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其实我一直都不主好意思打CP tag，这篇本质还是个剧情流的故事……

P.S.有姑娘建议单独给这篇弄个tag，这个提议很好，等我忙完这波就去添上……感谢！

第十七章

客栈外狂风大作，闯过林间的风带起凄厉的呼啸声，听得客栈众人心里均是一颤。

陶轩终于挣扎着爬了起来，却没能站稳，踉跄了几步才被陈夜辉扶住了。最先回过神来的是方士谦，他目瞪口呆地打量着昂首阔步迈进屋来的韩文清，又将惊讶的视线投向了紧随其后的张新杰。

他身上还披着赶路时的白狐裘，挡住了大半张脸，再加上经年累月的旧疾，看起来显得格外虚弱。但方士谦还是认出了这张睽违的脸孔。

“师弟？”

“谁是你师弟？”

张新杰冷冷地反问道。方士谦怔了怔，也没反驳，只是欲言又止地望着他。身后的王杰希也蹙起了眉，脸色一时间阴晴莫辨。

“你来干什么？”叶修斜着眼打量着“从天而降”的韩文清，语气不善。

“来找你。”对方言简意赅地答道。

“找我做什么？”叶修冷笑一声，语带讥讽，“我退隐江湖，不正好便宜了你？”

“我只想问个清楚——其实你就是叶修吧？”

“我是。”

“你这次‘退隐’，和十年前的事情有关？”

叶修闻言一愣，冲他挑了挑眉：“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啊？”

韩文清便当他是默认了，点了点头，又望向了一脸狼狈的陶轩：“此番御史台之祸，也跟这事有关吗？”

陶轩身形仍有些不大稳当，被陈夜辉搀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轻咳了两声：“什么御史台，我不知道！”

韩文清皱起了眉，满面怒容：“都到这时候了，还不肯说实话？”

陶轩只是斜睨着他，并未开口，倒是张新杰施施然朝前踱了几步，折扇轻轻拍着掌心，望向他的眼神澄明如水：“你若只是想借朝廷之手一统江湖倒也罢了……如今朝中朋党之争波澜诡谲，先是御史台弹劾丞相反遭清洗，后有丞相派人南下——你的野心，真的只在江湖之中？”

“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陶轩咬牙切齿地答道，一时间竟显得面目狰狞，“朝中的勾心斗角与我何干？”

“你就全没考虑过后果？”张新杰终于也皱起了眉，手上紧紧攥着折扇，手背上能看见淡青色的筋络，“江湖的规矩坏了你不在乎，朝中奸邪横行你也不在乎？就算你连天下苍生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上，你也不管你好兄弟叶修的死活？”

听到“叶修”二字，陶轩的眼神霎时黯淡下来，嘴唇紧紧地抿着，神色不免有些狼狈，与刚到客栈时的和善从容简直判若两人。叶修也转过脸来，瞥了一眼陶轩，又望向张新杰。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并不多，”张新杰低下头，攥着折扇的手倒是松了劲，但仍用扇骨轻敲着掌心，拍得手掌都有些发白，“您的父亲是十年前的督察院御史，受太子巫蛊案牵连，举家被流放岭南蛮瘴之地。中草堂的方士谦设法将您从牢内救出，护送您南下，您因此得以幸免——您的家人在南迁途中遭人暗杀，只剩下您的弟弟下落不明……”

“唔，你知道得挺多。”

听完张新杰这一番叙述，叶修竟也面色如常，只是微微颔首。但一旁的方士谦已经朝他望了过来，眼中满是伤感之色。

“您离京之后是怎么变成叶秋的，我不得而知。但护送您南下的方士谦，原本是我药王谷的弟子，早年转投中草堂林杰门下。我不知他究竟亏欠了百花谷什么，在您离京之后，孙哲平突然带人大闹药王谷，我师父死于混战之中，药王谷毁于一旦，我幸存的几个师兄弟从此流露江湖，再没见过他们……”

张新杰的神情平静到近乎漠然，方士谦却骤然睁大了眼睛，猛地仓促转过头去，直勾勾地盯着孙哲平。

“你……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想要你给我个交代，”孙哲平的神情依旧漠然，似乎未曾被张新杰的叙述动摇半分，“你答应替我师父治病，到头来却杳无音讯，害我师父不治身亡，我当然得问你要个说法。”

