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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张]-逐浪(01)

这篇是微博那边别的姑娘点的梗,不过我LOF的圈人功能出了点问题,所以……点梗的妹子自己来认领一下吧

海盗设定,取材于17世纪的加勒比海盗,不过,海盗的真实生活肯定不如艺术加工得那么浪漫就是了

我原本的计划是写一个万把字的短篇,没想到现在写了五万多字还没完,索性把它拆成连载了,不过更新速度会比较慢……《裂变》和《Remember Me》我没忘,只不过最近忙于论文实在兼顾不过来,只能等更完这篇再慢慢去填了



“炮击!炮击!”

“把三角帆扬起来!”

“舵手!左满舵!你他妈的愣着干什么!”

“船长!船尾漏水了!”

“堵住!大副——大副呢!”

“大副受伤了……”

“妈的!把炮口调过来!我还就不信了,一艘商船而已,能有多大的能耐!”

一时间,海上炮声大作,炮火映在碧蓝的海天之间,掀起雪白的巨浪。

“舵手你干什么!想让老子的船撞上去吗?”

大船险些被惊天的巨浪掀了个底朝天,船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推开了舵手,亲自掌起了舵,他的袖子挽到了胳膊上,露出青筋暴起的小臂,右臂上一条狭长的伤疤从手肘一直拉到手腕,看起来格外狰狞。

“妈的,这浪不对头!”

“是风暴!把帆全部扬起来!拉紧了!炮手!炮手!”

“轰——”

大船继续顶着狂风,向商船开着炮,在雪白的浪花和湛蓝的洋流中,鲜红的火焰和黑色的海盗旗看起来格外显眼。

突然间,一声怪异的巨响传来——商船的主桅折断了,像一座崩塌的巨塔一样轰然倒下,“呯”地砸在甲板上,几乎将整艘船砸成了两截。

船身和甲板都被砸出了裂缝,海水汩汩地往里渗着,整艘船剧烈地摇晃着,没过多久,船头就缓缓地升起了白旗。

“停火!过去看看……”

船长仍掌着舵,大船顶着斜吹过来的狂风,调转船头,朝着被大浪越推越远的商船缓缓驶去。

“船长!船尾的漏水堵不住了!船板裂开了半米……”

“才半米!给我想一切办法堵住!大副呢!”

“大副快撑不住了……”

“妈的……”

船长的怒火全部凝固在脸上,他猛地将舵往左边一打,一副准备撞上那艘商船的架势。

“收帆!把梯子拿出来!准备登船!”

“船长,小心有诈……”

船长瞪了舵手一眼,眼眶竟被瞪得一片通红,仿佛随时都能裂开一般:“你要是怕了,就在船上给我好好掌着舵,别让浪把咱的船冲散了!”

“我有什么可怕的?”

船长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已经扔下了舵,怒气冲冲地朝两艘船之间搭起的梯子冲了过去。舵手只得接下了舵,小心翼翼地驾驶着这艘风雨飘摇的船。


长梯被架在两艘摇摇晃晃的船中间,抢先冲过去的船员将绳索拴在了商船的船舷上,船长踩在梯子上,几乎每一步都走得摇摇欲坠。

“海燕”号的船长并不打算继续抵抗,海盗们像狂风一般席卷着船上的货物,船厂哆哆嗦嗦地跪在海盗头子面前,请求他能放自己驾着这艘破船离开,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

“船长,您到舱里来看看……”

一个跟班凑到了他跟前,扯了扯他的袖子,海盗船长冷笑了一声,让船需长盯好“海燕”号上的人和货物,自己跟着手下踩在摇摇欲坠的甲板上,拐进了不断渗水的货舱里。

船舱被倒塌的桅杆砸出了条巨大的缝隙,咸腥的海水不断涌进来,已经淹了大半个船舱,船长顺着同伴的手势望去,这才发现一个年轻人被压在了一堆面粉袋的下面,只能勉强地用胳膊肘将脑袋撑在舱内的积水上。海水汩汩地冲刷着袋子,面浆不断地涌了出来,袋子里的粉末却被冲得愈加坚固,将船舱里的倒霉蛋压得奄奄一息。

