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后记：张新杰的田野笔记

3月17日

我的假期已经快用完了，去年10月和师兄交接的时候，他嘱咐我早点回去，他三月底要去约翰内斯堡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也就是说，我今年可能没办法给我男朋友过生日了，但我现在还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肯定又会莫名其妙冲我发一通脾气。

不晓得他这些年作什么妖，脾气越来越暴，当初让他和我一起去扎伊尔上班，他又不肯，现在反倒怪我不肯陪他。我和我师兄每年两班轮换，除了回国过年那几天，我一年有五个多月陪着他满非洲跑，这还叫我不肯陪他，我简直怀疑他脑子里有泡……

（你才脑子里有泡。——韩）

都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我笔记里捣乱！

3月20日

真是邪了门了，韩文清怎么这么难哄？我宁可去东非裂谷哄狮子，也不想再和他纠缠了。他再这么无理搅三分，下个假期我直接回国，不理他了。

今天和师兄通了电话，他那边信号一直断断续续，我也没听明白他的行程安排，扎伊尔那边好像在修新的通信基站，我还是尽早回去和他交接算了。本来想陪韩文清跑完这一趟，我再从的黎波里转机去金沙萨，现在看来够呛了，我得在开罗掉头，直接往回赶……

（慢走不送。——韩）

……

3月22日

今天师兄把他这半年的资料都传给我了，雨林里没有冬夏之分，但10月到来年3月也确实比4月到9月安静得多，唯一的“大事”是一只黑猩猩死了，它从去年7月份就开始生病，能撑到现在已经挺不容易了，不过师兄还是很难过，那是他值班期间唯一的“朋友”。比起爬行类动物，师兄似乎更喜欢哺乳类，他给保护区所有的黑猩猩都取了名字，去世的这只叫espérance，在法语里是“希望”的意思，他是法国布列塔尼人，在扎伊尔工作了12年，回家的次数比我都少，几乎已经把扎伊尔当自己家了。他没有结婚，也没听说他有什么亲人，总是独来独往，孑然一身，这点倒是和韩文清挺像的。

提起韩文清我就来气，我们还在冷战，他无论如何要我陪他去的黎波里，其实这地方我们早就一起去过了。他有一个养女，算是一个“故人”的女儿吧，小姑娘的父亲因为走私象牙死于车祸，母亲早年患过一场大病，身体不好，我们就商量着领养了这个孩子。她平时待在老家的寄宿学校里，她母亲也能照顾她，放假了就跟着我们四处游历，去过开罗、亚历山大港、阿尔及尔、马拉喀什、卡萨布兰卡……这次也不知道韩文清发什么神经，非要我陪他走完全程，就跟个没断奶的孩子似的……

（不去拉倒。——韩）

都说了不要在我笔记里捣乱！这是正经研究资料！你幼不幼稚！

（正经研究资料你扯我干什么？我看你才幼稚。——韩）

3月23日

吵了这么多天，我和韩文清终于和解了……好吧是因为扎伊尔保护区来了个实习的师弟，可以替我先和师兄交接，顺便熟悉一下保护区的工作。这个师弟其实不是我导的弟子，但在学校里和咱们师门走得挺近，偶尔还和我们一起打篮球、打桥牌。他是做昆虫研究的，说实话，我真挺佩服他的，他和我一样怕马蜂，但人家能克服，我不行，看到就腿软……

说起马蜂，韩文清最近越来越过分了，在我笔记本里夹了只马蜂的尸体，还说要给我做标本，吓得我差点把笔记本扔出去。我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这么恶趣味呢？真是上了贼船了。

（呵呵，胆小鬼。——韩）

再动我笔记本我就要揍你了！

3月26日

师弟的效率真高，昨天傍晚抵达金沙萨，今天就到了扎伊尔，据说是搭了WWF的车，还带来了一支考察团，和师兄一道讨论怎么对抗偷猎者。扎伊尔的偷猎问题一直挺严峻的，没办法，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了，扎伊尔周边的部落要么迫于生计，要么出于迷信，要么被欧美的资本家引诱，盗猎成风……咱们只能靠保护区的几个工作人员和国际组织的志愿者，简直就是杯水车薪，之前说要动员当地人组建民兵队，但政府态度消极，队伍是拉起来了，但人员缺乏训练，装备武器也有很大的缺口，我简直愁死了……

傍晚的时候我参加了视频会议（谢天谢地韩文清没捣乱，他出去抽烟了），WWF那边的想法是向刚果政府申请经费，再加上国际援助的钱，在扎伊尔本地组建一支防卫队，由WWF负责训练他们，但装备还是要靠政府拨。说实话，我对他们这个计划并不乐观，且不说刚果政府肯不肯合作，组建防卫队咱们早就试过了，收效甚微，最离谱的是，一些防卫队员禁不住诱惑，投靠了偷猎者，为虎作伥……但不管怎么说，有帮手总比没有好，咱们死马当活马医，先试试再说吧。

3月28日

今天和师兄通了电话，师弟已经在扎伊尔忙活起来了，WWF的人也和地方政府接上头了，但我一时半会还回不去，只能给他们传了些资料，希望对他们有用吧……

P.S.我们已经到开罗了，终于享受到了资本主义大都市的信号和网速，当然，不能和美国比，但在非洲已经算是“顶级配置”了。我们打算在开罗休整一天，明天出发去亚历山大港，后天就能进入阿尔及利亚境内。但最近韩文清不知怎么了，成天闷闷不乐的，我都答应陪他去的黎波里了，还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不知道我又怎么得罪他了……虽说他终于没在我笔记里捣乱了，但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算了，明天和他聊聊吧。

3月29日

妈的，韩文清这混蛋真是要气死我，哄他我还不如去给狮子顺毛呢！

不过，他总算是答应我陪我去扎伊尔待一段时间了，防卫队那边，他也答应搭把手，和WWF一起训练新招募的队员。说实话，觉得在这方面他比WWF的人靠谱，也更有经验，不过他这个性子，也不知道人家志愿者受不受得了……

（亚历山大风景不错。——韩）

你还有完没完了！你都三十八岁了，不是八岁！

3月30日

韩文清同志，我知道你一定会偷看我的笔记，搞不好还会在里头放马蜂，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乱翻，但你这人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也拿你没办法。

你放心，我不是要怪你乱动我东西（虽然你老这么干真的很讨厌），我也知道你这些天在和我赌什么气，我没有忘记你的生日，也不是故意无视你，每年3月底、10月初，和师兄交班的时候，我都忙得脚后跟打脑勺，别的事情根本顾不上来。

不过，现在我和师兄已经有新的帮手了，虽说他们对扎伊尔的工作还不太熟悉，但假以时日，他们都能帮上大忙，到时候我和师兄的工作就会轻松很多，我也会有更多的时间能陪你。

咱们已经认识快四年了，这些年我们一起度过了很快乐的时光，但也没少吵架。有时候我真觉得你幼稚、脾气犟得跟驴一样，莫名其妙就发脾气，有时候我甚至想自己回扎伊尔，再也不理你了，但每次生完气冷静下来想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如果说你幼稚，那和你赌气的我也好不到哪去。

我知道你非要我陪你去的黎波里，是想在31号那天带我一起去海边看日出，但照咱们现在的行程，明天是铁定到不了的黎波里的，所以我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吧！礼物在后备箱里，别嫌弃，以后我还能陪你过无数个生日，明年、后年、大后年，下一个四年，无数个四年……

P.S.虽然你这人是真的很讨厌，但我也是真的很爱你。

（我看到后备箱里的花了，谢谢。还有，我也爱你。——韩）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