炸伦敦的就是它们。”

他指了指远处天边的几道飞行尾迹:“那是英国的旋风式和喷火式战斗机,他们正在截击德军的轰炸机。”

张新杰回过头来:“你在学校里学的就是这个吗?”

韩文清点了点头,他突然想起来,今年夏天张新杰刚刚从中学里毕业,如果不是因为战争的缘故,他本该在今年秋天成为国王学院的学生。

“听说你原本打算念文学?”韩文清随口问道。

但张新杰没有回答他,只是默然地望着天际,两人的身影倒映在玻璃窗上,和远处浓烟四起的伦敦城交叠在一起,看起来悲凉得近乎荒谬。

不远处的爆炸声渐渐平息下来,但防空警报仍然响个不停,韩文清把手搭在张新杰的肩上,问道:“你饿不饿?我出去买点吃的吧。”

张新杰却如同受了惊吓一般,仓皇地回过头来:“现在出去很危险吧?”

“但你总得吃东西吧?”韩文清径直转身朝门口走去,“我去去就回。”

在张新杰犹豫着该如何劝阻韩文清的空当,韩文清已经走出了家门,大街上四处弥漫着浓烟,不远处的一排民房已经起了火,伦敦市民组成的义务救火队和义务医疗队在街道里来回穿梭着,从四面八方运水过来灭火,从房子里抬出受伤的居民。这是韩文清距离轰炸最近的一次,触目惊心的场景让他心里发怵,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眼下这局面,真是一分钟都耽误不得。

但事与愿违,近处的几家面包店要么毁于轰炸,要么闭门歇业,韩文清只得往更远的地方走,这一去就是一整个上午,等他拎着大包小包的食物往回赶时,原本消停了片刻的防空警报一时间再度响彻云霄,伦敦的上空又出现了疑似轰炸机的黑影。韩文清心里焦急,不由得逐渐加快了脚步,最终竟然在街道里狂奔起来。

轰炸机掠过他头顶的天空,在不远处投下炸弹,爆炸产生的灼热气浪掀了他一个趔趄,巨响拍击着他的耳膜,韩文清顿了顿,捡起滚落在地的面包塞回袋子里,继续朝返程的方向狂奔着。

他好不容易赶回了张家所在的街区,却看到大量的居民从街区里涌出,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跑去,韩文清停下脚步,大口喘着气,四下里搜寻着某个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他只得继续动身狂奔,一个行人拉住了他,提醒他前方危险,他却连道谢都顾不上,只顾着挣脱对方的手腕,继续朝前奔去。


万幸的是张家的房子并没有遭到轰炸,尽管玻璃窗几乎已经全部被气浪震碎了,但房子的主体结构完好无损。韩文清急忙开门进去,只见张新杰十分端正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着眼睛,膝盖上搭着一本圣经,左手按在圣经上,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仿佛在做餐前的祈祷,又如同是临死前最后的忏悔。

他对韩文清的归来毫无知觉,韩文清也没有出声叫他,只是背靠着门板,直到他做完了祷告,才缓缓问道:“你没事吧?”

张新杰惊讶地睁开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仿佛韩文清毫发无损地站在他面前是一种极大的意外。

“你以为我死了?”韩文清试着去揣测他的想法。

“不,”张新杰尴尬地摇了摇头,“我以为会死的是我。”

韩文清愣住了,半晌才挤出一句干巴巴的“没事”。

张新杰站了起来,把圣经放回壁橱里,走到韩文清面前,主动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物袋子。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我跑得比较远——附近的baker和butcher's都关门了……”

“Bakery.”张新杰突然纠正道。

“嗯,”韩文清点了点头,没有计较张新杰的吹毛求疵,“所以我这次多买了点,轰炸再持续下去,我很担心我们要断粮。”

“那就等政府发救济吧。”张新杰十分“顺其自然”地点了点头。

韩文清一时语塞,在他印象中,从小在英国长大的张新杰中文水平和自己初到英国时的英文水平差不多,日常对话都是中英夹杂,磕磕巴巴,但现在却能熟练地使用“救济”一类对于他来说颇为生僻的词汇——这便是战争在每个人身上留下的烙印,是艰难时局下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梦魇。