“这人说他是个医生。”

海盗船长蹲进了齐膝深的水中,托住了那人的下巴,仔细地打量着他的脸。

这是一张纤瘦而苍白的脸孔,只是被灌进船舱的冷水呛得眼角和鼻尖都泛出了红晕,眼神也有些恍惚。船长想问他叫什么名字,但对方早已被淹得神智不清,嘴里只剩下嗯嗯啊啊的含糊音节。最终,船长摆了摆手,让手下搬开了压在这人身上的面粉袋,自己弯下腰去,将他整个捞了起来,扛在肩上,片刻不耽误地离开了水越积越深的船舱。

海盗们似乎心情很好,船长慷慨地放走了“海燕”号上所有人,还给了他们一些粮食和淡水,让他们离开这片即将被风暴统治的水域,代价是他们的船医被掳走了,尽管“海燕”号的船长一再声称这个医生只是一个普通的乘客,但海盗们并不打算给他拒绝的机会。

“三角帆调头!想办法把船尾的缝给我堵上,马上离开这儿——风暴要来了!”

船长话音未落,一道巨浪已经打了过来,径直扑在了甲板上。整艘大船被拍得摇摇欲坠,更不用说后头还有接二连三的浪尖不断袭来。船长扛着那个被劫持的年轻人,就像扛着一麻袋货物一般,站在甲板上,指挥着船员抢救这艘船。

“把主帆收起来!舵手,把船往南边转!先顺着风口,离开这片海域再说……”

“甲板上的水手全部把自己绑在桅杆上!其余人到船舱里去,拿酒桶压住船尾!快——”

折腾了好一阵子,这艘被称为“霸图”号的海盗船终于离开了这片水域。他们这才惊讶地发现,他们刚刚从大名鼎鼎的“死亡三角”死里逃生,不仅船尾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甲板也被巨浪拍裂了,货舱不知何时进了水,被淹过的羊毛结了块,几乎成了一团破毡子。

“把那些羊毛全扔了!快,再让它们这么泡下去,船都能给它们压沉了!”

“船长,不行咱找个地方靠岸把这些羊毛晒一晒?虽说泡了水卖不出好价钱,但南部群岛的走私贩没准会想要……”

“算了吧,保命要紧。你给我看好那些香料,咱们这一趟能赚多少全看那些东西了!”


“霸图”号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在海面上飘荡了两天两夜,被劫持的倒霉蛋在船长的船上躺了半天,恢复元气之后便被迫开始了“工作”,船需长和受伤的大副对他倒还算客气,海盗船长就没什么好脸色了。船在海上飘得越久,船长的脾气就越发暴躁,他对船员和初来乍到的船医大吼大叫,搅得年轻的医生苦不堪言。

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成了这艘海盗船上的“笑柄”——捉弄这个带着些许“贵族习气”的年轻人似乎是件很有趣的事,他上身穿着平平无奇的细亚麻衬衫和呢子马甲,脚上蹬的却是娇贵的羊皮靴和丝绸长袜。船需长曾试着打探他的家世来历,最终却一无所获。

“小大夫,你这么满甲板乱跑,可是很危险的!”

话音未落,船医已经被一道袭来的大浪掀起的颠簸给甩了个踉跄,摇晃着一头栽在了甲板上。船需长连忙一溜小跑奔了过来,将他拦腰提溜了起来。没想到,他刚拎起这位,甲板另一头,一团黑影便朝他“呲溜”地滑了过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可别折腾我了,你要是有什么闪失,船长不得扒了我的皮……”

船需长将那黑乎乎的一团往怀里一抱,船医这才看清楚,那竟是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儿。它竖着耳,呲着牙,朝眼前这个陌生的人类哈着气。

“小大夫,你把它带回船舱里去吧,别给它满甲板跑了,这么大的风浪,掉海里可就不好玩了!”

