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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张]-逐浪(02)

趁周末发一点更新……



凌晨的时候,被狂风惊醒的海盗们终于发现孙哲平早已不见踪影。张新杰蜷缩在帐篷里,被激烈的争吵声惊醒,他将脑袋探出了帐篷,这才发现韩文清和一个老水手正吵得不可开交。

“怎么回事?”他走到船需长的身边,对方显然也对眼下的情形束手无策,只是摊着手,眉眼皱成了一团:“昨天那家伙跑了……还偷走了咱们一条小船。”

张新杰张了张口,望向了面前剑拔弩张的两人,犹豫着开了口:“咱们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儿吧,万一那人出卖了我们,招来了海军……”

韩文清和老水手就像两张鼓着的帆,被刺了一个窟窿,立刻无力地耷拉下来,他们转头望着风平浪静的海面,最终,相继叹了口气。

“等咱们离开这儿我再找你算账!”

老水手骂骂咧咧地招呼着船工,紧急修缮漏水的船尾,韩文清则转过身来,接着训斥守夜的海盗。

“你们都是饭桶吗?这么大个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溜了,还偷了咱们的船!你们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我们太困了,头儿……”一个海盗嗫嚅着开了口,“而且当时医生还醒着……”

“你们指望这家伙看住孙哲平?”韩文清瞪圆了眼,手往张新杰胸口一指,将他生生吓了一跳,“就凭他?这细胳膊细腿的,连只鸡都看不住!”

张新杰扬起脸,小心翼翼地瞥着眼前这一圈海盗,视线最终落在韩文清那张怒气冲冲的脸上。

“那人是谁?”

“一个臭不要脸的混帐东西,”韩文清翻了个白眼,满脸都写着不耐烦,“他的百花号在这片海域就是个祸害。”

张新杰怔了怔,终于“噗”地笑出了声:“在别人眼里,你也是一样的吧?”

“你还笑得出来?”韩文清被他气得几乎背过气去,“说你不中用,你还真够没用的!没指望你拦住他,好歹能提醒我们一声吧?”

“我也困了呀……”张新杰理直气壮地耸了耸肩。韩文清翻着白眼,将头扭了过去,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

“这混蛋,别让我再碰见他……”身边的船长叉着腰,骂骂咧咧地朝大船踱去,加入了抢修船尾的行列。张新杰在原地站了一会,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便扭向奔向了帐篷,继续去照料受伤的海盗了。


过了正午,太阳便直直地悬在众人头顶,将海滩烤得炙热。幸运的是,“霸图”号终于扬起了帆,离开了这座无人岛,缓缓驶入大海。

“咱们接着往南?到南部群岛把船上的东西卖了,然后再往西……现在不少商船趁着季风和洋流北上,咱们可以从长礁海峡拦截他们……”

船需长站在船头,手里举着望远镜,一张嘴却喋喋不休地念叨着自己的打算。船长一声不吭地站在他身侧,抱着臂,眉头紧锁地望向远处难得风平浪静的海面。

“老大,你还生气呢?”李艺博念叨了半天,发现韩文清根本不打算应他,便收起了望远镜,回过身来,朝船长眨了眨眼睛,“那家伙应该跑不远,咱们没准能追上呢……”

“昨天夜里起了风,”韩文清叹了口气,神情似乎有些怅惘,“海滩上的沙子都给浪打成什么样了,你看不出来?”

李艺博讨了个没趣,耸了耸肩,快步走到韩文清身边,压低了声音:“你是气郑叔和你吵架吧?老头子脾气就是倔,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行了,你闭嘴,”韩文清拍了拍他的肩,伸出右手,“把望远镜给我——前头海面上好像有东西。”

李艺博扭头一看,才发现不远处的海平面上浮出了一个黑点,他连忙战战兢兢地递过望远镜,打量着韩文清的神色,见他的脸“唰”地黑了下来,心头便也跟着“咯噔”一声,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

“船……长?”

“是海军的船。”

还不等李艺博消化这句话,海平面上已经接二连三地浮出了零星的黑点,韩文清将望远镜塞回他手里,转头大吼道:“大副,把主帆放下来!三角帆往九点钟方向转!炮手把炮弹都填上,准备炮击!”

张新杰闻言便从船舱里冲了出来,一路奔到船头,扶着栏杆朝前方的海面张望着。韩文清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将视线投向了船需长:“艺博,把他带回去,别让他到处乱跑!”

还不等李艺博拉住张新杰的胳膊,船长已经重新夺过了望远镜,昂着头,望向渐渐翻起波澜的茫茫大海。

“大副,把帆拉满!舵手,调头!朝三点钟方向冲过去!炮手,开炮!”

