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最近太忙，只能发一发手上的存稿……

第四章

打发了宋奇英，张新杰便决定出发去码头。韩文清已经猜到了码头帮还会生事，便让白言飞去码头探探虚实，不料他一去不返，自己和韩文清路上又遇了袭，再加上宋奇英那一番话，不免使他满心凄然，只觉得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料刚出客厅，便见一辆汽车停在大门口，涂鸣威从车上下来，将胳膊撑在车顶上，一脸玩味地打量着迎面走来的张新杰。

“涂警长怎么有空过来？”

“我听说韩老板出事了？”涂鸣威终于收起了那副吊二郎当的模样，双手叉着腰，脸上的神情倒挺诚恳，“怎么回事？”

“正打算去找您呢，”张新杰应得一脸平静，语气也颇冷淡，“有人在德县路朝我们的车开枪。”

涂鸣威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浮夸的惊愕神色：“这……韩老板没事儿吧？”

“受了点轻伤，就不劳您挂记了，”张新杰挑起眉梢，冲他笑了笑，“还麻烦您大老远跑一趟，要不要进去喝杯茶？”

“这就免了吧，”涂鸣威将手往大衣袖子里一揣，咧嘴一笑，“我最近公务缠身，不然也不会闹出这么大乱子来……要不，我派点人到韩公馆这边来盯着？可别再出什么岔子……”

“您费心了，”张新杰点了点头，眼中却透出一丝别有深意的神色，“您手下的警力还够用么？我听说，有日本浪人骚扰盐场，沈将军可被气得不轻……”

话音未落，涂鸣威的神情便僵住了，半晌没能挤出一个字来。随行的两个警察也面面相觑，却见张新杰淡然一笑，这气定神闲的模样看得人格外窝火：“大冷天的，您还是快回去吧，毕竟眼下还有这么多事儿等着您处理呢，又是浪人，又是枪击案的……”

涂鸣威被他噎得气不打一处来，又找不着发作的由头，便讪笑着告辞了。张新杰目送他的车拐进了西边的巷子，轻轻叹了口气，正打算往码头赶，却突然瞥见另一侧的巷子里探出个脑袋，贼头贼脑地朝他这边张望着。他心下一懔，将手按在腰侧的枪套上，缓缓朝那边挪了过去。

“九哥，是我！”

张新杰刚摸到巷口，便被那人猛地一把拽进了巷子里，张新杰定睛一看，才发现来的人是白言飞。对方全身湿淋淋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头发被冻得结了冰，一绺一绺地支楞着，连睫毛上都是白花花的冰霜。

“你这是……”

“刚警察来了？”白言飞仍缩着脖子，牙关打着颤，答非所问。

“刚涂鸣威来过，”张新杰沉声应着，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往白言飞肩上一罩，“你就为这个鬼鬼祟祟地藏巷子里？”

白言飞往手上呵着气，急切地凑到了张新杰耳畔：“九哥，这人绝对没安好心！我在码头附近转了一圈，在老厂子那边，见着码头帮的人和几个警察在那儿密谋着什么……我想凑近点儿听个究竟，结果被他们给发觉了，一股脑全追了出来！我只能跳进海里，游了好一阵子才把他们给甩了……”

张新杰叹了口气，眉头紧紧地攒着：“看来今晚的事，涂鸣威是脱了不干系了。”

“啥事儿？”

“大哥出事了。”

“啊？”白言飞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没能挤出一个字来。

“我们去见了沈将军，回来的路上遭人暗算，大哥肩上中了一枪。”

白言飞愣了片刻，猝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张新杰的胳膊，手背上攥得青筋暴起。

“九哥，你和大哥……小心点。”

“小心什么？”

张新杰反手扣住白言飞的手腕，眼中流露出警惕之色，白言飞朝前一步，几乎将整张脸贴到了张新杰耳畔，声音仍轻颤着：“九哥，我不瞒你，咱帮里不干净……”

张新杰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他一把抓住白言飞的肩，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逼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不能说……”白言飞紧紧地抿着唇，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但我绝不骗你，九哥，有人想搞你……”

“我知道了，”张新杰松开了他的肩，往后退了一步，冷冷地与他对视着，“你不想说就算了，但你要是敢做什么对不起大哥的事，我绝不放过你。”

白言飞咬着牙，缓缓地摇着头，朝后退了两步，最终转过头，朝巷子深处奔去。

张新杰站在原地，目送他身影越来越远，最终也只得叹了口气，呼出的雾气袅袅升起，最终消散在寒冷的夜空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这一场雪一下就是一个礼拜，林敬言的诊所自然是门庭冷落，倒是张佳乐繁忙了起来，他几乎每天都得出诊，折腾到半夜才能回来，难得在日落之前早归一次，却发现诊所早已关门歇业，不由得一阵错愕。