说着,他将这只活蹦乱跳的黑猫径直往船医怀里一塞,它嗅到了陌生的气息,在医生怀里扑腾得厉害,险些再度挣脱出来。医生无奈地捏着它的后颈,又将视线投向了缓缓站起的船需长:“水手不能在桅杆上绑太久,会动不了的。”

“我知道,”船需长搀着他的胳膊,将一人一猫扶了起来,嘿嘿一笑,“放心吧,咱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说了,有船长呢……”

他就这么被船需长连推带搡地“扔”进了船舱,舱门一关,他便只听得到怀里黑猫嗷嗷叫唤的声音。船舱里格外昏暗,他花了不少工夫才认出这儿是船长的卧房,床尾的一角堆着些沾了水的麻袋,似乎是刚从货舱里“救”上来的。

他心里好奇,便抱着猫缓缓地踱了过去,想看个究竟,不料,一人一猫刚挨近那堆袋子,他怀里的猫便“嗷”的一声尖啸,剧烈地扑腾了起来。

丁香、肉桂和胡椒的气味扑面而来,黑猫也越来越焦躁,竟从医生怀里挣了出来,扭着越过他的肩,还用后腿在他脸上蹬了一脚,险些踩破了相。

“别闹……哎!回来!”

黑猫拔腿就朝舱门冲去,医生紧随其后,穷追不舍。此时,舱门猛地被推开了,一人一猫险些撞在门板上。黑猫惊叫着弹了起来,弓着背,后背和尾巴上的毛根根竖起,活像只黝黑的刺猬。

“你怎么在这儿?”推门的船长捞住了乱蹦的猫,朝着船医皱起了眉头。

“船需长让我到这儿来……”

被风暴折腾过的船医看起来格外狼狈,他的头发被狂风吹得乱蓬蓬的,半湿的发梢上还沾着盐粒,眼镜片上也蒙着一层薄盐,看起来如同雾蒙蒙的海面。他的脸颊看起来格外苍白,马甲仍紧紧地系着扣子,衬衫的领襟却敞着,下摆也从裤腰里跑了出来,袖口的结似乎在与猫“搏斗”的过程中扯散了,露出了大半截雪白的胳膊,与其他晒得黝黑的水手截然不同。

“行了你出去吧。”船长暴躁地摆了摆手,不料对方只是一动不动地杵在了原地,神色倒十分坦然:“船需长不让我离开船舱。”

船长闻言便顺手将门给关上了,皱着眉打量着面前的人,片刻之后抬了抬下巴:“看什么?”

“您的手腕要不要包扎一下?最好能把伤口缝合起来,不然沾上海水就麻烦了。”


不过,他和船长之间温和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对方便开始骂骂咧咧、隔着舱门和外头的水手吵架,雷鸣般的咆哮声几乎刺穿了医生的耳膜。

“您需要静养,这么吵吵闹闹的对您的健康没好处……”

“闭嘴!轮不到你来指点我——嘶……”

船长就像一个被扎破的酒桶一般,“呯”地炸出一地的酒浆,紧接着便陷入长久的沉寂——船医用他手里的长针在船长的胳膊上狠狠一扎,便让凶神恶煞的船长闭了嘴,只瞪着一双眼,倒吸着凉气,狠狠地盯着船医。黑猫不知何时跳上了船长膝头,也跟着竖起了耳,瞪着一双铜铃般的眼,对着船医直哈气。

“你也想被我扎一针吗?”

对方半蹲下来,抬手摸着黑猫的头顶,前一秒还张牙舞爪的黑猫立刻规矩了,噤若寒蝉地在船长腿上坐得端端正正,这副没出息的模样使他的主人气不打一处来,却也不知该如何发作。

“您的伤口这些天最好别碰水。您的大副也是,他的伤可能还得花上些时日才能愈合……您的船里有柠檬吗?莱姆果是不行的!您最好在下一个港口多准备些柠檬……”

“啰里八嗦的干什么呢?你想干啥?”

年轻的船医顿了顿,神色依旧平静如常,眼中却绽出了希冀的光芒:“我可以在下一个港口下船么?”

“不行,”这回轮到船长掌握了先机,凶悍的面孔上甚至露出了一抹恶作剧般的轻笑,“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船医,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你走?”

船医只觉得丧气,他盯着船长那张黧黑的、布满疤痕的脸,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您难道找不到别的船医?”

船长脸上的神色愈发耐人寻味了:“好小子!你的意思是,你自己下船去逍遥快活,换别人来替你受罪?”