硕大的“霸图”号借着风浪的势头猛地朝左转去,像是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前方的军舰。张新杰仍站在船头,顶着炽烈的狂风,他终于看清了海军的真容——那是五艘巨大的三桅护卫舰,像一群野雁一般排成斜列,缓缓驶向“霸图”号。

霸图号右舷的四门火炮先后喷出了火焰与浓烟,巨大的冲击力将整艘大船掀得震荡起来,雪白的浪拍上了甲板,船头的张新杰也被掀了一个趔趄,脚下一滑,便朝后一跤跌在滑溜溜的甲板上,还骨碌碌地滚了两圈。

“哎哟我的小祖宗,你快回船舱里去吧,这是你待的地方么?”

船需长连忙朝他奔了过去,不料,船舱里的黑猫受了惊吓,竟也跟着夺门而出,在甲板上四处出溜着,一双铜铃般的眼瞪得浑圆,嘴巴咧到了耳朵根,露出几颗尖而白的獠牙,嗓子里发出嗷嗷的尖叫。

眼见张新杰趴在甲板上,似乎没什么大碍,李艺博便先提溜起了黑猫,小心翼翼地给他顺着毛。眨眼的工夫,远方的五艘军舰已经近在眼前,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排黑洞洞的炮口缓缓探了出来,调整着角度。李艺博还没来得及趴下,便听到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军舰上十几门火炮齐发,震得整片海域都在颤抖。


“舵手,调头!五点钟方向,准备冲锋!炮手,开炮!打它右翼的船,把它的阵型拖垮!”

此起彼伏的炮声交织在海面上,与海风混在一起,几乎将船长的吼声淹没殆尽。炮弹不断地落在碧蓝的海水里,溅起雪白的浪花,又被炮口喷出的火光映成了一片火红。

李艺博怀里抱着猫,匍匐在甲板上瑟瑟发抖,兵荒马乱的甲板上谁也顾不上他,突然,一阵剧烈的震颤传来,一枚炮弹堪堪落在霸图号的左舷边,“嗵”地坠入水中,砸在船底,撞得整张船都在浪尖上摇晃起来。

“船长!起风了!”

“把三角帆转过来!”韩文清仍旧怒吼着,冲到了主桅下,和其他水手一起扯着帆索,努力地维持着大船的平衡,“舵手,把舵掌稳了!炮手,开炮啊!愣着干什么?都给吓傻了吗?”

大船继续不管不顾地朝五艘军舰的侧翼冲去,船上六门大炮一齐发射,竟逼得军舰开始调头,似乎是准备合围这艘海盗船。

在这危急关头,张新杰竟一骨碌从甲板上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桅杆下,一把拽住了韩文清的袖子。

“这能再这么开火了——”

“放手!”韩文清仍拽着帆索,胳膊上的肌肉鼓成了一个虬劲的弧度,晒得黝黑的皮肤透出筋脉的纹络,他目眦欲裂地瞪着张新杰,咬牙骂道,“给我滚回船舱里去!”

“你这种打法完全是在浪费火力!”张新杰仍旧摇摇晃晃地拽着他的袖子,怎么也不肯松开,仿佛这片布料就是这个海域上最后的救命稻草,“一旦这艘船被海军包围,咱们插翅难逃!”

“不打更是插翅难逃,”韩文清暴躁地一把推开了他,扭头朝着炮手的方向大吼,“别听他胡扯,继续开炮!”

火光和巨浪交织在海面上,军舰已经围了过来,霸图号几乎暴露在对方密集的火力覆盖之下。张新杰被这艘船的船长推了个趔趄,竟又挣扎着挤了过来,抓住帆索往自己胳膊上一缠,猛地抱住了桅杆,还腾出了一只手,抓住了韩文清的肩膀。

“听我说——硬拼太危险了,你先停火,假装要往北逃,将它们的防线往北边引,再借着下一轮的风势调头,往西南方向冲锋,到时候再开火,逼退它们的追击……”

一道大浪猛拍了过来,和炸弹掀起的气浪一道,几乎将“霸图”号掀了个底朝天,张新杰的手从桅杆上滑脱,只能“挂”在帆索上,在狂风中像一只风筝一般摇摇欲坠。

韩文清一把攥住了他的肩,将他猛地拽进自己怀里,胳膊紧紧地箍着他的腰,转头大吼道:“炮手停火!把三角帆转过来!舵手,三点钟方向,调头!”


在海军“金雕”号船长的眼前发生了十分诡异的一幕——眼前的海盗船无力支撑,竟缓缓调头,自毁一般朝着自己的船撞了过来。

“快通知上校!让南边的船全部围过来,别让它跑了!”

两枚绿色的信号弹闪过海平面,在主舰的号令下,五艘军舰调头往北,缓缓驶来,在海面上一字排开。突然,“霸图”号左舷的炮口吐出了两枚炮弹,正砸在列末的“烈火”号前,掀起的大浪将整艘护卫舰震得摇摇欲坠。

“速度全开,继续往北!小心海盗的炮弹!”