“我——”

方士谦一时语塞，当年给孙哲平的承诺犹在耳畔，但毁诺也是情非得已——当初林杰赌上一切才将叶修营救出来，除了尽快替恩师将叶修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已别无选择。

但此刻，他只能木然地张着口，万语千言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没办法向孙哲平解释，更不知该如何向张新杰道明缘由。

而张新杰已经敛眉望向了孙哲平：“所以当初那一场事端，你就从未后悔过吗？”

“后悔？我为什么要后悔？”孙哲平脸上浮出的笑意竟如屋外的朔风一般冷冽，“当年我待方士谦有如同胞兄弟，他却将我们之前的承诺视如儿戏……我只恨当初没能把这混账东西揪出来，还让他逍遥至今……”

“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方士谦终于回过神来，张手抓着孙哲平的左肩，拽得他闷哼了一声，身形一个趔趄，“药王谷是无辜的！”

“那百花谷又如何？”孙哲平反手抓住方士谦的胳膊，指头几乎能嵌进他皮肉里去，“药王谷无辜，难道我师父就该死吗？”

此后便是长久的静默，所有人面色都是一片沉郁，连陶轩都垂着头，神色变幻不定。

最终，王杰希轻叹一声，缓缓开了口：“百花谷和药王谷两败俱伤，中草堂也不能幸免……当初为了营救叶修，我师父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中草堂一夜之间风雨飘摇，能熬到今天已属不易，只是个中艰辛我未曾与外人提及罢了。”

话音刚落，方士谦便已满眼含泪，喘息有如哽咽。叶修终于叹了口气，缓缓望向了王杰希：“当初你说老堂主早已去世，我竟也没料到与我有关……”

“眼下种种，哪一件与你无关？”

韩文清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柜台后的陈果这才晓得所谓“能止小儿夜啼”是怎么回事。她胆战心惊地收了瓜子，小声咕哝了一句：“这能怪叶修吗？他自己还不是家破人亡……”

屋内仍在一片寂然之中，陈果这一声抱怨便显得格外刺耳。话音刚落她便后悔了，连忙闭了口，战战兢兢地望向韩文清，却见他满面愁容，身后跟着那书生模样的人也是一脸凄怆。

倒是叶修缓缓地瞥了她一眼，神色在她看来是如此陌生：“他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

“你……”

陈果一时愕然，也不知该如何劝解。韩文清仍皱着眉，开口的气势仍不减半分：“事到如今，我也犯不着再向你兴师问罪，我只想问一句，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叶修直视目不斜视地望向韩文清，神色倒也称得上平静，“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还能怎么办？我就是把这条命赔给你们，又能如何？”

“这里没人想要你的命，”韩文清直视着他，又望向了张新杰，对方觉察到他的视线，转过脸来，却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有人为了一己私欲，要陷整个江湖于不义——”

“你给我闭嘴！”

陶轩的咆哮声几乎能将屋顶掀翻，陈果被他吼得一哆嗦，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韩文清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胶东穷乡僻壤的一介镖师，鼠目寸光、不识大体，只晓得自己的江湖义气，不明白天下公义何在……”

韩文清被他劈头盖脸一通骂，连眉都没皱一下。倒是孙哲平不知何时松开了方士谦的胳膊，冲他冷笑了一声：“呵……阴沟里的耗子，也配谈公义？你的公义就是在王大眼的箫上动手脚，把我弄伤，害百花谷和中草堂反目？”

一旁默不作声的王杰希神色一震，攥着玉箫的手微微颤抖着，笼在袖子里倒也看不出端倪。张新杰默然瞥了王杰希一眼，擦着韩文清的肩走到了陶轩面前，缓缓叹息道：“先让百花谷和中草堂反目，再找霸图‘主持局面’，使霸图山庄成为众矢之的，也是你的妙计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呼啸的内乱也是你的手笔吧？若不是喻文州突然称病，蓝溪阁恐怕也难逃你的算计吧？除了咱们几家，你还想打谁的主意？轮回？还是雷霆？还是说——”

张新杰这一番话还未说完便已一阵急喘，韩文清只得朝前一步，伸手轻拍着他的背。

“还是说……你已经等不及了，现在就打算向咱们下手了？”