年轻的船医神色凝固在脸上,一双眼却扑闪着,对方却不依不饶,声音听起来像是海风中的闷雷:“你不想当海盗,难道别人就想?你自称是拯救灵魂的教士,看起来倒像个放债的,自己都不肯入地狱,却在劝别人进天国,就好像天堂的钥匙就捏在自己手里一样。呵,你们这些戴十字架的人都这么虚伪么?”

对方仍眨着眼,鼻尖和腮边有些泛红,眼里也是一副泫然欲涕的模样,证据倒十分强硬:“您劫掠别人的财富,却指责我不能拯救别人,难道您觉得您才是救世主?”

“我可没这么说,”船长粗野地将手一挥,险些将桌上的药品和绷带掀翻在地,他大大咧咧地仰靠在床头,袒露出带着一条狭长伤疤的胸脯,神色看起来十分倨傲,“我对救人没兴趣,对救世更没兴趣。我是这片海域的主宰,现在是,将来也是。”

“我认识你。”船医扭过头,语气不咸不淡,似乎对船长的豪言壮语没什么兴趣。

“嗯?”

“在海军的通缉令上——韩文清,价值五万金币的海盗首领。”

“五万?海军这么抠门?”

“这不是你劫持我的理由吧?”对方这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似乎成功地激怒了船医,他转过头来,凶狠地瞪着海盗船长,却仍因为过于文弱的外表和玻璃镜片遮挡的视线而显得气势不足。

“不需要理由,”船长抓住了他的马甲门襟,将他猛地拽到自己跟前,逼视着他的双眼,灼热的鼻息像海风一般扑面而来,“这里我说了算。你在我的船上,就得乖乖听我的话——如果不想被扔进海里的话。”

盘踞在船长大腿上的黑猫发现自己再度得势,在船长膝头昂首挺胸,嗷嗷叫了起来。不料,船长余怒未消地揪住了它的后颈,把它整个提溜了起来,漠然地看着它在半空中卖力地扑腾着:“你也给我规矩点!不然就把你扔进海里喂鲨鱼!”


最终,这艘海盗船也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港口,只能停靠在一个无人岛上。不料,船才进“港”,被撞上了珊瑚礁,最终只得摇摇晃晃地搁浅在沙滩上。

船上的人陆陆续续下了船,船医站在船头,望着这片荒凉的海滩,还没回过神来,突然肩上一沉,整个人被压得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进海里。紧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将他摇摇晃晃的身子拽回了船上,“罪魁祸首”黑猫被船长拎在手里,揪着后颈在栏杆外摇晃着。

“你是不是想下去玩玩?”

黑猫惨叫着,试图抬起后爪去挠船长的胳膊,年轻的医生连忙去抓船长的手臂,纤细的手指攀在他嶙峋的肌肉纹络上,却摸了满手滑溜溜的汗水,仿佛抓在手里的是一条粗壮的海蛇。

“欺负猫算什么本事?”

船长打量着对他怒目而视的船医,只觉得这家伙幼稚得近乎好笑,便索性将猫往他怀里一塞,转身下了船。一人一猫就这么孤零零地站在船头,望着渐渐燃起篝火的沙滩,又望了望被夕阳镀上一层薄金的海面,一阵微风拂过,耳畔除了潮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只剩下甲板上零星的呐喊。

“艺博,你到后头来瞅瞅!这船还能修么?”

“妈的,这船尾快漏成筛子了!”被点名的船需长李艺博将脑袋探出了船尾,只瞥了一眼便险些一蹦三尺高,“让船工去弄点木材来,把这些漏子先堵上!咱们是不可能在这种鬼地方换船的,船长也未必舍得……”

说着,他跳下了船舷,像一枚炮弹一样扎进了岸边的浅滩里,也不顾溅了一身的泥水,便招呼着船工们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钻进了岛上的丛林,准备伐木修船。医生怔了片刻,抱着猫,踩着摇摇晃晃的舷梯下了船,走到了一簇篝火边。海盗们围着火堆,唱着荒腔走板的船歌,分享着从“海燕”号上抢来的葡萄酒,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的到来。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老水手碰了碰他的肩,嘴唇麻木地蠕动着,吐出些浓郁的酒气。船医还没来得及吭声,一只大手便冷不丁地拍在他头顶,还顺势将他好不容易梳整齐的头发揉得像是刚被风暴蹂躏过。

船长的声音听起来更是醉意醺醺:“张新杰,他叫张新杰。”

“你怎么知道?”