他也懒得敲门，便掏出钥匙自己开了门，蹑手蹑脚地摸上二楼，这才发现林敬言在二楼架起了无线电，将听筒附在耳边，右手握着笔，在处方纸上飞快地记下接听到的密码。

“老林？”眼瞅着林敬言搁下了笔，张佳乐便凑到他身后，越过他的肩膀，打量着那张被涂写得密密麻麻的处方纸，“组织上又给咱开了什么灵丹妙药？”

“哪有什么灵丹妙药，”林敬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上海那边来的消息，说日本人派了特务过来，想策反沈鸿烈。”

“啊？”张佳乐一时愣怔，“策反？他们这是……要向青岛下手？”

“日本人垂涎胶州湾很久了，”林敬言叹了口气，双手交叠在脑后，眼神看起来有些空洞，“你看看东北是什么形势……这一仗，恐怕是免不了的。”

“这下子，胶州湾可就热闹了，”张佳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报纸，递给了林敬言，“老林你瞅瞅这个，大新闻！”

林敬言接过报纸，匆匆一瞥便皱起了眉，张佳乐似乎很享受他这副震惊的模样，得意地嘿嘿一笑：“骚扰金口盐场的日本浪人和附近的民船发生了冲突，追逐的时候误入军港，被沈鸿烈的大炮轰得渣都不剩了！日本领事馆出来抗议，结果沈鸿烈放了狠话——你乱闯军事重地，我哪有不打之理？再敢来犯，格杀勿论！”

张佳乐说得眉飞色舞，林敬言心里却愈加沉重，心口如同压着块大石头，他烦躁地翻动着报纸，陡然见着背后的版面印着“实业家韩文清在德县路遇刺”几个大字，心里头“咯噔”一声，立刻渗出了满后背的冷汗。

“这事恐怕不简单……”

“确实不简单，”张佳乐会错了意，仍笑嘻嘻地点了点头，“日本人想拉拢沈鸿烈，沈鸿烈却拿日本浪人开刀，这下子好玩儿了！”

林敬言却陡然伸手，抓住了张佳乐的胳膊，抓得他一激灵，险些一蹦三尺高。

“佳乐，咱们能不能想想办法，干掉这个日本特务？”

“啊？”张佳乐当场懵圈，“咱来掺和这趟浑水干什么？”

“沈鸿烈既然敢向日本人下手，还敢叫板领事馆，绝不是能被日本人轻易拿捏的人，”林敬言顿了顿，朝张佳乐投过去一个别有深意的神情，“若是他有心抗日，他手下的海军绝对能派上大用场！”

“拉拢沈鸿烈？这也太离谱了吧……”张佳乐敛起了笑容，抱着臂，在屋里来回踱着，“他对老蒋忠心得很！就算他铁了心抗日，老蒋不乐意，保不齐他会像张学良一样拔腿就跑！”

“所以咱们才要努力争取他，”林敬言站了起来，指节扣着桌面，发出有节律的轻响，“现在老蒋摇摆不定，沈鸿烈也是左右为难，这时候再来个搅局的日本人，只怕局面会变得难以收拾……”

“好吧，”张佳乐叹了口气，踱回他面前，双手撑着桌面，仍低头打量着那份密电，“你打算怎么弄？就凭咱俩？”

“或许，我可以找找张新杰……”

张佳乐顿时翻了个冲天的白眼：“我都叫你少跟他来往了……”

“那你说我找谁？”

“无缘无故地，他凭什么帮咱们？让他搭把手救救小六他都不肯……”

“这不一样，”林敬言将手里的报纸一扬，让张佳乐看韩文清遇刺的新闻，“要是这事涉及霸图的安危，他就绝不会坐视不管！”

“什么意思？”张佳乐接过报纸，认真地翻了起来，“这事儿和日本人有关系？”

“当然有关系——霸图和码头帮的冲突，实际上是海军和警署的冲突。韩文清背后是沈鸿烈，严三背后是涂鸣威，涂鸣威的靠山是市政厅，市政厅里除了沈鸿烈这个挂名的市长，就是宋哲元和韩复榘的傀儡，韩复榘不好说，宋哲元可是个不折不扣的亲日派！要是任由日本人的势力在青岛坐大，沈鸿烈的日子绝不会好过。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么简单的道理，张新杰能想不明白？”

“你这是与虎谋皮啊老林……”张佳乐摇了摇头，满眼警惕的神色，“要是张新杰倒向日本人那边，别说是咱俩，组织在整个青岛的情报网都得完蛋！”

“试一试吧，”林敬言直视着张佳乐的双眼，一字一顿地答道，“我想赌一把，赌张新杰会站在我们这边。”

“行吧，我陪你疯一把，”张佳乐耸了耸肩，手上却比划了一个开枪的动作，“不过，丑话说在前头，那人要是有什么不对劲的苗头，我绝对第一个除掉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