在韩文清切面包和熟肉的时候张新杰主动提出要帮忙,韩文清想了想,提议让他帮忙把自己切好的食物装进盘子里。

“我会切……”张新杰露出了一个十分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知道,但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些东西切完——没必要两个人切。”

等二人吃完了午饭,窗外的爆炸声和防空警报声也渐渐消停了下来——在纷飞的炮火中吃饭是一种极为“难得”的体验,张新杰依旧一言不发地吃完自己那份食物,然后沉默着起身回房,韩文清收拾了餐具之后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借着这片刻的宁静开始温习功课。考虑到现在二人糟心的处境,他们直接省略掉了下午茶的计划,晚餐时间韩文清也没去打扰张新杰,他自己下楼准备好了食物,送到了张新杰房门口,正打算敲门时,却突然发现他的房门只是虚掩着。


“Richard,你在吗?”韩文清克制着直接推门而入的欲望,敲了敲门框。

但他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复——他在张新杰房门口焦急地站了两分钟,终于丧失了全部的耐心,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蜷着腿坐在床上看书的张新杰抬头瞪了他一眼,但也没有指责他不请自来的行为。

韩文清没有理会他这点微不足道的不满,将餐盘和刀叉放在他的床头柜上,说道:“吃完把餐具送下来,或者叫我上来取也行。”

张新杰没有搭理他,他便静静地在张新杰床前站了片刻,望了一眼窗边碎了一地的玻璃渣。

“你吃完饭要是想睡觉的话——”韩文清顿了顿,谨慎地组织着措辞,“记得多盖点被子,夜里会很冷。”

“William……”张新杰突然转过头来,满脸欲言又止的神情,“你能不能陪我坐一会?你不用做什么,在这里坐着就行……你可以把你的功课拿过来写……”

韩文清果真将自己的课本和专业书都拿了过来,借用了张新杰的书桌,开始伏案温习功课,他一开始还觉得不习惯——张新杰的卧房有些“过于整洁”了,看起来有点像学校的图书馆,或者实验室——但很快他就进入了求知若渴的状态,以至于连张新杰放下了手里的书,怔怔地看着他,他都没有发觉。

直到他被书里一个陌生的词汇给难住了,才陡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张新杰的声音。

“Trajectory.”

“什么?”韩文清猛地回过头,才发现张新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Trajectory,”张新杰又将那个单词重复了一遍,“轨道和路线的意思,在你这本书里,应该说的是炸弹被扔下来的时候,运动的路线。”

“弹道?”韩文清怔怔地问道。

张新杰歪着头想了想,缓缓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韩文清愣住了,而张新杰也没有再说些什么的意思,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地僵持了半天,韩文清才突然回过神来,把手里的书递到张新杰面前,问道:“你要看吗?”

张新杰也怔了怔:“不用了,我可能看不懂。”

“这书挺简单的,”韩文清把书塞到张新杰手里,“你看起来应该比我容易。”

张新杰犹豫着接过了书,看了一眼封面,把自己手里那本书递给了韩文清:“你要看看这个吗?”

韩文清接过来一看,是一本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


于是,局面就变成了俩人在张新杰的卧房里,翻看着彼此的书,张新杰一直保持着站立的姿势,看得格外投入,韩文清让他坐,他也置若罔闻。韩文清拿他没办法,只得回过头来,继续翻着手里的书,老实说,他这人没什么文艺方面的天赋,十四行诗于他而言只是“勉强能读得进去”而已,但他还是很认真地把书从头翻到了尾,还留心地看了看张新杰手写的脚注。

差不多快10点的时候韩文清把书还给了张新杰,催促他早点休息,还把那本张新杰没看完的书留给了他。

他回到了自己房间里,收拾洗漱了一番之后便倒在床上,把被子胡乱一卷,没过多久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但还没睡上多久,他就被一阵剧烈的震动给惊醒了,在他猛地坐起来的一刹那间,安静了一下午的防空警报再次响彻他头顶的天空。