“只许你知道我的名字?”

“我没告诉过你——”

“你脖子上的十字架,”船长顿了顿,朝他抬了抬下巴,“上头刻的不是你自己的名字?”

“是……”

他低下了头,捻着手里的十字架,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上头的铭文。船长见他不吭声,便吆喝开他左右的海盗,挪到身边坐下,侧过脑袋,打量着眼前这张神色惨淡的脸孔:“想什么呢?名字被人知道了会死吗?”

“你别乱动我东西。”

“动了又如何?”船长拽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了头,茫然地与自己对视,“我都说了,在我的船上,我说了算。这艘船上,所有的东西,包括你,都是我的。”


海盗们毫不客气地哄笑起来,但紧接着,他们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啪”,这个叫张新杰的船医冷不丁地在他们船长健壮的小臂上抽了一巴掌,臭名昭著的海盗头子韩文清竟被这一巴掌吓了一跳,猛地收回了手,定睛看时,才发现对方哆哆嗦嗦地举着一把既短且钝的银质匕首正对着自己。

“你的船快沉了。”他咬着苍白的下唇,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了这么几句话。船长倒也不忌讳他这拙劣的诅咒,反倒将脸凑了过来,轻而易举地捉住了那只摇摇晃晃的手,用力攥在手里。

“你这细胳膊能杀鸡吗?你这破刀能切开面包吗?”在海盗们暴风骤雨般的哄笑声中,韩文清一把握在刀口上,将这把中看不中用的小巧匕首夺了过来,“我的船要是沉了,那你也别想跑——我一定会在船沉之前把你先扔进海里的。”

“放开我——”

张新杰的手腕被人紧紧攥着,人却渐渐地恢复了平静,他毫无惧色地与海盗船长对视着,直到对方“腾”地站了起来,拖着他往刚搭好的帐篷走去。

“你干什么!松手!”

帐篷里一片昏暗,外头的歌声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透了进来,听起来反倒使人胆战心惊,张新杰站在船长的对面,对方的脸孔被笼在阴影中,神情看不真切,只剩下一双瞳孔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泽,像是丛林里潜伏的黑豹。

“你……干什么?”

“我来教训教训你,”韩文清用虎口捏住了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攥着他的衣襟,把他拽到自己跟前,两人的脸孔几乎贴到了一起,张新杰能闻到他呼出的浑浊酒气,“动不动就拿刀指着海盗会是什么下场。”

“离我远一点!”

他低吼了一声,便抬手去推韩文清的胸口,这一巴掌推过去对方几乎纹丝不动,反倒被韩文清就势摁在了帐篷上,他还没回过神来,便听到了一声尖锐的“嘶啦”,胸口被傍晚的冷风抚过,顿时便泛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你再打我一下试试?”韩文清的手掌已经按在了他袒露的腹部,滚烫的嘴唇贴在他耳畔,呼出的气息让他耳朵眼里发痒,在他耳根和脸颊染上了一层微醺般的薄红。张新杰推不开身上的人,只好屈起膝盖,拿膝头去撞韩文清的小腹,却被对方借机抓住了膝弯,强硬地挤进了他双腿之间。

“放手!放开我……”

张新杰拼命挤出了一只手,掐着船长的胳膊,直掐到古铜色的皮肉下渗出一层淤青,也没能挣脱对方的压制。

“给我规矩点!”韩文清捉住了这只不安分的手,虚着眼逼视着面前瘦弱的医生,不料,对方却骤然抄起了一支不知从哪来的木棍,用削尖的、沾着泥土的一端抵着他的下巴,眼神冷冽,嘴唇却有些不由自主的哆嗦。

“离我远点……”

韩文清仍虚着眼,冷笑了一声,劈手去夺这根棍子:“谁让你碰这个的?给我放下!”