“船长,我怎么觉得这船是冲着咱们来的?”

“霸图”号放缓了速度,船头朝着“烈火”号转了过来,而在船上,场面更加让人啼笑皆非——张新杰竟然直接骑在了韩文清肩上,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海军的动向和海上的风浪,向船员们发号施令。

“有一艘军舰调头朝咱们过来了。”

“现在打?”

“再等一等,快起风了。”

其余的军舰终于也觉察到了“霸图”号的异常,缓缓随着“烈火”号调头,缓缓朝西边围了过来。李艺博站在船头,急得几乎要把自己的后脑勺给挠秃了。

“船长,咱还等啊?海军马上就冲过来了!”

韩文清仍牢牢地攥着帆索,一言不发,此时,一阵狂风突然从东边吹来,扬起的大浪将船掀得老高,李艺博脚下一滑,便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呲溜”地朝后滑去。

“咱们趁这个机会走吧,”张新杰兴奋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蜷起了腿,脚后跟毫无觉察地踢在韩文清胸前,踹得海盗船长直咧嘴,“让舵手调头吧!借着风势,一鼓作气冲出去。”

张新杰的声音被风声和军舰开炮的声音给淹没了,韩文清抓着他的膝盖,顺势拽紧了帆索,大吼道:“舵手,左满舵,准备冲锋!炮手开炮!别愣着了,现在不打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烈火”号的船长正为“识破”了海盗的诡计而得意呢,眨眼的工夫,“霸图”号竟扬着帆,借着海上突如其来的风浪,径直朝西冲了过去。船长急忙吩咐舵手调头去截,不料此时“霸图”号上突然六门火炮齐发,竟将五艘军舰逼得不能越雷池一步。

“冲上去,拦住它!”

在船长的命令下,“烈火”号缓缓调头,借着风势朝着“霸图”号前方斜插了过去,一副宁可自身不保,也要将海盗船撞沉的架势。

“开火!”

“开炮!”

双方的船长几乎是同时发令,两艘船上的炮口一齐喷出了火焰,气浪和炮弹掀得周遭白浪纷飞,逼退了原本打算驰援“烈火”号的其它军舰,在狂风的助推下,两艘船竟追逐着一路向西驶去,将其余四艘军舰遥遥甩在身后。

“妈的,这军舰怎么和苍蝇似的!大副,冲过去,开火!”

“他们恐怕已经没办法回头了,”张新杰仍骑在韩文清肩头,他提出要下来,却遭到了强硬的拒绝,“顶着狂风强行调头,他们的桅杆可能会折断——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是一艘超期服役的旧船,而且他们的同伴已经放弃援救了。”

“那又怎么样?你还有心思可怜他们?”

张新杰垂下头来,打量着韩文清刺棱棱的头顶,还探了探脑袋,似乎是想看清他脸上的神情。

“我只是觉得,你似乎碰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对手。”


韩文清阴沉着一张脸,不置可否。两艘船就这么在风浪中“玩”着相持不下的猫鼠游戏,它们就像是两片孤独无依的落叶,在海面上无助地飘荡着,却又挣扎着,想从命运的手中夺回船桨。

其余四艘军舰早已不见踪影,不知是被甩开了,还是像张新杰所说,已经放弃了支援“烈火”号。海盗们在暴风中作战的经验显然更胜一筹,没过多久,“烈火”号便无力支撑,连炮火都变得稀稀落落。

“看来他们已经撑不住了……你就别跟它较劲了,咱们赶紧走吧,免得夜长梦多。”

韩文清依旧没有吭声,只是拽着帆索,生怕自己一松手,船帆便会被狂风卷进海里。眨眼的工夫,张新杰骤然发出一声“哎呀”的轻呼,竟慌不择路地揪住了韩文清头顶的碎发,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脑袋。

“干什么呢你?想被我扔进海里?”韩文清暴躁地拍开了他的手,视线刚移向海面,神情便全部僵在了脸上——眼前的军舰鼓足了风帆,全速朝自己这边撞了过来。

“舵手,调头!炮手,继续开炮!甲板上的人全部离开船头!到桅杆这边来,水性不好的回船舱!”

李艺博抱着猫,仓皇往船舱跑去,但为时已晚,“烈火”号像一条失控的鲨鱼,咆哮着冲向了“霸图”号的船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三角帆奇迹般地偏了几度,“霸图”号的船头错开了来势汹汹的军舰,两船的船舷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霸图”号剧烈地摇晃起来,几乎被掀了个底朝天,桅杆边的水手们拉着帆索,却仍被晃得四处打滑,张新杰一头撞在桅杆上,紧接着便从韩文清肩头一跤跌了下来,栽在了甲板上,骨碌肆地往船边滚去。

但此刻韩文清根本顾不上他——船体已经被军舰撞出了一条巨大的裂缝,海水汩汩地涌了进来,大船渐渐失了平衡,剧烈地摇晃着向下坠去。

“大副!交待船舱里的人,把裂缝给我堵上!快!”