爆炸的巨响此起彼伏地回荡在他耳边,整个屋子都被震得摇晃起来,床头柜上的相框被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还带出“啪”的一声脆响,韩文清从床上一跃而起,打开房门冲了出去。

“Richard!”他用力地拍着张新杰的房门,却半晌也没能得到回音,韩文清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得强行撞开了房门,在破门而入的一瞬间,他看到张新杰瑟缩在床角,身上裹着被子,头也埋在被窝里,他冲过去想要确认张新杰是不是醒着,对方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身边,紧紧地抱住了他。

韩文清只得顺势搂住了张新杰的肩,他想要拍一拍张新杰的后颈,却意外地发现张新杰的脖子上几乎全是汗,摸起来冰冰凉凉的。

“你没事吗?”韩文清小心地问道。

张新杰没有回答他,只是哆哆嗦嗦地抱着他的腰,剧烈地喘着气,韩文清不无担忧地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这才发现他连发根里都是密布的汗水。

“William……”张新杰小声地、断断续续地叫着他,他抱紧了张新杰,说道:“我在。”

轰炸仍然在继续着,巨大的声浪震得韩文清胸腔里一阵钝痛,耳朵里也在嗡嗡作响,床板也被震得摇摇晃晃,在恍惚之间,韩文清竟觉得自己是置身于海上的孤舟之中。

他想起自己当初乘船远渡重洋,赴英国留学,由于晕船的缘故,他在下船时仍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中。自家的世交、张家父母正在码头上等着他,张新杰跟在他们的身后,眼中的神色既好奇又抗拒。


这一场夜袭一直持续到了凌晨5点多,在爆炸的轰鸣和震动逐渐归于平静之后,防空警报仍旧响个不停——韩文清早已习惯了这尖锐刺耳的响声,但心中仍旧惴惴不安,被他搂在怀里的张新杰也是一样——他们的胸口紧紧地贴在一起,韩文清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胸腔中急促的心跳。

“你没事吧?”韩文清撑着床板,撑起了自己的半边身子,望向张新杰的脸。

张新杰的脸上仍旧是一片惨白,看不到半点血色,他没戴眼镜,瞳孔中流露出一丝羞怯的神色。

“你不要告诉别人……”

“好。”韩文清怔怔地答道。

“谢谢……”张新杰小声地应道,他挪了挪自己的胳膊,揽着韩文清的脖子,撑起身子来,在韩文清的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God bless you.”

一时间,韩文清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往头顶上涌,脑袋里仿佛被爆炸的余波侵袭着,震得他一阵晕眩。

“你——”韩文清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不是被吓糊涂了……”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张新杰额头上摸了一把,张新杰的体温很低,汗水却布满了他的每一寸裸露的皮肤。

“我没事……”张新杰气若游丝地答道,“你能不能……陪我躺一会……”

韩文清没办法拒绝他,他侧着身子躺了下来,把张新杰拉到自己怀里,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防空警报逐渐平息了下来,张新杰的呼吸也慢慢归于平静,韩文清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睡着了,也不敢随意动弹,只得将被子拉了过来,把两人胡乱一裹,闭上眼睛开始打盹。

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他艰难地睁开眼睛,却发现张新杰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二人目光相接时张新杰略显生硬地扭开了头,轻声说道:“我有点饿。”

韩文清挣扎着爬了起来——他的手臂被张新杰压得有些发麻——下床去洗漱,张新杰也跟着下了床,洗漱完毕后两人一起下了楼,韩文清去点燃壁炉,张新杰则打开了炉边的收音机。

广播里传来了国防部大臣的声音,他向伦敦市民汇报着昨天的“夜袭”的战况——德军已经开始了在夜间轰炸伦敦的作战计划,他呼吁被轰炸区域的居民暂时离开自己的家,就近到防空洞中避难。


张新杰愣在了原地,他的手指还搭在收音机上,整个人却一副完全没有力气关掉它的模样。

韩文清走到了他身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走吧——”