但张新杰全然只顾着挣扎,在双臂都被对方的手掌钳制住之后,他竟用自己的脑门去撞韩文清的肩窝,还顺势在他肩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隔着厚重的鲨鱼皮马甲,这一口自然咬不出什么名堂来,但紧随着一声“嘎”的声音,整个帐篷突然倒塌下来,张新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整个身子已经失重地朝后倒了下去,用来搭帐篷的船帆兜头罩了下来,让他的视线陷入了一片昏暗。兵荒马乱中,他感觉到一只宽厚的大手护住自己的后脑勺。


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船帆布上沾着浓郁的“海味”,咸腥的气息与海盗船长身上的汗味混在一起,像是扑面而来的潮湿海风,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我就是想吓吓你,”韩文清附在他耳边低语道。张新杰的发梢和颈间散发着一阵若有若无的淡香,不同于船舱里香料那种遮天蔽日的浓烈芬芳,这股香味像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奶香,莫名地使人安心,“你拿的那根棍子是扎帐篷用的。你把它拆下来了,帐篷可不得塌?”

“对不起——谢谢……你……”

张新杰语无伦次地胡乱应着,帆布外头却莫名喧哗起来,韩文清烦躁地摸索着蹬开了这张沉重的布料,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这才发现外头早已围了一圈人,神色复杂地打量着他和还在帆布里打滚的张新杰。

“看什么看!”

“头儿……”大副艰难地眨着眼,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句干涩的话来,“船工说林子里出了野人……”

“野人?”韩文清所有的神色都僵在了脸上,被帆布裹成了一个茧的张新杰也探起了脑袋,像条蠕虫一般,一脸好奇地望向了大副。

“船工说,林子里有个野人,带着一把巨大的柴刀,突然冲了出来,砍伤了咱们六个人……”

“妈的!”韩文清咬着牙,还不忘将地上的张新杰提溜了起来,塞给了一旁的大副。经这么一折腾,张新杰身上的马甲已经滑落在地上,身上只剩下一件褴褛的衬衫,连胸前的薄肉都遮不住,看起来分外狼狈。幸运的是,现在谁也没心思留意他的窘态。

“我去瞅瞅……我还不信了,野人身上怎么会有长刀?”

“会不会是漂流到荒岛上的倒霉蛋?”船需长随口插了一句,人们这才意识到,带船工进树林的他是一个可贵的目击者。

“那野人长什么样?”

“没看清……我身边的兄弟都给吓破胆了,全都乱成了一团!我们几个躲到树后面,只看到一个背影……看着倒挺壮实的,衣裳破破烂烂的,左手好像不大灵便……”

“一群废物!”船长的吼声震得所有人噤若寒蝉,“这算哪门子的野人?就是从别处漂流过来的冒险者,搞不好还是对头!”

大副和船需长面面相觑,还没等他们吱声,惊叫声已经从靠近森林的方向传了过来,韩文清转过头去,便看见船工和海盗作鸟兽散,纷纷狂奔向海滩,在他们身后,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穷追不舍……

“是谁!给我站住!”

韩文清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海滩。“野人”的动作一滞,摇摇晃晃地放缓了脚步,手里却仍举着刀,远远地望着韩文清。海盗船长原本已经朝他迈了过去,见他顿住脚步,也跟着站定了,朝那人投去长长的一瞥。


背后的海盗们已经惊呼出声,很显然,他们认出了这个几乎面目全非的“老相识”。韩文清只是定定地站着,突然脚下一蹬,朝那人飞扑过去。

几乎是同一时间,对方也像离弦的箭一般飞扑过来,张新杰远远地望着他们像一对流星一般相撞,眨眼的工夫,对方手里的刀已经挥了几轮,韩文清辗转腾挪地闪避着,拳头也没落下。岸边的海盗们听到了几声闷响,和夹杂在其间的怒吼声。

“你他妈的还没死啊!我以为你早喂了鲨鱼了!”

“废话!你还没死,我怎么好意思死在你前面!”

这一边,大副和船需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二人一合计,便招呼着其余的海盗合围上去,要帮韩文清对敌。不料他们的船长立刻喝止了他们:“都给我退回去!守着船,别给我添乱!”