原本在船尾扯着三角帆的大副朝前头奔了过来,先是一把捞起了趴在地上的张新杰,又提溜起被颠簸掀得晕头转向的船需长,扯着嗓子朝船长吼道:“来不及了!船尾也漏水了,之前刚修好的地方又裂开了!”

“那也得堵住!不然咱们都得完蛋!”

大副将自己“拎”着的两人一猫往桅杆下一扔,凑到了韩文清跟前,用力地按着他的肩,一双眼却往军舰的方向觑着:“船长,咱们把这艘船夺过来吧。”

韩文清神色一懔,眉头紧锁:“你的意思是放弃霸图号?”

“我的意思是——咱们弄一艘新的霸图号!”

韩文清抱着臂,沉沉地点了点头,扭头朝着甲板上大吼:“所有人就位,准备好绳索梯子,登船!别让这艘军舰跑了!”

他吼完这一嗓子,余光便瞥到了一脸呆滞地坐在地上的张新杰——他的额头上不知何时撞了个窟窿,正汩汩地往外渗着血,一张白净的脸被血污染得一片殷红,惨不忍睹。


这场海战以海盗夺船的白刃战而告终,他们斩获一艘拥有八门大炮的三桅护卫舰,尽管它已经十分老旧,左舷也被撞出了裂纹,但对于眼下的韩文清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但海盗们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他们必须和老“霸图”号告别了——任由它飘在海面上只怕会招来海军和垂涎已久的“同行”,所以在抢救完船上所剩无几的粮食、淡水和货物之后,水手们凿开了“霸图”号的船底,目送它缓缓沉入海面。

“烈火”号的船长在最后时刻弃船跳进了海里,便再也没有浮上来。不过,除了偷偷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的张新杰之外,其余人都没什么心思为他哀悼,新的危机——内讧骤然袭来。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新杰还在望着大海出神,陡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猛地回过头去,才发现无人岛上发难的老水手攥住了韩文清的衣襟,用力地搡了半天,也没能撼动他的身躯半分。

“孙哲平也看不住,咱们的船也守不住……你这个船长还有什么用?”

“给我闭嘴!”韩文清暴躁地推了他一把,神色如同雷暴前的浓郁乌云一般,“这船你让我怎么守?你以为只有你舍不得?不换船的话,等这艘护卫舰再撞一次?到时候所有人都得完蛋!”

“那是老船长留下来的船!”这个老水手仍旧不依不饶地咆哮着,“你有什么资格凿沉它?你有什么资格换船?你有什么资格当船长?”

“我不当难道你来当?你倒是告诉我,除了换船还能怎么办?让你到海里喂鲨鱼吗?”

眼见韩文清愈发暴跳如雷,船需长急忙给大副递了个眼色,二人急吼吼地便要去将他们拉开。不拉倒不打紧,这一拉老水手便像火星落进了酒桶里,“嘭”地炸了起来:“你这个混蛋!霸图的事业早晚毁在你手里!你根本不配当船长……”

韩文清一把推开了大副,目眦欲裂地瞪着老水手,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骂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不配当船长,有没有胆量和我决斗?你是要能赢,船长的位置就让给你。”

“别别别,船长你别……”船需长挤进了两人中间,竭力地把暴躁的老水手往后推,“决斗算怎么回事?咱们才刚刚脱险——”

“你说得对,”张新杰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和船需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他胡乱地揩了一把脸上的血,但看起来仍显得狼狈不堪,“这艘护卫舰没有返航,海军不可能不为所动,如果我们不尽快离开这儿,让他们追上来的话,恐怕凶多吉少。你们有什么恩怨,大可以等咱们上岸了再清算,现在所有人前途未卜,你们在这儿闹内讧,这不合适吧?”

他这话听起来仿佛是在和稀泥,一双眼却直直地盯着那老水手,似乎想用这毫无气势的眼神震慑住他。果不其然,对方压根不打算卖他面子,甚至还冷笑了一声,出言嘲讽:“你竟然还帮他说话?难道你忘了在无人岛上他差点强暴了你?”

张新杰被他这话激得脸皮发烫,脑袋里全是嗡嗡的声音,与海上的风浪声、身边海盗们的窃窃私语混在一起,搅得他脑袋都快裂开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寥寥数语从喉咙里挤出来,几乎能灼伤他的嗓子:“所以我就更没必要包庇他了……你非要这么胡搅蛮缠,撞上了海军算谁的?”