“去哪儿?”张新杰回过头,满脸茫然地问道。

“防空洞。”

张新杰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我不想去……”

韩文清抓着他的肩,把他拉到了自己面前:“你必须去。”

张新杰伸手在韩文清胸前推了一把,想要把他推开:“这里是我家——”

韩文清一把抓住了张新杰的手腕,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你也得听我的。”

张新杰怒气冲冲地挣扎了几下,都没能将自己挣脱出来,他恼羞成怒地想要斥责韩文清,此时,广播里传来了国防部大臣沉痛的声音——英国除伦敦外的几个重要城市,包括牛津、剑桥和曼彻斯特,都遭到了德军的轰炸。

张新杰顿时僵在了原地,如遭雷击,甚至连手腕都在微微发颤。

韩文清也愣住了,半晌,他松了松捉着张新杰的手腕的手,低声说道:“伯父伯母不会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张新杰喃喃地说道,眼中满是绝望与迷茫。

韩文清小心地回避了这个无解的问题,把张新杰揽进自己怀里,低声说道:“你在担心他们,他们也在担心你——所以你必须跟我去防空洞,只要你平安无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张新杰闷声答道,他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手却仍旧紧握成拳,直握到手背上青筋暴起,掌心里全是冷汗。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行李——韩文清带上了所有的食物和淡水,还额外地带了一床薄被,尽管国防大臣在广播里承诺政府会为伦敦市民提供帐篷和睡袋;张新杰带上了几件换洗的衣物,还打包了几本书,除了他常读的圣经和文学著作之外,还带上了韩文清借给他的那本关于导弹工程的书。

关上自家大门的时候张新杰的手仍在颤抖,韩文清抓住他的手,用力带上了门,拉着他挤进了人流中,和众人一起往防空洞的方向走去。

张新杰有些惶惑地张望着四周——他发现周边所有人脸上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悲痛表情,仿佛他们即将永远离开自己的家园一般——他将视线转向了身边的韩文清,却发现从他脸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来。


离张家最近的防空洞勉强也还称得上宽敞,但此刻也挤满了前来避难的居民,韩文清领来了帐篷和睡袋,在防空洞的一角置办起了一个小小的“庇护所”。张新杰盘腿坐在一旁,翻看着韩文清借给他的书,对周围闹哄哄的环境熟视无睹——义务医疗队的成员们抬着担架穿行在人群中,高声询问着是否有人需要救治,一个老人凑了过来,请求韩文清替他搭好帐篷。

韩文清欣然应允,一边帮老人搭着帐篷,一边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老人的儿子是英国皇家空军的飞行员,正效力于与德军轰炸机交战的“旋风式”战斗机群部队,但此刻讽刺的是,老人自己的家宅也惨遭轰炸——保卫伦敦市的飞行员,却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人。

但老人仍旧十分乐天地与韩文清开着玩笑,他说他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轰炸时隔着窗玻璃往远处眺望,观看儿子的“表演”,但此刻身处防空洞,对外面的战事一无所知,“恐怕以后都看不到了。”

韩文清一时语塞,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老人这份听起来格外残酷的幽默,此时张新杰却突然阖起了手里的书,朝两人投来了若有所思的一瞥。

但韩文清仍然捕捉到了这短促的一瞥,他帮老人扎好帐篷,又送给老人一份面包之后,便返回了张新杰那边,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

张新杰没有作答,他低头盯着手中的书,指尖抚着封面上的“missile”一词,看起来十分忧虑的模样。

韩文清皱起了眉头,他试着去捉住张新杰的手——对方的指尖和手腕都是冰凉的,隔着苍白的皮肤,韩文清能摸到他手背上凸起的血管。

“William?”

“我在。”

张新杰迟疑着转过头来,看着韩文清的眼睛:“你会思念你的父母吗?你会担心他们的安全吗?”

韩文清愣住了,他完全没料到张新杰会向会抛来这么一个问题。

对方却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知道这么说很冒犯,但是——你在这边学习missile engineering,是要保卫你的国家,但它们能够保护你的家人吗?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的父母,但我知道他们是我父母的朋友……我也知道中国的时局很糟糕,你一个人在国外,会担心他们吗?”


