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今天没有双更，但是有解锁新角色

04

“喂，肖老师，”自习室里，孙翔哗哗地翻着手上的笔记本，用肩碰了碰身边的肖时钦，压低了声音，“语境是什么意思。”

“语境就是……”肖时钦茫然地抬起头，推了推几乎滑落下来的眼镜，“就是一句话的前因后果，包括这句话发生的环境，还有这句话里不需要说出来的部分。比方说，唔……你在日本跟一个女生说‘今晚月色真美’，她就知道你的意思是你喜欢她。”

“哦哦……”孙翔低下头，在纸上奋笔疾书，片刻之后又偷偷地抬起了头，瞥向身边埋头看书的肖时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习惯了在晚饭后约着一块上自习，他壮着胆子去约，肖时钦也没有拒绝——或许是他那两个朋友还没有和好吧……孙翔第一次觉得男生之间的情谊也是如此费解，甚至连他和肖时钦之间，也包含着太多令他费解的东西。

“肖老师，大后天就是咱们小组赛最后一场了。”

“哦，加油。”

“你要不要来吹比赛啊？”

肖时钦怔了怔，合上了书，转头望向孙翔，苦笑了一声：“我原本有这个打算。可你这么一说……我反而不敢去了。”

“为啥不敢？”

“哪有参赛球员指定裁判的？你就不怕被人当成暗箱操作？”

“你还真是……被你朋友传染了吗？想这么多，”孙翔顿了顿，继续满脑子奇思妙想，“不然我找人来录像？要有人找茬咱们也说得过去。”

“为什么非得要我吹？”

肖时钦定定地望着他，反倒使他无端地心虚起来，梗着脖子，将脑袋拧朝了一边：“没啥……你不想来就算了呗。”

眼见身边的肖时钦还是无动于衷，他便又嘟囔了一句：“我就是想着，你跟你朋友一块来吹比赛，缓和一下气氛……”

这下子肖时钦彻底愣住了，许久之后才缓缓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给喻文州和张新杰发短信。孙翔背对着他，迟迟没有得到答复，便撇了撇嘴，不甘心地扭过头来，却只看到肖时钦埋头摆弄着手机，最终只得皱着眉，呼出一口闷气，低头继续哗哗地翻着笔记本，没再搭理肖时钦。

答复肖时钦的只有张新杰：“好。除此之外，喻文州杳无音讯。他不知道那天自己和孙翔溜走之后二人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该向谁询问，他试探着在三人的微信群里冒了个泡，问俩人要不要一起吃烧烤，只有喻文州毫无诚意地发来一句“好啊，改天约”，紧跟着一个“摸头”的表情，此外便没了动静。

他把手机揣回了兜里，长出了一口气，再转头望向孙翔时，却发现对方也在盯着自己，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字来。

“喂，我就这么让你为难吗？”

“啊——”肖时钦怔住了，眼前的男生脸上浮出了烦躁、不甘的神情，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对方已经叹了口气，低头噼里啪啦地把桌上的书和笔全部揣进了背包里，把包往背后一甩便起身冲出了自习室，把目瞪口呆的肖时钦彻底撂在了身后。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他挠着后脑勺，无奈地咕哝了一句。青春期的男孩可真难搞……

比赛当天，孙翔挎着包、拎着球来到球场边，看到穿着裁判服、脖子上挂着哨的肖时钦时，着实吃了一惊。

和肖时钦搭档的是那天被他当街拦车的张新杰，喻文州却没来，另一个裁判他从没见过。孙翔压下了他心头的惊讶和疑虑，连忙摸出手机，召唤室友过来给比赛录像。

这场比赛比孙翔想象中还要艰难，对手是上学期从他们手上抢走了冠军的材料系，宿敌见面分外眼红，一场比赛打得火药味十足。到了下半场，男生间的肢体碰撞愈发激烈，在抢篮板时，孙翔猛地被对方中锋的手肘砸下了下颌，朝后一个踉跄，脑袋里只剩下嗡嗡嗡的声音，和两声尖锐的哨响。

肖时钦和张新杰同时吹响了哨，做出犯规手势向督场示意，此时，材料系的中锋却突然朝肖时钦冲了过去，抓住他的衣襟猛地一搡。

“你干什么！”