张新杰已经不记得这场闹剧是如何收场的了。他被船需长提溜回船舱里时,只听得对方絮絮叨叨地在他耳畔聒噪个不停:“这事儿你不该掺和的,郑老头就是这狗脾气,得顺着他的毛捋……现在你一盆冷水浇下去,他看起来是消停了,谁知道什么时候又闹起来了呢?唉,他这些年也不容易,当初老船长一死,咱们船上就闹了内讧,走了一大批兄弟。老郑虽说不喜欢新船长,但舍不下那艘船,还是留了下来,和咱们一起熬到今天……”

他在这个陌生的船舱里没待上多久,脑子就开始变得昏昏沉沉,眼前的世界也恍惚起来。他摸索着从随身的药箱里翻出了绷带,把自己磕破的额头胡乱一裹,便往硬板床上一倒,把眼睛一闭,陌生的大船在海上飘荡、摇晃着,周遭的世界便只剩下了无数斑驳陆离的光斑,像飞蛾一般在他脑袋周围缭绕着。

他开始发困,却怎么也睡不着,耳朵里涌出了吱吱喳喳的杂音,颅腔也开始发坠。不知躺了多久,他听到了一声“嘎吱”的门响声,他挣扎着坐了起来,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抱着臂,缓缓地踱到床前,挡住了门缝里透进来的光。

“头还疼吗?”

“还好……”他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了,倒是韩文清皱着眉,摇了摇头,朝船舱外吆喝了一声:“艺博,给他拿点淡水来。”

张新杰浑浑噩噩地蜷起了腿,缩成一团坐在床上,姿势几乎和那只受惊的黑猫一模一样。韩文清在床沿坐了下来,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撞傻了?”

对方茫然地抬起了头,冲他眨了眨眼,韩文清看见他眼里密布的血丝,便叹了口气,缓和了神色:“为什么帮我?”

还不等张新杰应他,韩文清又恢复了冷硬如铁的神情,斜睨着他,漠然开了口:“我有言在先,就算船靠岸了,我也不可能让你下船的。”

“对不起……”张新杰突然喃喃地挤出了这么一句,他的眼镜早在混战中不知落到哪里去了,瞳孔中就像蒙了一层水雾一般,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

“什么?”韩文清有些发懵,这句突如其来的道歉实在是让他一头雾水。

“那个人……孙哲平,是我放走的……”

“你在干什么?”韩文清抓住他头顶的碎发,迫使他仰起了脸,和自己对视,这才发现他的眼神已经发虚了,瞳孔像两个漆黑的漩涡,能吞噬周遭所有的光,“你疯了吗?”

“我和他……以前认识……”

张新杰攀着最后一丝神智,最终还是没有吐露自己的身世和来意。韩文清猛地松开了手,他的脑袋便骤然垂了下去,只隐约看到韩文清的手指着他,指尖竟有些哆嗦,连声音和呼出的气息也乱了节奏:“你是不是看准了我不会把你怎么样,便处处与我作对?你——”

他还未出口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手也僵住了——他看见张新杰一边嗫嚅着“对不起”之类机械的话,一面哆哆嗦嗦地解开了自己的衬衫扣子。

韩文清终于回过神来,一把攥住了那只纤细、颤抖的手,追问道:“你这又是在搞什么名堂?”

“我……没什么……你……如果想……”

韩文清被他这一折腾闹得愈发暴躁起来,解下自己的外套将他整个人囫囵一裹,揣进了被窝里。他的指尖碰到了张新杰裸露的锁骨,隔着指腹上的茧子都能感觉到这具身躯的滚烫。

“我都说了只想吓吓你——而且这是一码事么?”

张新杰茫然地眨着眼,只觉得眼眶里又涩又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也不知该应些什么。所幸此时,船需长捧着一碗水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一瞥眼下这情形便张大了嘴。

“头儿,他这是……”

“发烧了,八成是伤口没弄干净,”韩文清站了起来,抱着臂,斜睨着李艺博,“怎么回事?让你去弄个水,也能磨磨蹭中间耽误这么久?”

“老郑那边……又闹起来了,他带了二十几个人,说要分出去单干……”

“妈的,有本事现在就滚!”

“别啊老大,”李艺博连忙扯了扯船长的袖子,将手里的碗往床头一搁,自己凑到了他跟前,压低了声音,“老郑哪能真走了啊!他就是闹别扭,等着你去哄他呢……”

“你在这儿盯着,我瞅瞅去。”


话音刚落,韩文清便扭头离开了房间,李艺博愣在原地,目送他走远了,嘴里咕哝了一句脏话,又徐徐转过身来,坐在床边,探头打量着脸色苍白、鼻尖和眼角却在发红的张新杰。

“小大夫,你怎么倒把自己给弄垮了?”