韩文清有些吃惊地望向张新杰,对方微微蹙着眉头,神色中满是忧虑与彷徨。他恐怕是第一次意识到,张新杰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冷漠或是不近人情,只是自己还从来没有机会去洞悉他的内心。

而现在,一场来势汹汹的轰炸,如同滔天的巨浪一般,将二人推到了一起,他们都是溺水的人,眼前只有彼此这一根救命稻草。

他紧紧地握住张新杰的手,用力地捏了捏他冰凉的手指。

“我每天都在担心我的父母,有时候甚至整夜都睡不着觉——国内的局势我很清楚,但我别无选择,从我踏上来英国的轮船的那一刻起,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是个不孝子,但……”

韩文清突然收了声,因为他在张新杰的眼中看到了十分难以言喻的神情,仿佛他正面对着极大的恐惧一般。

“你会后悔吗?”张新杰突然问道。

“后悔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韩文清并没有回避张新杰的眼神,“我每天都在后悔,但又不得不在后悔中前行。”

“Sorry……”张新杰喃喃地说道。

“没关系。”韩文清伸手摸了摸张新杰的额头,摸到了薄薄的一层汗水,“你在担心伯父伯母?”

张新杰闭上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走?”

“我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况你还在这里……”

韩文清愣住了,与张新杰相握的手心里渗出汗来,他想说服张新杰自己留在伦敦也没什么问题,却又觉得此刻多说无益,他张着嘴犹豫了半天,却连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此刻张新杰的心中也是百感交集,脑海中拼命地蹿出各种奇怪的念头,他觉得韩文清才是他在各种文学著作和史诗中见过的真正的英雄,迎战歌利亚的大卫,战胜毒龙的伊阿宋;而他自己,要称英雄未免懦弱,要做个俗人又太过多情。

韩文清自然对张新杰心中所想一无所知,他主动地往张新杰身边坐了坐,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William?”

“我在。”

“我们能不能……一起睡?”

“好。”


由于轰炸的原因,整个英国的工业系统都受到重创,工业物资必须优先提供给军用工业,民用物资则全面紧缩。此刻韩文清与张新杰也受到了这种“紧缩”的波及——政府给避难的民众发放的物资做工极其粗糙,帐篷过于狭窄,睡袋却又大又空,张新杰十分怀疑这批睡袋是否达到了保暖标准,韩文清却懒得计较这么多,径直把张新杰塞进了睡袋里,自己随后也钻了进去,拉上了睡袋的拉链。

韩文清才躺进来张新杰就后悔了,再空荡的睡袋在容纳了两个人之后仍然显得十分拥挤,韩文清的胸膛紧紧地贴着他的后背,散发着灼热的温度,韩文清的下巴也正搁在他的肩上,他几乎能够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他抓住了韩文清环过来的胳膊,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挠了两下。

夜间的轰炸已经拉开了序幕,这一轮夜袭的火力似乎十分强劲,整个伦敦市的地面都在颤抖着,爆炸的响声传进了防空洞里,化为了沉郁的闷响,似乎防空洞的空气里都是震颤的余波。不远处已经传来了孩子的哭声,不多时,此起彼伏的哭声便连成了一片,张新杰听着这断断续续的哭声,只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腾起来,不由得蜷了蜷身体,韩文清觉察到了他的异常,摸索着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张新杰却如同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地扣住了韩文清的手腕,整个人都往后蜷缩着。

“William……我们明天回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

“不行,”韩文清搂紧了张新杰,此起彼伏的哭声如同一个巨大的梦魇一般,笼罩着四周,“太危险了。”

轰炸仍在持续着,地面已经微微地震颤起来,震得人脑袋里嗡嗡作响,张新杰艰难地翻了个身,紧紧地抱住韩文清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

“William……William……”张新杰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我在,”韩文清用勉强称得上是温柔的手劲揉了揉张新杰的后脑勺,“你能不能叫我的中文名?叫我文清?”

