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沉迷肝山风（不是）最近事情太多耽误更新了，抱歉……

第二十一章

转眼的工夫，便到了一年中春色最好的时节，胶东的雪早化了个干净，道旁杨柳依依，连海风都格外和煦，全不似遭过雪灾的模样。

在城外，方锐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辆马车，叶修三人便下了马，换乘了马车，混在各大门派络绎不绝的人流中进了城。路上，苏沐橙掀起了车帘子，好奇地向外张望着：“奇怪，明明不是第一次来了，我却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的……”

“今时不同往日，”叶修也顺着她的视线向外望去，只见城中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往日风风光光，如今偷偷摸摸……”

苏沐橙被他逗得“噗哧”一笑，方锐也在一旁插科打诨：“偷偷摸摸的事，我干得不少……”

“哦？说来听听？”

“唉，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江湖中哪能事事光明磊落呢？你们这些大侠不屑于干的脏活累活，就由我来包揽喽！”

苏沐橙闻言一怔，叶修倒只是笑了两声，没再搭话。方锐便也偃旗息鼓，继续向外探着脑袋，嘴里还咕哝着：“这霸图山庄我还没来过呢……”

“所以老林才能放心让你带我们过来。”

“对啊，”方锐缩回了脑袋，嘿嘿一笑，“像我这种小人物，最适合干这种偷天换日、暗渡陈仓的勾当。”

方锐自嘲了一路，倒也没有半点怨怼之色，只是想哄愁容满面的苏沐橙开心。眼下苏沐橙也了然于心，便冲他笑了笑，调侃道：“我看你也是个厉害人物，莫说是偷天换日，就算是西王母瑶池里的蟠桃也能偷来。”

“哎哟沐姐姐你可抬举我了，”方锐被她逗得喜笑颜开，便也就坡下驴地将她一通吹捧，“我要真有这本事，先给沐姐姐偷一颗天上的星星下来玩！”

“你们俩还有完没完！”

一群人嬉笑怒骂，不多时便抵达霸图山庄门口，叶修只探了探脑袋，便见季冷满脸堆笑地立在门口，似乎正和蓝溪阁的喻文州寒暄着。他连忙缩回脑袋，给方锐使了个眼色，方锐立刻会意，待喻文州进了门，便笑嘻嘻地从车里钻了出来，和季冷打了个照面。

“哟，这位少侠是哪家的贵客，有点眼生啊……”

方锐将几张名刺往季冷手里一递，笑着与他寒暄起来：“大哥见笑了，我是呼啸林帮——林敬言的徒弟，此行还是第一次来胶东呢……”

季冷将名刺展开一瞅，便见上头全是陌生的名字，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听韩文清提起林敬言的遭遇，心中也是一时唏嘘，便也没再多问，将名刺递还给方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方锐兄弟客气了，林帮主和咱们庄主也算是相识多年，你既然不远万里前来，咱们哪有不好好招待的道理？快请进去吧！”

方锐便千恩万谢地返回了车里，催促车夫将车驶进了霸图山庄大门。门内各路宾客早已济济一堂，谁也没有留意到这三个头戴斗笠的陌生人下了车。方才进来的喻文州正和轮回的江波涛打着招呼，叶修定睛一看，才发现连久不露面的周泽楷都来了；肖时钦被楚云秀缠住了，打听雷霆新制的火器，引得唐昊也凑了过去，拉着肖时钦问东问西。呼啸零零星星来了几个人，全是叶修不认识的生面孔，方锐自然也没去招惹，便给叶修递了个眼色，三人扎进人堆里，没再露头。

季冷送走了方锐后仍不敢松懈，满脸堆笑地立在门口，招眼望着前方路口，不多时，便远远望见了嘉世的旗帜，不由得神色一懔。

“哈，终于来了。”

说话的工夫，他的脸上便重新挂起了笑意，朝着嘉世的车马迎了上去。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搭理他，打头的车夫轻车熟路地驱车进了山庄大门，后头的车队也跟着鱼贯而入，谁也没下车和他打个招呼。

“这帮人还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啊……”白言飞凑了上来，觑着这浩浩荡荡的车队，低声感慨道。

“看来他们早有防备。”

季冷瞥了他一眼，低声应道。转眼间，中草堂的车队便已抵达，季冷只得再度敛起神色，迎了上去。但他没料到，跳下车来的人是方士谦。

季冷并不认识眼前这人，却也从张新杰的叙述与他的神情举止中觉察到了一些端倪，便迎面拱了拱手：“这位贵客就是方先生吧？”

“不敢当，”方士谦的神色倒比平日里沉稳了不少，“人我带过来了，你们庄主……”

“早已恭候多时。”

季冷向他点了点头，便向一旁的白言飞递了个眼色，白言飞点了点头，便领着后头一辆马车往山庄东偏门绕去。季冷与方士谦上头他们走远，随即将王杰希迎下车来，带着他与方士谦一道进了正门。