孙翔刚稳住身形，便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他大吼了一声，也朝肖时钦冲了过去，想要把自己的对手拉开。不料这一拉更是激起了对方的怒火，他猛地转过头来，陡然一拳砸在孙翔胸口。

“我靠你打谁呢！”孙翔莫名挨打，气急败坏地正要还手，却被刚刚挣脱出来的肖时钦拉住了胳膊。球场另一头的张新杰也赶了过来，拦在了孙翔和那个中锋之间，冷眼瞪着二人：“干什么呢？”

“你们瞎几把吹的什么玩意？老子哪儿犯规了？”

张新杰仍冷着脸，一言不发地吹哨了胸前的哨子，判了中锋一个技术犯规。

“我靠！”那人大吼着，便去扯张新杰的胳膊，张新杰却突然反手攥住了他的小臂，脸上仍是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眉头紧蹙着，陡然生出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架势：“我是在维持赛场秩序，你有什么问题，比赛结束了上篮协解决去。”

“你少拿篮协来压我！你们这帮狗逼裁判懂个屁，不会吹就滚一边去。”

张新杰甩开了他的胳膊，再度响哨，作出了驱逐的手势。

“老哥你快别闹了……”材料系这边也慌了神，几个球员拉住了他们的中锋，把他拼命往后拽。此时孙翔也喘匀了气，双手叉腰，昂首睥睨着眼前众人，冷笑了一声：“走啊！咱们现在就去篮协！我告诉你们，我找人来录像了，你们这帮胡搅蛮缠的今天谁也别想跑！”

事情就这么走向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境地。篮协的办公室里，还未卸任的裁判长韩文清铁青着一张脸，环视着双方球员和三个裁判，半晌才缓缓开了口：“怎么回事？打架了？”

“我要投诉！”材料系的中锋率先发难，吼声几乎能把屋顶给掀翻了，“这几个裁判根本就是在瞎吹，故意偏袒商学院！”

“你放屁！”孙翔仍旧叉着腰，针锋相对，“你明明就挥肘了！我下巴都快被你撞脱臼了！”

“都给我闭嘴！”韩文清一巴掌拍在桌上，紧接着将视线投向了肖时钦和张新杰，“怎么回事？”

“材料系5号确实挥肘了，我和新杰都看到了。”

“你放——”被点名的中锋话才出口，韩文清便一记眼刀抛了过来，震得他生生把滑到嘴边的“屁”字给咽了回去。

“那打架又是怎么回事？”

“没打架，”张新杰突然朝前迈了一步，把准备开口的肖时钦挡在了身后，“我吹了5号两个技术犯规，对方有异议，才到这儿来申诉的。”

韩文清虚起了眼，打量着三个裁判，片刻之后又将视线投向了材料系的球员们。

“裁判长！”孙翔突然举起了左手，用右手指了指跟来的室友，“我们这儿有录像。”

“放。”对方朝着办公室角落里的电脑和投影仪抬了抬下巴。室友还在愣怔着，却被孙翔轻轻地推了推后腰，这才战战兢兢地挪到了电脑边，取出了相机储存卡，用读卡器接上了电脑，打开了视频。

“别磨磨蹭蹭的，直接放有争议的片段。”

室友点了点头，把进度条往后拉，画面定格在材料系中锋的胳膊肘砸在孙翔下巴上的一瞬间。那中锋早已涨红了半张脸，韩文清也不理会他，径直走到电脑边，从孙翔室友手中抢过鼠标，把这一段录像重放了一遍：“看清楚了？这儿吹犯规有什么问题？”

“我……我不是故意的……”

“裁判吹罚谁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第一天打比赛吗？”韩文清瞪着他，一双眼几乎能从眼眶里迸出来，“你要是故意的，这就不是普通的犯规，而是恶意犯规或者违体了！”

说着，他将视线投向了孙翔的室友，几乎将对方吓得哆嗦了起来，“起冲突的时候你有录像吗？”

“录了……”

韩文清抱着臂，面色沉郁地看完了所有冲突场面，抬起头来，眼神凶狠地打量着材料系中锋：“这种情况判你技术犯规有什么问题？这比赛要是我来吹，我能直接给你禁赛了！”

中锋支支吾吾地咬着牙，却连一个字都没能憋出来，此时，一个始终缩在角落里的材料系球员却突然开了口：“裁判长，我有问题。”

“说。”

