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晚上要去给导师过生日，更新提前发……

第四章

韩文清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年轻的主教比他想象中还要顽固。

对方仍握着他的手，用右手食指在他手背上缓缓画了个十字，口诵圣言。韩文清皱起了眉，眼看着自己手背上的伤口溢出雪白的圣光，像是初春里消融的冰雪。韩文清的手腕僵在了原地，等他回过神来时，手背上的伤痕已经全部愈合。

“我能看看您另一只手吗？”

他已经猜到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并迅速地让自己的神智回归原位。韩文清犹豫着抬起了另一只手，直到对方修长的手指贴上了自己的手背，他才陡然发现对方的瞳孔正泛着淡蓝色的光泽，像是湖水扬起了微澜，但韩文清仍旧看不透他的神色。

“您是怎么把手伤成这样的？”

这样的伤口张新杰从未见过，看上去似乎是普通的刀伤，但从伤口撕裂和外翻的程度来看，这样的伤口似乎是从“内部”造成的——韩文清的身体里“长”出了某种锐器，割破了他的血肉之躯……

韩文清没有应他，心里的某根弦却在瞬间绷紧了，随着手上的伤口渐渐愈合，他的心底却被撕出了几道裂隙——他感觉自己被看透了。

张新杰比他还要紧张，却依旧不动声色地握着韩文清的手，仔细端详着手背上累累的伤痕，似乎想从这些早已凝结的伤疤中看出些什么来。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是内务大臣的安排，”张新杰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面前那双眼，“我很抱歉，好像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他这副忍让而又固执的姿态反倒让韩文清左右为难起来，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腾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张新杰：“我让他们给你安排客房。”

说着，韩文清便转头朝屋外走去，腿才刚迈出云便被身后的主教叫住了：“您不打算先休息一下吗？大公。”

韩文清惊讶地回过头来，他的主教坐在床头，仍像一个白瓷娃娃一样，静静地凝视着他。

他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红衣主教也给了他足够的包容。韩文清枕在张新杰的膝头，没过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窗边仿佛有一团黑影一闪而过，张新杰却全然没将它放在心上，他望着那团黑影渐渐散去，唇角划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在圣威灵城流传的谣言、石不转在霜城外遇袭、那个行动诡异的内务大臣、大公手上莫名的伤口……这些细节交织成了一张灰色的巨网，将这个初来乍到的红衣主教笼在其中。他意识到，他踏进了一个黏稠的陷阱中，并渐渐变成了这张“网”中最关键的节点。

而此刻枕在他膝上呼呼大睡的这个人，就是他天然的护身符。不管他是这一系列阴谋的发起者，还是与自己一样各怀鬼胎的受害人，都是他此刻最佳的盟友。

但张新杰心中仍旧惴惴不安，这个北方的征服者比他想象中还要桀骜不驯，就像是一头天生的凶兽。不可逆料的事情还有很多，至少，他在栈道上已经明确地感觉到威胁的存在，如果他没猜错的话，窗外的那团黑影，应该就是在霸图边境上袭击石不转的猛禽。

到底谁是这一切的主谋呢？

他从圣威灵城出发的那天起，就决定将一切牢牢握于自己手中，一旦掌控了霸图公国的治权和法权，他就能以这座冰霜堡垒为后盾，重新让这片失落的领地沐浴在圣光下。

但是……

张新杰低下头，仔细打量着面前沉睡的大公。他仓促地洗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但颧骨和颈间的伤痕上还残留着干透的血迹，卸下铁甲的身躯仍旧健壮得近乎庞大——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士之王、铁蹄的征服者。张新杰并不忌惮这样的主君，却仍觉察到一阵来势汹汹的压迫感。不同于手握大权却苍白瘦弱的希林女大公，他未来的主君眼中闪烁着连绵不绝的火光——这是意志与欲望的光彩，是对血与权力的渴求。

窗外再度掠过了一团黑影，张新杰将手缓缓搭在大公的额头上，轻叹了一声，召唤出了石不转。

“帮我看看外面是什么……你自己多加小心。”

鸽子扇动着雪白的翅膀，从窗缝里钻进漫天飞雪的夜幕中，很快就与大雪融为一体，隐去了它的踪迹。

第二天，骑士长白言飞收到了新的命令——带领新来的红衣主教和代任司铎在城里四处逛逛。

这座城市比秦牧云想象中还要特别。他们并没有见到在圣威灵城随处可见的广场、喷泉和雕塑，宫殿前倒有一片平整的空地，据骑士长说，这是大公检阅他的军队的地方。空地之下是公国的武库和地牢，白言飞促狭地问两位贵客有没有兴趣下去看看，秦牧云一时愕然，张新杰微笑着摇了摇头，婉拒了这个新奇的提议。

