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02：00

03.

尽管接近赤道，但四月的安哥拉北部草原也谈不上炎热，夜里就更加寒意逼人。张新杰裹着韩文清车里那张剑麻薄毯，怎么翻滚都无法入眠。

“你能不能消停会儿？”韩文清不耐烦的声音在一侧响了起来，“我快被你烦死了。”

“你从哪弄来的毯子？”张新杰毫不客气地抱怨道，“一点都不暖！”

“季冷给的。”

张新杰一时哑然，他和季冷只在电话里联系过，对方的声音温和而亲切，与眼前这个脾气暴躁、难以沟通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爱睡睡，不睡拉倒，别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烦我。”

张新杰也只得勉强咽下了这口气，把眼一闭，想要把那点稀薄的睡意从脑海深处拽出来，却也徒劳无功。车里弥散着韩文清身上的汗臭味和劣质烟草味，熏得他喘不过气来。

“我能不能把车窗打开。”

“你就不怕钻进什么毒蛇野兽来？”

张新杰便只得偃旗息鼓，将脸往毯子里一埋，生起闷气来。

“过来。”

韩文清却在此时突然开了口，把张新杰给吓得一愣，半晌没能回过神来。韩文清见他不动弹，便伸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猛地往自己跟前一拽，扯过毯子，将两人裹在了一起。

“你干什么？”

“挤一挤就不冷了。”

这一挤可不得了，韩文清的脸孔近在眼前，他身上那令人头疼的味道猛烈地袭击着张新杰的鼻腔，但眼下他竟无力挣脱这张薄薄的毯子，只得不情不愿地和韩文清挤在一起。对方如同怀里揣着个火炉一般，不多时便将他的手脚烘暖了，睡意也姗姗来迟，不自觉地一头滚进了韩文清怀里。

韩文清愣了一下，便顺手搂了一把眼前的人，闭眼打起了盹。但对方头发梢上散发出的微渺香气就像一只不安分的蚂蚁，固执地往他鼻孔里钻着，扰得他心烦意乱。

他就在这诡异的氛围里煎熬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公路终于缓缓疏通了，他拍了拍张新杰的后脑勺，把他叫醒之后便打算继续赶路。

“我想上厕所……”

“说了后头有瓶子。”

“我还是下车去解决吧……”

韩文清实在拗不过张新杰，便放他下了车，目送他钻进路边半人高的草丛里。于张新杰而言，难为情是一回事，和韩文清挤在车里过夜的煎熬远胜于此——他的腰和脖子酸痛得几乎动弹不得，双腿全是麻的，每挪动一步都格外艰辛。但韩文清显然没有体谅他的意思，见他扎在草丛里半晌没动静，便开口催促了一声。

“来了……”

没过多久张新杰便艰难地挪了回来，但韩文清仍然没有宽慰他几句的意思，待他关紧车门便猛踩油门，将车轰了出去。

“你平时都是这么开车的？”

张新杰的后脑“咣”地撞在座椅里，砸得他一时发懵，半晌才心有余悸地望向了身边把着方向盘的人。

“那不然怎么开？”

张新杰吞了口唾沫，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和他较劲。

“你……昨晚睡得好吗？”

“你说呢？”韩文清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在那儿跟煎大鱼似地翻腾了一夜，我能睡好？”

张新杰被“煎大鱼”这个描述逗得“噗哧”一笑，韩文清却从这笑声中解读出了一丝异样的味道。

“再幸灾乐祸我就把你扔下去。”

“不是……”张新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也没睡好。”

“堵车我有什么办法？”

眼见韩文清还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架势，张新杰虽说于心有愧，却也放弃了没话找话，窝进座椅里，掏出手机来，摁了两下。

“没信号。”

张新杰陡然抬起头来，却见对方也正瞥着自己，不觉间面上一红，重新将头低了下去，把手机揣回了兜里。

过了国境关卡便是刚果（金）的班顿杜省，周围的气息也渐渐湿润了起来，张新杰摇下了车窗，裹挟着泥土与青草气息的湿润空气涌进车来，倒使他精神一振。

“你就这么喜欢开窗？”

“你不嫌闷吗？”

“还好，习惯了。”

“我不习惯。”张新杰见缝插针地抢白道。

“随便你，”韩文清并没将这句嘲讽放在心上，仍旧平静地开着车，“一会爬进来什么毒蛇蜘蛛之类的东西，你别害怕就行。”

“我又不怕这些……”

张新杰转头冲他翻了个白眼，似乎想提醒他自己身为“动物学家”的事实，但韩文清已经侧过脸来，视线越过他的肩，冲着窗外挑了挑眉：“马蜂你怕不怕？”

张新杰猛地转过身去，“哗”地摇上了车窗，心有余悸地朝外头张望着，但窗外除了空旷的草原和不时闪现于眼前的灌木之外，空无一物。

“你吓我干什么？”

他愤怒地转身瞪着韩文清，对方脸上促狭的笑意一闪而过，很快便换回了坦荡的神情：“你自己说不怕的。”

张新杰面红耳赤地瞪着他，半晌也没能憋出一个字来，韩文清却施施然打了个呼哨，毫不留情地嘲讽道：“胆子这么小还跑到非洲来，图什么？”

“关你屁事。”张新杰终于情不自禁地爆了句粗口，斜倚着座椅翻了个身，望着车窗外发起呆来。

韩文清倒一副十分惬意的模样，还怡然自得地吹起了口哨，吹出来的小曲根本不成调子，也不妨碍他的好心情。此时张新杰才陡然意识到，韩文清也并不是那么冷漠无趣——他似乎很享受挤兑自己取乐的过程。

神经病。

张新杰腹诽着，仍旧一言不发地盯着窗外，外头的树木愈加茂密起来，广袤无垠的绿意在眼前徐徐铺开，看得他一边神清气爽。

此时，突然听得“呯”一声巨响，他还未回过神来，汽车便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路边。他愕然转过身来，却见韩文清黑着一张脸，皱着眉，神色格外凶狠。

“张新杰你可真是个煞星……”

“啊？”

“车爆胎了。”

“这也能怪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