“还在逞强?看样子你伤得不轻啊……”那人嘿嘿一笑,重新挥起了手里的家伙,直冲韩文清面门而来。这并不是什么“柴刀”,而是一把造型诡异的重剑,看起来分量不轻,但拿在他手里竟也被挥得猎猎生风。

“滚吧!”

韩文清双手一错,竟然用宽厚的手掌夹住了剑锋,他手上的茧子像是粗糙的砺石,磨过刀口时竟能听到沙沙的声音。

而对方已经来不及收力了,刀势受阻,他的手腕竟发出了一声“咔”的轻响,整个身子都为之一滞。趁他这愣神的工夫,韩文清骤然松了手,一拳挥出,正砸在那人胸口,砸出了一阵闷雷般的钝响。对方踉跄着朝后跌了两步,一屁股栽倒在地上,还险些朝后翻了个跟头。

韩文清也不追击,只是抱着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倒霉蛋,缓缓地开了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开炮的时候不小心震到了手腕。”

这个满面风尘、胡子拉碴的“野人”一骨碌爬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黄沙,缓缓开了口,声音在瑟瑟的海风中显得十分沙哑。韩文清挑起眉梢,投去一个将信将疑的眼神:“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和船失事了,被洋流冲过来的。”

“百花号沉了?”

“呸!”那人狠狠地瞪着韩文清,似乎对他的“乌鸦嘴”十分不满,“我当时乘的是百花号的护航船葬花号,刚拿下一艘南方低地群岛来的商船,准备往西找百花号汇合,结果撞上了海军——”

“然后葬花沉了?”霸图号船长那张苦大仇深的脸终于露出了一抹幸灾乐祸的神情,似乎对老对头的厄运十分满意,“这船叫葬花,怎么没把你给葬了?”

“你再笑一个试试?”对方早已恨得牙痒痒,脸上挂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的船也好不到哪去吧?不然犯得着叫船工上岛伐木?”

话音刚落,韩文清霎时便换了副脸色,一双眼冷若冰霜地瞪着眼前的人:“孙哲平,你砍伤我六个船员,这账你打算怎么算?”

“我能怎么算?你们自己没船医?”

听到“船医”两个字,韩文清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的老对手自然无从获知船上的恩怨,只当他真没有船医,便肆无忌惮地嘲讽起来:“你还真是嫌自己命硬啊?怎么样,搁浅的滋味如何?”

这番逞口舌之快的下场就是“百花”号的前船长、流落荒岛的“野人”孙哲平成了霸图海盗团的阶下囚。


韩文清开出的条件是,只要孙哲平愿意加入霸图海盗团,他便能随霸图号一同出海,等到霸图号劫掠了下一艘船,便交给他来调遣。不过,孙哲平显然另有打算。

这场“谈判”不欢而散,韩文清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将孙哲平扔在了一个孤零零的帐篷里,吩咐大副好好盯着他。

“在我们离开这座岛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而在海滩上,张新杰还在忙着给那些受伤的船工处理伤口。六名船工中,有两人伤得很重,一人被孙哲平的重剑砍断了肋骨,从伤口处能看见鼓动的、渗出血迹来的肺;另一个的右腿几乎已经完全被砍断了,只剩下一丁点皮肉相连,他却死活不肯截肢。

“你这样会危及生命的……”

对方却仍旧执拗着摇着头,呻吟声像是海滩上被海风卷起的薄沙,在空气中无力地飘着,打着旋缓缓坠落。张新杰只觉得于心不忍,又张罗着给他缝合伤口,断裂的胫骨只能草草接合在一起,敷上草药,用浸了水的木板固定,张新杰始终提心吊胆,尽管他很清楚对方的伤势和自己无关,却仍旧心有戚戚。

这么一折腾便到了半夜,海滩上的篝火堆里只剩下零星的木炭还散发着一丁点余温,泛着温柔的红光。淡淡的火光与清冷的月光一道映在泛起微澜的海面上,更是将他眼前的世界映得波光粼粼。

巡夜的海盗早已困得睁不开眼睛,倚着帐篷的帆布便呼呼大睡。张新杰没有返回帐篷,只是蹑手蹑脚地踱到搁浅的船边,打量着这个庞然大物,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抬起了手,摸了摸结满盐霜的船舷。

“想什么呢?”