一行人便从这简陋的广场出发，再度穿行在栈道与桥楼间，周遭鳞次栉比的尖顶在他们身侧投下漫长的阴影，将所有人的神色都笼在一团迷雾之中。

“骑士长阁下，咱们这一路走来，似乎都没有看见什么水源，那城中百姓平日里用的水都是从哪来的呢？”

“法座不必担心，霜城以正殿为轴，按黄道十二宫的方位将城内划为十二个片区，每一区都打了暗井，从地下汲水，足够城内百姓日常所用。”

“那为什么不从雪山上引水下来呢？难道不比打井找水源方便多了？”

“司铎阁下有所不知，霜城外的雪山冰川看似坚固，但若是贸然开渠引水，惊动了地脉，引来雪崩，那咱们可就全完蛋了。”

“雪崩？”张新杰挑起了眉，也不计较白言飞脱口而出的粗话，只是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眼，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白言飞却会错了意，露出了一丝爽朗的笑容：“法座应该没见过雪崩吧？霜城被雪山环绕，一里山脉震动，山上的积雪崩塌下来，整个霜城都会被埋葬的！”

秦牧云震惊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张新杰倒十分镇定地点了头，自然地转移了话题。

“是我孤陋寡闻了。不知骑士长阁下能否带我到霜城的藏书之地去看看？”

“您去那儿做什么？”白言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我还在圣威灵城之时，圣座赐予我霸图公国的治权与法权，无奈我动身仓促，未能来得及研读卷帙，了解霸图的历史与民风。如今我身在霜城，却仍如白纸一张，只怕有辱圣座使命。”

“这……”白言飞听到“治权与法权”几个字，心里便开始嗵嗵打鼓，但也只得讪笑着应道，“是不是得先和大公商量过？”

“大公此刻国务繁忙，我也不便叨扰。不过阁下不必担心，我回去之后自然会与大公商榷此事。眼下我初来乍到，凡事还有赖阁下引荐。”

话已至此，白言飞也无法再推脱，只得带着张新杰与秦牧云穿过桥楼，往西北角的藏书阁走去。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只猫头鹰悄然掠过，警惕地躲避着张新杰视线所及之处，却没料到在自己的身后，一只白鸽从云间浮现出它的身影。

“你来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大公，对昨晚的礼物满意吗？”

“少在这儿故弄玄虚！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些天蠢蠢欲动的，又想搞什么名堂？”

“大公，我送了你一份大礼，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吗？我要的东西吗？”

“没找到。”

屋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中。张佳乐打量着韩文清铁青的面孔，良久，轻笑了一声，眼色划过了一丝狡黠的神色。

“我听说，您的主教已经主动开口向骑士长询问公国的治权和法权了？”

“你消息倒挺灵通。”

“大公打算怎么办呢？将权柄拱手让人？任由这个美人儿在您卧榻之侧酣睡？”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您任命我为内务大臣的吗？”张佳乐轻笑一声，肆无忌惮地踱到韩文清面前，坐上了书案的一角，“再说了，若是霸图公国落入了教会手中，我就又得亡命天涯了，那也未免太凄凉了吧？”

韩文清冷笑了一声，陡然伸手捏住了张佳乐的下巴，尖锐的骨刺划破皮肤，像锋利的刀刃一般贴在他俊秀的脸侧：“有求于我还是这副语气？不想沦为丧家之犬就给我规矩点！”

张佳乐被他捏得整张脸孔都变了形，眨眼的工夫便化为一团泡影，消散得无影无踪。韩文清的右手抓了个空，只得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嶙峋的骨刺密密麻麻地盘踞在他的手背与骨节处，将这双本属于人类的手衬托得如同恶魔的爪子一般。

“大公，应当知恩图报的人是你呀！”张佳乐讥诮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为你开疆拓土的亡灵大军，和你身体里这头灵兽，可都是我送给你的。作为回报，我问你要两块破石头，不算过分吧？”

“你明明就是在得寸进尺！”韩文清愤怒的咆哮声响彻了整个宫殿，他的身躯剧烈地摇晃着，在地上投下的影子竟长出了一对狰狞的翅膀，它们缓缓地颤动着，几乎能掀起吹翻一切的烈风。

“我答应的事情不会食言，但你要是敢插手不该你管的事，我有得是收拾你的办法！”

“那咱们就走着瞧吧，大公，”这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笑意，更是让韩文清火冒三丈，喉咙里几乎能喷出火来，“你早晚会来求我帮你对付这个美人的……”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