眼见来了“老熟人”，叶修只得招呼着苏沐橙朝旁边避让了几步，方锐则与霸图山庄的一名仆从热络地攀谈着，打探今天究竟来了哪些贵客。说话的工夫，烟雨楼的楚云秀便缓步踱至刚下车的嘉世几人跟前，环顾众人一周，笑吟吟地问道：“陶掌门，沐橙没一起来么？”

苏沐橙本已借机藏到了人堆里，听得楚云秀的声音，便从方锐肩后探出脑袋来，将斗笠略微一掀，朝那边窥了过去。只见陶轩干笑了两声，神色倒颇为镇定：“她身子有些不舒服，留在临安休养，改日再来拜会楚姑娘。”

还没等楚云秀回话，一旁的方士谦已经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一双眼滴溜溜地打量着陶轩，盯得他头皮发麻：“我看陶掌门的脸色也不大好，怎么不在临安多休息几日？”

方士谦吼完这一嗓子，周遭各大门派的人纷纷朝他转过眼来，打量着这个面生的客人。陶轩早已被这家伙气得牙痒痒，此刻顾及众人在场，也只得勉强维持着僵硬的笑容，应道：“那也太不给霸图山庄面子了吧？”

“您这话说的，您哪用得着给谁面子啊？应当是霸图山庄给您面子才对……是吧？”

说着，方士谦便将脸往旁边一转。众人随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张新杰已经率着秦牧云、白言飞迎了出来。他也没理会挤眉弄眼、出言不逊的方士谦，径直面向众人略一抱拳：“有劳各位远道而来，里面请吧。”

这段插曲便这样被揭了过去。众人随着张新杰陆续进了霸图山庄的议事厅，厅内不同于庄内别处，众人目力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庄严肃穆，个个不由得心下一懔，不知这霸图山庄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主人未至，张新杰招呼众人落座之后便退至厅后，各家宾客甫一坐定，便纷纷开始交头接耳。在霸图山庄的人上来奉茶的工夫里，陶轩和陈夜辉交换了一个眼神，刘皓也提心吊胆地望向了孙翔，但对方只顾着与旁边的唐昊攀谈，两人聊得火热，彻底将刘皓与百花谷的张伟都撂在一旁。

刘皓被眼下这尴尬的氛围搅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四肢百骸都不知该如何安置，屁股犹如坐在了豪猪背上，片刻都不得安宁。偏偏在这时，窃窃私语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乱，他连忙抬起头来，只见他们寻觅了多日的张佳乐与孙哲平大摇大摆地从厅后踱了出来，随便拣了两张椅子，大大咧咧地一坐，也不管身边众人是何等大惊失色，端起手边的茶便喝。

陶轩看起来倒也还算镇定，唐昊早已惊得眼珠都快掉地上了，他身边的张伟愕然地张了张口，眼中似乎含了万语千言。孙翔也挑起了眉，目光犹如饥饿的鹰见了野兔一般。

叶修三人自然没有落座，只是与其他门派的末派弟子们一起挤在议事厅两侧的座椅后头，斗笠虽然摘了，披风的领子却拉得很高，一身灰扑扑的装束淹没在人群中，毫不打眼。此时，随着孙哲平和张佳乐的露面，场面早已乱成了一团，更是没人注意到他们。方锐并不认识张佳乐与孙哲平，见眼下这副一团糟的场面，也只是张了张嘴，但他身后的叶修与苏沐橙已经对视了一眼，瞳中满是惊讶的神色。

霸图山庄到底想做什么？

他们终于找到了众矢之的的张佳乐，所以要给各大门派一个交代？但张佳乐和孙哲平这副从容的姿态，实在不像霸图要向他们兴师问罪的模样。

各大门派的人已经纷纷将眼神投向了陶轩，但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厅内的人群又哄乱起来，连张佳乐都打了个呼哨。大伙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便见东道主韩文清终于姗姗来迟，却也没向宾客们施礼，只是背着手，径直迈进大厅中。

议事厅里顿时便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唐昊“哗”地站了起来，抬手指着对面的张佳乐，双眼瞪得如铜一般，朝韩文清吼道：“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儿？”

他这一吼，场面顿时失控，吵嚷声一浪高过一浪。但韩文清并未理会他的质问，站定在大厅正中，环视着堂上众人，只是这一瞥之间，喧闹的大厅便渐渐平静下来。

“各位能够拨冗前来，霸图山庄感激不尽。”韩文清瞥了一眼嬉皮笑脸的张佳乐，旋即恢复了目不斜视的姿态，“韩某不才，受嘉世陶掌门所托，调查嘉世前掌门叶秋失踪的真相。而今，霸图山庄不负所托，已获悉事情的来龙去脉，故请各位前来，一是为霸图山庄做个见证，二来此事关系重大，韩某得给各大门派一个交待。”