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张新杰骤然回过头去,才发现孙哲平不知何时从囚禁他的帐篷里溜了出来,而渎职的守卫此刻正呼呼大睡,对他的偷溜浑然不觉。

“你为什么会跟这些海盗在一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在圣保罗学院念书吧?”

“你还记得我吗?”张新杰眨了眨眼,将视线投向了茫茫大海,想要掩盖瞳中的困惑。

“当然记得,”孙哲平耸了耸肩,用胳膊勾住了他的肩,压低了声音,面上全是不怀好意的神色,“不好好念书,偷偷溜出来当海盗?”

“我是被劫持的,”张新杰抿了抿唇,神色倒也十分坦然,“我搭商船出海,想去找我哥,没想到被这艘海盗船给劫持了……他们似乎很缺船医,怎么也不肯放我走。”

“傻小子,”孙哲平缓缓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无奈,“你哥恐怕未必高兴见到你。”

“那你呢?”张新杰挑起了眉梢,一副有意挑衅的架势,“你想见到他吗?”

“想啊,”孙哲平轻快地打了个呼哨,“我这不正打算走吗?”

“你走得了么?”

“霸图号上有快艇,对吧?”孙哲平将嘴唇凑近张新杰耳边,声音低得如同恶魔的引诱,“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你哥。”

雾气在海面上缓缓升起,月光将这片无人的荒岛渲染得如同仙境一般,缭绕在大船周围的雾气更是让这片海滩看起来虚无飘渺,仿佛世上并不存在这样的地方,而只是旅人梦中的伊甸园一般。


“不行,我不能走。”

“为什么?”

“你砍伤了这么多人,我总得把他们先治好吧?”

张新杰坦然地望着孙哲平,倒使对方惊愕起来,孙哲平愣了半晌,这才挤出了一声半是嘲讽、半是疑惑的干涩笑声:“你这小子傻吗?这些人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被劫持的吗?”

“我是医生。”

“这世上医生多去了,你走了他们自然会去找别的船医。”

“那就是要让别人来替我受罪?”

“你——”孙哲平张大了嘴,半晌没能回过神来,直到潮水涨起,海浪拍着他的脚背和小腿,他才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嘲讽,“圣保罗学院就教了你这个?这破学校是要栽培医生,还是要栽培圣徒?”

张新杰没有应他,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垂着头,打量着胸前垂着的十字架。孙哲平见他不吭声,也放弃了游说,缓缓地叹了口气,仍搂着他的脖子,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肩:“你不会出卖我的,对吧?”

“要走赶紧,”张新杰继续垂着手,捻着十字架的一角,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霸图号的舱底有小船,从侧舷可以放下来。后半夜海上可能会起风,你自己注意安全。”

说着,他用手在怀里费劲地摸索着,掏出了一个半个巴掌大的银匣子,塞到了孙哲平手里。对方犹豫着打开了匣子,这才发现里头是一幅用碎彩贝拼贴的圣母像,在月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

“圣母保佑你,”他轻轻地叹着气,抬手在胸口画了个十字,“你要是不喜欢,就给我哥吧。”

“行吧,”孙哲平把圣母像塞进怀里,头也不回地朝大船走去,“等我找到你哥,再带他来救你吧。在此之前,你可得好好活着……”

他利落地攀着绳索爬上了甲板,迅速地钻进船舱。张新杰不忍再看,便转过身,磨磨蹭蹭地朝帐篷的方向走去,紧接着,他听到了一声“哗啦”的巨响,再回过头来时,便望见孙哲平从船上跳进了浅滩里,推着小船朝海里挪去。

要跟他一起走吗?

张新杰眨了眨眼,看着孙哲平的身影被大雾淹没,一道潮水袭来,将小船高高地扬起,潮水退去后,小船便被海浪送得很远,渐渐消失在水天相接处。

他回过头,背对着海岸线,将手心里的十字架塞进衬衫里,让它能紧紧地贴着胸口。衬衫的衣襟已经被扯坏了,张新杰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应该先找个地方把扣子缝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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