张新杰无力地张了张口,已经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只剩下嘶哑的气音。李艺博叹了口气,扶着他斜倚在床头,把这碗来之不易的温水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

他没敢告诉韩文清,老郑与众人矛盾的根源正是这碗清水,这个新来的船医已经成了一个在船舱里漫无目的地滚动着的火药桶,随时有可能诱发一场毁灭性的爆炸。

傍晚的时候韩文清终于回来了,他余怒未消地踢翻了一个矮凳,李艺博被这“咣”的一声吓了一大跳,立刻从床沿上弹了起来,连张新杰都偏过脑袋来,茫然地望向眼前一片模糊的身影。

“看什么看!”韩文清弯腰扶起了凳子,一团黑影便“唰”地钻进了屋,蹦跳着弹上了张新杰的床铺,往他手边一窝,背对着韩文清和李艺博,用毛茸茸的尾巴若有若无地拂过张新杰的手背。

“老郑那边……怎么样了?”

“我和他说好了,我们在黑岬岛停船,让他自己走人。”

“啊?”李艺博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卡住了,半晌没能回过神来,他大张着嘴,下巴几乎能掉到地上,床上的黑猫不耐烦地“嗷”着,似乎对无动于衷的张新杰十分不满。

“啊什么啊,人家要走,我还能把他绑船上不成?”

“可、可是……”李艺博用手背揩了揩脑门上的汗珠,磕磕巴巴地应道,“黑岬岛是海军的地盘啊!咱们怎么停船?就算能进港,要是让老郑他们落在海军手里,也不好吧……”

“黑岬岛的总督就是个见钱眼开的废物,让季冷搭小船去探路,给他点钱和香料,他就能像条狗似的跟在你屁股后面摇尾巴。”

“那……咱就这样让老郑走?”

“我说你这脑子是不是被海水泡坏了?”韩文清伸出手指,在他脑门上重重一凿,敲得他浑身一激灵,险些把手里的碗给扔出去,“是老郑自己要走的!你听不懂人话吗?”

“那……要不我和老季去劝劝?”

“有什么可劝的?”韩文清的白眼都快翻到天灵盖上去了,“他现在不走,将来早晚也会走!你难道看不出来,他跟咱们压根不是一条心?我些年我对他够仁至义尽了吧?现在还不是照样说走就走!”

“那……咱们以后就是对头了?”李艺博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干涩,仿佛发烧的人是他一般。

“我只能保证不先对他下手,至于他想怎么样,我管不着。”


最终,李艺博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船舱,他站在这片陌生的甲板上四处张望着,发现他的老搭档、大副季冷盘腿坐在桅杆下,用拇指和食指把几片烟叶捻着卷,从怀里摸出火柴,缓缓点燃了它。

“老季,分我点儿。”

李艺博一屁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涎皮赖脸地朝他伸出了手,季冷似乎心情很糟糕,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指了指地上的一包烟叶,仍埋头吸着烟卷,口齿不清地应道:“自己拿。”

李艺博讨了个没趣,只得自己搓了烟卷,叼在唇边,去怀里摸火柴。还没等他把火柴掏出来,季冷突然把手里的烟卷往地上一摔,狠狠地一脚踩了上去。

“咱们什么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在这种节骨眼上闹内讧!妈的……”

“老季,你冷静点。现在船长和老郑都在气头上,等他们气消了,咱哥俩再去劝劝?”

“有什么可劝的?都他妈散伙算了——”

“你也要走了?”李艺博嘿嘿一笑,露出了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

“我走个屁!”季冷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同伴,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我走了你来开船?”

“那你就别在这儿瞎嚷嚷了。眼下这船里都快乱成一团糟了,咱们俩可不能乱了方寸……”

季冷愣了片刻,沉沉地叹了口气,用手撑着甲板,整个人往后一仰,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暴风过后的海面异常干净,上空蓝得连一丝浮云都没有,热辣的太阳就这么毫无遮拦地炙烤着甲板,烤得人脸上冒出来的油都快着火了。

“船长那边怎么说?”

“他说……咱们在黑岬岛停船。”

“嗯。”

“他让你提前驾着小船去贿赂总督。”

“行。”

“然后……想走的人在岛上散伙。”

“知道了,”季冷终于松了口气,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那个医生怎么说?”

“他?”李艺博怔了怔,面上浮现出一缕惊诧,“他生病了,好像是伤口没弄干净来着。”

“谁问你这个了?”季冷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他不是早就闹着要走了?”

“船长恐怕不会让他走的……咱们刚刚打完一场恶战,一船的伤员,他走了,咱们受伤的兄弟怎么办?你别忘了,之前被孙哲平砍伤那六个人还等着他去治呢!”

“唔……”季冷摸着自己的下巴,沉吟片刻,犹豫着开了口,“老郑是不是看那个医生不顺眼?”

“老郑看谁顺眼过?”李艺博耸了耸肩,将手一摊,“他也是越活越糊涂!咱船上缺了谁都不能缺船医,他还上赶着给人家穿小鞋……”

季冷陡然坐直了身子,将上半身凑了过来,胳膊搭在李艺博肩上,压低了声音:“老郑说的是真的么?”