一时间，大厅内鸦雀无声，各大门派的当家面面相觑，而随行的弟子们早已沉不住气，也不管眼下这场面是何等严肃，纷纷交头接耳、掩口低语。

事已至此，陶轩便知这是专程为自己摆下的鸿门宴。他冷笑一声，缓缓站了起来，虚着眼盯着韩文清，一字一顿地应道：“愿闻其详。”

韩文清负手昂头而立，面容冷峻地迎向陶轩的眼神，反问道：“怎么，陶掌门不打算自己解释清楚吗？”

屋内的低语声霎时变为嘈杂的喧哗，陶轩仍冷笑着，还未及开口，他身边的孙翔便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韩文清短促地瞥了他一眼，便将视线落回陶轩脸上。此时，正坐在孙翔对面的张佳乐却猝然“噗哧”一笑，对着怒发冲冠的孙翔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眼神。

“嘉世想搞什么阴谋，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数么？还是说，你这个掌门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傀儡，连自己手下人想干什么都不知道？”

“你给我闭嘴！”

张佳乐这一番刻薄至极的话显然是有意激他，孙翔当场便翻了脸，胳膊一挥便掀翻了身旁的几案，案上的茶盏瞬间摔了个粉碎，瓷片和茶叶溅得满地都是。这回连各门派的当家都脸色大变，纷纷将惊愕的神色投向孙翔，片刻之后，又愣怔着齐齐望向韩文清。

但韩文清仍是那副岿然不动的模样，甚至都没打算正眼看孙翔，仍旧凝视着陶轩，冷笑道：“既然你不想说，那就让叶秋自己来说清楚吧！”

“什么！”

“叶秋？”

厅内再度炸了锅，孙翔和陶轩愣在了原地，刘皓和陈夜辉满脸惊诧地对视一眼，就连方锐也扭头望向叶修，眼中疑云密布。

“别看我，”叶修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答道，“我也不知道老韩在搞什么名堂……”

此时，苏沐橙却陡然发出一声惊呼，旋即抬手捂住了嘴。叶修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却见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缓缓从厅后转了出来。

“叶修哥，这……”

苏沐橙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但叶修已经僵在了原地，脸上神色风云变幻，阴晴不定。

那个“叶秋”身著布衣，却仍旧气度非凡，他朝韩文清点了点头，便转向众人抱拳施礼，开口也是一派云淡风轻。

“这段时间有劳诸位挂念，实在惭愧。我离开嘉世实属事出有因——陶轩意欲与朝廷联手，实现自己独霸武林的野心。当初武林大会上孙谷主无端受伤，便是他在王堂主的玉箫上动了手脚，使孙谷主在比武时气息逆行，经脉大乱，使嘉世、百花谷、中草堂三家有隙；而呼啸帮主之位易手，也是遭他离间，为的是使各大门派鹬蚌相争，他好从中渔翁得利……这样的做派我实在无法苟同，本想就此隐去，不再理会这些纷争。无奈我走之后，江湖又生出诸多事端，不仅嘉世与百花谷无法重修旧好，霸图山庄也被卷入其中，至此，我也无法再袖手旁观……”

堂上众人皆是一阵愕然，紧接着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喧哗。他这短短几句话便掀起了滔天的波澜，议事厅里如同一锅沸水，处处皆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躁动。

陶轩站在他对面，只觉得一口浊气卡在喉咙里，堵得他面色阴晴不定。但孙翔已经一步抢上，指着“叶秋”，气急败坏地吼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叶秋”仍旧满脸淡然，对他的发作视若无睹。眼见他就要奔至“叶秋”跟前，韩文清便向前迈了一步，正横在二人之间，右拳紧握，似是在警告孙翔不要乱来。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之际，陶轩却猝然笑冷一声，虚眼觑着那“叶秋”：“不对，他根本不是叶秋！”

“什么！”

“不是叶秋？”

“那他是谁？”

“冒牌货？”

堂上众人早已乱成一团，各大门派的弟子们一阵交头接耳，嘈嘈切切之声此起彼伏。当家们也坐不住了，楚云秀拽住了肖时钦的胳膊，唐昊甚至已经“腾”地站了起来，却被对面气定神闲的张佳乐白了一眼，又讪讪地坐回了原位。连轮回的周泽楷也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蓝溪阁那边，喻文州端起茶盏，轻呷了一口茶，给随行的宋晓递了个眼色。

苏沐橙仍拽着叶修的袖边，又急切地问了一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他……”

“是谁？”方锐也凑了上来，一脸神秘地凑到了叶修耳畔，低声问道。

“叶秋，”叶修神色一懔，缓缓应道，“真正的叶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