张新杰抬起头来,满眼迷茫地对上了韩文清的视线。

突然,张新杰抬手揽住了韩文清的脖子,凑过去吻他的嘴唇。

韩文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拉开了他:“你疯了吗?”

张新杰却挣脱了韩文清的手,继续贴了过来:“文清,你让我抱你,你让我吻你……”


韩文清仿佛突然丧失了推开张新杰的力气一般,两人干裂的嘴唇彼此厮磨着,又被张新杰小心翼翼地舔湿,两人在这件事情上都十分生疏,但韩文清仍然被吻得晕头转向,只觉得胸腔里火烧火燎,他扣住张新杰的后颈,用力地吻了回去。

当他们结束这个吻的时候,防空洞外的轰炸仍在持续着,地面的震颤也没有消停下来,哭声仍旧萦绕在四周,期间还混杂着一些粗俗的脏话和断断续续的尖叫。张新杰似乎仍在颤抖着,紧闭的眼睑也在微微发颤,睫毛的抖动如同某种昆虫的翅膀,韩文清抚摸着他的额头和脸颊,帮他擦掉颈间的汗水。

“热吗?”

张新杰摇了摇头:“现在是几点?”

韩文清抬起胳膊来,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盘:“一点……你早该睡了。”

“睡不着……”

“睡吧,”韩文清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揽,“我在这呢。”

韩文清也不知道自己这句安慰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张新杰确实渐渐睡了过去,反倒是他自己,躺了半天也没有半点睡意。各种混乱的念头在他脑子里跑马般乱蹿,搅得他心神不宁,最后,韩文清叹了一口气,彻底放弃了“入睡”这回事,搂着熟睡的张新杰,开始专心地发起呆来。

第二天,在张新杰的强烈要求下,他们离开防空洞返回了家中。临走前,韩文清把剩下的食物分部送给了之前请他帮忙扎帐篷的老人,老人对他们的决定感到震惊,并极力劝阻他们。

“It's dangerous outside……”

韩文清点了点头,朝张新杰的方向努了努嘴,老人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耸了耸肩,过来和韩文清抱了一下。

“God bless you.”

“God bless you.”韩文清也重复了一遍。

离开防空洞的时候韩文清一直紧紧地牵着张新杰的手,生怕他走散了一般。街上到处都是轰炸过后的残迹,焦黑的砖砾散落在马路上,险些将张新杰绊了个跟头,他紧张地四处张望着,眼中早已不自觉地流露出了惊惶的神色。

走在前方的韩文清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他用力地拉了一把张新杰,让他跟上自己的脚步,张新杰被他猛地一拉,一个趔趄,差点撞在韩文清后背上。


张家的屋子似乎也受到了爆炸的波及,所幸被炸坏的只有二层的阳台——张新杰似乎对此十分惋惜,毕竟他在没事的时候很喜欢在阳台上发呆——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的事情上:屋子里被爆炸的余震折腾得一团糟,家具被震倒了不少,地上除了窗玻璃的碎片,还有壁橱玻璃的碎片、瓷器和餐具的碎片,整个客厅里几乎没有能够下脚的地方。韩文清拿了扫帚,清扫着地上的碎片,张新杰怔怔地站在门口,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

“你帮我把垃圾扔到外面去,”韩文清给他随便指派了个差事,“我去清扫楼上,一会我们一起把家具搬回原位——我一个人搬不动。”

在韩文清的指挥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张新杰懵懵懂懂地干了一天的家务,到傍晚的时候整个人都快散架了。这一整天伦敦市都没遭到轰炸,但韩文清和张新杰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信号——这也许意味着稍后的“夜袭”会更加猛烈。

果然,晚上10点,防空警报准时响起,没了窗玻璃的阻挡,警报声听起来尤其刺耳,不多时,熟悉的爆炸声便再度响彻整个房间。

张新杰仍旧是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但好歹没再乱冒冷汗,韩文清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试着和他聊天。

“以前……我不在的时候,碰到轰炸,你会怎么做?”