“我咋知道?”李艺博像见了鬼似的闪到了一边,瞪着眼盯着季冷,“我带船工伐木去了呀!再说了,老郑那张嘴,你敢信?他上次还说你在白浪湾那边有个相好呢……”

“狗屁!”季冷气急败坏地拿手肘去撞李艺博的腰窝,俩人嘻嘻哈哈地一通打闹,气氛倒也缓和了不少。这艘崭新的“霸图”号在海上缓慢地航行着,看起来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巡航船,在守护着这片海域的安宁。


很快,夕阳的余晖就给海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船舱里,张新杰将脑袋枕在韩文清的肩上,断断续续地睡着。在经历了几天的狂风巨浪之后,船舱里平静得像是在陆地上一般,张新杰做了无数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他的哥哥向他告别,登上了一艘摇摇欲坠的单桅帆船,“我去当水手啦!”

等帆船彻底消失在海平线上之后,他的世界便一片天旋地转,紧接着,他出现在圣保罗城的教堂里,老神父交给他一册圣经,将一枚小巧的银质十字架挂在他的脖子上。

“牧师和医师是一样的,医生救治人的身体,牧师救治人的灵魂……”

教堂里所有的烛火都在刹那之间熄灭,彩窗也失去了耀眼的光彩。张新杰艰难地睁开眼,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在一艘漂泊的海盗船上,在一间闷热的船舱里,他蜷缩在海盗船长的怀里,也不知自己要漂向何方。

他既不能救治自己的身体,也无法拯救自己的灵魂,他陡然想起无人岛上受伤的六个船员,想起在与海军的激战中受伤的水手们,想起身边的韩文清身上还带着几道渗血的伤口……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醒了?”

张新杰只能无力地眨着眼,呼出几缕滚烫的气息。

“你该吃什么药?我去给你拿。”

韩文清生怕他听不懂似的,还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药箱。但张新杰只是艰难地摇着头,浑身上下沉重得连眼皮都抬不起来。韩文清的手隔着纱布按在他额头上,仿佛摸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渴么?要不要喝水?”

韩文清只觉得这辈子的耐性都耗在他身上了,为了让张新杰能躺得舒服点,他往床里挪了挪,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斜靠在床头,用胳膊松松地揽着他的腰,让他能舒展开腰和腿。

最终,他还是探着胳膊将药箱拿了过来,翻腾了半晌也没找到什么像样的草药,只得取了些薄荷和胡椒,在手心里揉碎了捻着团,送到张新杰鼻翼下,让他嗅着薄荷的香味,勉强地打起精神来。

“别睡着了……”韩文清抬起胳膊,托着他的后脑勺,片刻之后摸索着挪到了颈后,轻轻地捏了捏他的颈椎,“离黑岬岛应该也不远了。”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张新杰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尽管声音已经轻得像海风扬起的雾气。韩文清长叹一声,索性握住了他的后颈,轻轻地摩挲着:“我快被你气死了。但你要就这么死了,我反而不知道该恨谁了。”

“嗯……”

“我和老郑的恩怨和你没关系,”韩文清顿了顿,似乎想鼓起一股怒气冲冲的气势来,最终也只能叹着气,任由张新杰把额头抵在他肩上,轻轻地蹭着,“不过,如果这些海军是孙哲平引来的,那我可得收拾你。”

“不会的……”张新杰艰难得喘息着,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滚烫的炭,灼得他几乎没办法吐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他……答应过我……”

“你是傻子么?他答应了你又怎么样?我现在答应让你下船,你敢信么?”

张新杰抬起了眼皮,茫然地望向眼前的船长,缓缓地眨着眼。

“你想都别想。”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张新杰竟缓缓地点了点头,一副温柔而顺从的模样。


夜里,大船放缓了前进的速度,季冷搭上了一艘小船,载着黄金和香料,独自前往西南方的黑岬岛。李艺博提出与他同行,被季冷断然拒绝。

“你得留下,不然船长和老郑又闹起来,这可不好收场。”

“去你的吧!”李艺博呲牙咧嘴地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骂骂咧咧地替他解开了船头的绳索,“就知道让我给大伙擦屁股!”

“老哥你手法好啊……”季冷也咧起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一道海浪涌了起来,将这艘小船渐渐推远,“行了,回去吧,船上还有几十个屁股等着你去擦呢!”

“滚!”