“大伙都知道，这位裁判和商学院的中锋关系很好，”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了肖时钦，片刻之后又转了回来，定定地落在韩文清的脸上，“这种比赛，他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呢？”

“你是质疑我对裁判的安排？”

“我只是觉得，并不能排除裁判有意偏袒商学院的可能性。”

韩文清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U盘，递给了孙翔的室友：“你把视频拷给我，我会检查这场比赛所有的判罚，然后给你们一个交待。”

现场所有球员面面相觑，张新杰皱起了眉，瞥了一眼肖时钦，最终什么也没说。

“几个裁判留下，其余人回去吧。”

孙翔茫然地望着韩文清，张了张口，但他的队友已经开始拽他的球衣、戳他的腰窝了。他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公办室，走到门口时还伸着脖子望向了肖时钦，但对方背对着他，他没办法看到肖时钦脸上的任何神情。

“你们几个怎么回事？三个裁判吹比赛，连几个小屁孩都镇不住，还得闹到我这儿来？你们在场上是用来干嘛的？”

“今天的事情，确实出乎意料……”

“出乎意料的事情多了去了！每次都等着我来给你们解决？那等我卸任了呢？你们指着谁？喻文州吗？”

肖时钦和张新杰面面相觑，谁也没去接韩文清的话茬，对方却仍没消气，自顾自地继续骂道：“我不管你们在场下是什么关系，上了场，你们就是裁判，就得负责维持比赛秩序。如果你们确实问心无愧，那就要对自己的判罚有信心，连理直气壮地面对质疑都做不到，你们拿什么来保证判罚的公正合理？”

“我只是不想让时钦难堪。”

“这跟难不难堪有什么关系？你们是裁判，是要对比赛负责的人！只要穿着这身裁判服，拿着哨子，就要负起裁判的责任来！一个个都只知道和稀泥，这比赛还打不打了？”

“抱歉……”肖时钦连忙把张新杰往自己身后拉，这才陡然发现他浑身的肌肉都紧紧绷着，紧贴着后背的裁判服早已被汗水打湿，“这事确实是我们处理不周，我们会反省的。”

“少说这些没用的，”韩文清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我丑话先说在前头，要是我在视频里发现你们确实给了不公正的哨子，我可不会放过你们！”

“知道了……”

三人陆续离开了篮协的办公室，一言不发地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到楼梯口时才发现孙翔还坐在台阶上，双手托着腮，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张新杰给肖时钦递了个眼色，拉着另一个裁判走向了走廊的另一头，把他一个人晾在原地。肖时钦怔了片刻，缓缓踱了过去，在孙翔身边坐了下来。

“肖老师……”孙翔觉察到了身边的动静，缓缓扭过头，望向他的眼神有些发虚。

“别这么看着我……今天这事儿和你没关系。”

“我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没有，裁判长就是这脾气，谁来了都少不了一顿骂的。”

“我要是不叫你来吹比赛，是不是就没今天这档子事儿了？”

“想什么呢？”肖时钦被他这副“自我检讨”的架势弄得哭笑不得，只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肩，“都说了跟你没关系，比赛是我自己要来吹的，新杰是我叫来的，裁判长也同意……你别啥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

“裁判长为什么这么凶啊？”

“他要不凶，今天这事能收场？放心吧，我们几个的判罚绝对没问题，他挑不出什么刺来的。”

“那……我是不是应该去找张新杰学长道个歉？他今天差点被材料系那货给打了。”

“他……”肖时钦怔了怔，陡然想起张新杰那句“我只是不想让时钦难堪”，无奈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孙翔的肩，“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不过，他大概不会在意这些。”

“为什么？”

“这人就是一根筋，他觉得该驱逐某个球员，就一定能拉下脸来驱逐他……所以老鱼才想让他当下一任裁判长。”

“老鱼就是主席？”

“对，”肖时钦点了点头，却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怔怔地盯着孙翔，“他俩的事你别操心了，让他们自己解决去。走，我请你喝酒。”

“啊？”

“走吧，”肖时钦拉着他的胳膊，将他整个人拖了起来，“咱们喝一杯，再好好捋捋今天这比赛。”

“有啥可捋的？”

“学长帮你复盘，你还不乐意？”

“谁要你给我复盘了……”

“不要拉倒。盘可以不复，酒还是要喝的。”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哎！放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