张新杰歪着头想了想,答道:“看书……”

韩文清点了点头,心下了然,他想起这两天张新杰手不离书的模样,书于他而言,是堡垒和盾牌,是枪林弹雨中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呢?”张新杰突然问道。

“我——习惯了……学校停课之前,轰炸期间我们也是要正常上课的,有一次,炸弹就扔在我们实验室旁边,炸毁了我们的图书馆……之前我从图书馆里借了很多书,现在都没办法还了。”

“那要怎么办?”

“不碍事的——图书馆早晚会重建的,一个人想读书的话,没有什么能阻止他的。”

张新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韩文清苦笑一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伦敦早晚也会重建起来的——你不要怕。”


韩文清这句话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一般,张新杰后半夜竟然在炮火声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一早,命运女神重新眷顾了伤痕累累的张家——张新杰的父母从曼彻斯特平安归来。

张新杰激动地冲过去与父母拥抱,一家人眼中热泪涌动,韩文清笔直地站在一旁,与管家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们本来想等你一起走的,但事出突然……”张新杰的父亲十分抱歉地向韩文清解释着,韩文清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他原本也觉得张家父母突然撒手就走的事情疑点重重,但仔细一想,人在极端的情形下,本就计划不得那么周详,顾此失彼也是常有的事。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抵达了最好的结局,过程如何,早已不再重要。

他只觉得自己卸下了一个包袱,一直以来肩负的“使命”也可以告一段落了,他听到张新杰的母亲说道:“这段时间还要谢谢你照顾我们家Richard。”他抬起头来,却发现张新杰回过头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一句“不用客气”就这么生生被堵在了喉咙里,韩文清僵在原地,恍然意识到,一切似乎并不是他设想的模样。

但好歹自己可以放松一点了。

入夜,防空警报如期而至,在尖锐的鸣笛声中,韩文清敏锐地捕捉到了几声短促而轻微的敲门声,他下床去打开门,发现张新杰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他从自己这里借走的书,还抱着一个枕头。

“还你书——”张新杰把书往韩文清手里一塞,但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不去找伯父伯母?”

张新杰摇了摇头,仍旧用灼热的目光注视着韩文清的双眼。

韩文清叹了口气,后退一步,把张新杰让进了屋里,顺手带上了门。

进屋后的张新杰仍旧抱着枕头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韩文清接过了他手里的枕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先坐。”

还没等他有所反应,窗外的炮弹已经落了下来,依旧是震天的巨响,灼热的气浪从窗户涌进来,掀得两人都是一个踉跄。张新杰就势抱住了韩文清的腰,凑过去想要同他接吻。

韩文清却拉开了张新杰,直视着他的双眼:“新杰,我有话要跟你说。”

这是韩文清第一次称呼他为“新杰”——这个名字平时几乎没什么用——张新杰不由得有些紧张,他用力抓紧韩文清的衣服,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与韩文清对视。


“在防空洞里的时候,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所以我可以由着你胡来。但现在你父母已经回来了,我们的生活都要回到正轨上了,我必须跟你问个明白——你对我……”

“I love you……”张新杰打断了韩文清的问句,“我爱你,文清。”

韩文清似乎愣了一下,他迟疑着伸出手,去抚摸张新杰的下颌角,努力地想从他脸上确认着什么,但他的眼神是如此滚烫,以至于让韩文清产生了一丝被灼伤的错觉。

他的手绕到了张新杰的脑后,托住了他的后颈,俯下身去和他接吻。张新杰依旧揽着韩文清的腰,认真地吻了回去。

炮弹仍旧永无休止地落下来,爆炸的轰鸣此起彼伏,交织在伦敦的上空,韩文清被震得颅腔里隐隐作痛,但他此刻完全顾不得这些,他只顾得上接吻,或者说,只需要接吻,不需要语言,不需要诗,不需要理论和missile engineering,不需要防空洞和睡袋,甚至不需要一个清醒的大脑。

只需要爱就够了。

爱是唯一,爱是永恒,爱是黑暗中希望的火花,岁月尽头被铭记的诗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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