浪把那艘小船越推越远,最终消失在水天相接处,李艺博用力地抻着脖子,直到那个黑点越来越远,他才搓了搓手,一步三回头地返回了船舱。

季冷一语成谶——后半夜的时候,几个受伤的船员开始发烧、咯血,伤口中源源不断地渗出脓水来。更糟糕的是,船医仍然高烧不退,甚至烧得连意识都模糊起来。

李艺博只得按最古老的法子,给这些船员放血。临近黎明时,终于有两个船员撑不住了,没能等到姗姗来迟的朝阳。为了防范疫病,他们甚至不能被带到陆地上安葬,只能用废弃的帆布裹着,葬于无边的大海。

这是一个恶劣的兆头——疾病和恐惧交替肆虐着这艘船,流言和太阳一起涌出了海平面,摇曳在一片殷红的海面上空,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也无法被清晨的海风吹散。

“这是一艘会把我们带向噩运的船……船工们都这么说。”

“你信吗?”

炮手耸了耸肩,面无表情地擦拭着炮管,嘴唇迅速地上下翻动着:“不知道……我胆子挺小的。”

“好吧……”船需长挑起了眉梢,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船长知道这事儿么?”

“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他和医生在一起……我可不敢去捋他的虎须。”

“得,连医生都病了,咱们这船八成要完蛋。”

“去你的!”船需长握住他的后颈,用力地摇晃着他的脑袋,似乎想将这个荒诞不经的念头从他脑海中甩出去,“你这张嘴可积点德吧……”

“老哥,你也挺怕的吧?”炮手拍开了他的爪子,迅速地翻了个白眼,“不然你赖在我这儿干什么?这船上就没你可干的事情了?”

“我把咱们的货点了点,”船需长顿了顿,终于沉沉地叹了口气,“羊毛浸了水,全扔了;香料被海水泡了大半,又被季冷拿了些去给黑岬岛的总督……他还带走了一小箱金币。咱们的船也沉了,人也散了,这一趟可真是亏得连底裤都不剩了。”

“别抱怨了,”炮手将手里的帕子往肩上一甩,拍了拍他的肩,“农民种地还得看天吃饭呢,何况是咱们这行,惊涛骇浪里讨生活,哪有稳赚不赔的?起码命还在不是?咱们在黑岬岛停了船,卖了香料,把这船上的裂缝好好修一修,等病号伤员好得差不多了,再出海就是了。”

“那老郑他们怎么办?”

“由他去呗,”炮手摊着手,苦笑了一声,“他那牛脾气,要走你能拦得住?”

“行吧,”船需长终于自暴自弃地耸了耸肩,“我到船舱里看看去……也不知道咱们的船医好点没。”


幸运的是,张新杰虽然仍发着高烧,但好歹扯回了些神智。李艺博嘴里漏出来一句“你可得早点好起来啊,咱船上好些伤员快撑不住了”,他便“腾”地坐了起来,一骨碌翻下床,跌跌撞撞地便要往外冲。韩文清揪住他的衣领,像拎猫一般把他提溜回床上,还不忘瞪了李艺博一眼。

“你还是先想办法把你自己治好吧。”

李艺博讨了个没趣,又灰溜溜地钻出了船舱,去探望别的伤员了。韩文清在床沿坐了下来,逼视着张新杰,使他不敢动弹半分。

“还难受?”

“其他人……怎么样了?”张新杰张开口,半晌才挤出一句干涩的话,他从船需长的神情中读出了些什么,却也没有勇气当面向他确认。

“不太好,”韩文清叹了口气,垂下了头,用手掌揉着脑门,终于露出了一丝痛苦的神色,此刻的他终于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海盗船长,而只是一个失去同伴的水手,“太阳还没升起来,就有人熬不住了。”

“对不起……”张新杰的声音嘶哑得像喉咙里被塞了一把沙子,他往韩文清身边挪了挪,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去摸摸韩文清的头顶。

“说对不起干什么?”

“我没能救他们……”

“你要是能救所有人,你就不是医生,而是上帝了。”

张新杰他的手腕被韩文清攥在手里,挣脱不出,只能茫然地眨着眼。他觉得鼻梁发酸,眼眶里却一阵干涩,连眼泪都挤不出半滴来。韩文清见他这副模样,便没再说什么,从床脚捞起了自己的披风,小心地搭在他的肩上,将他整个人裹了起来。

“想这么多没用的,不如干脆闭上眼再睡会。”

“好热……”

“那是因为你在发烧。”

“我觉得头晕……”

张新杰茫然地摇晃着脑袋,瞳中的光有些涣散,韩文清往他身边挪了挪,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拉向自己怀里:“过来。”

他的脑袋不听使唤地坠了下去,栽在船长肩窝里,伤口还有些隐隐的疼,但更多的是颅腔里的钝痛,仿佛有一只大手攥住了他的脑子,恍惚间,他觉察到韩文清的手贴在了他的额前,轻轻地抚着,竟有些像一片温柔的云彩。

“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我生气你能好起来吗?”

张新杰没再应他,轻轻地动了动手腕,将手掌转了过来,手心覆在韩文清的手背上,松松地握住了他的手。

“你要是想走的话,就在黑岬岛下船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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