陶轩虚起了眼，打量着张新杰，半晌后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瞥了韩文清一眼，猝然冷笑出声。

“是我失算了……本以为韩文清有勇无谋，可以为我所用，没想到……竟栽在你手里了！”

张新杰终于平复了气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韩文清将他拉回自己身边，冷冷地盯着陶轩，问道：“若今天我们不来，你打算怎么办？你来找叶修，就只是叙旧来了？”

陶轩只是摇着头，缓缓将视线投向叶修，眼中似有道不尽的万语千言。

“叶修，你跟我回去吧……丞相答应帮叶家洗刷冤屈，也答应帮你找回弟弟……等这事解决了，你想回朝中也好，想留在嘉世也好——咱们永远是好兄弟，嘉世也永远是你的家……”

一时间，所有人的眼都往叶修那边觑着，韩文清只是冷笑，孙哲平虚起了眼，却也掩不住目中嘲讽之色，只有方士谦欲言又止地瞥了陶轩一眼，又朝叶修那边望去。

“时至今日……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叶修蓦然一笑，只是这笑容看起来不大爽快，反倒满是苍凉的意味。

“咱们结拜之日也曾肝胆相照，但自从你算计大眼和老孙之日起，咱们兄弟便已成陌路。你现在还跟我费什么口舌？”

“你——”

陶轩缓缓抬起了手，直指着叶修面门，胳膊却渐渐失了平稳，无由地颤抖起来。

“咱们兄弟一场，你……”

叶修长叹一声，缓缓地闭了眼，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没你这个兄弟。”

“你——”

陶轩的声音嘶哑到不忍卒听，他胳膊仍旧颤抖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韩文清却朝前紧逼了两步，似是在提防着他夺门而出。

“你们到底还打不打了？看得我快憋死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屋顶传来。孙哲平陡然脸色大变，一抬头便见一个身影如同风中落梅般翩然落下。在一片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他在堂屋里落稳了身形，与众人打了个照面。

“张佳乐！”

张佳乐脸上尽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环顾着这间狭小的客栈，在视线掠过孙哲平的脸孔时猝然将眉梢一挑，冷哼了一声。

满屋人尚处在愣怔中，客栈门便“呯”地再度被撞开，一个少女模样的身影闪了进来。

“叶修哥！”

“沐橙——”

电光石火之间，陶轩骤然拧身，朝门口的方向扑去。张佳乐最先回过神来，却也阻拦不及。他只见两条身影陡然交错，辗转间陶轩已掠至苏沐橙身边，抓住了她的肩膀，猛地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拽。

“你干什么！”

叶修大吼出声，不由朝前扑了几步，但为时已晚。陶轩执剑挟持了苏沐橙，正冷冷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是你逼我的。”

叶修脚下连忙顿住，咬牙切齿地望向了陶轩，眼中流溢出的满是悲愤之色。苏沐橙也抬起眼来，她此前中了迷药，又经长途跋涉，毫无防备地着了陶轩的道，竟也无力挣开，望向叶修的眼中甚至还有些愣怔。

“叶修哥……”

“你先放开她，”叶修终于敛起神色，眼中只剩下逼人的寒意，“这事和沐橙无关。”

“那又如何？”陶轩仍只是冷笑着，“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兄弟，那我与你们也没什么情分可讲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要你跟我走。”

“不行！”

韩文清的吼声回荡在客栈里。苏沐橙也终于扯回了一丝神智，剧烈地挣扎起来：“叶修哥你别管我了——”

但她的肩仍被陶轩死死扣住，咽喉距他手中剑刃不过半寸之遥。

“好，我跟你走，”叶修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无视了周遭人劝阻的眼神，只是朝苏沐橙抬了抬下巴，“但你得先放了她。”

“叶修你当我傻么？现在的我，若是手上没有筹码，还能和你谈什么？”

叶修眉头紧紧地攒着，还未开口，韩文清便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沉声说道：“叶修你可想好了，侈跟他走了，这事还怎么收场？”

“收场？”陶轩抬眼瞥向怒目而视的韩文清，神色一时阴晴不定，被客栈幽暗的灯火映得分外诡异，“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才问他如何收场，晚了！”

“好，我跟你走。”

“叶修！”

韩文清劝阻不及，叶修已经朝着陶轩迈出一步，陶轩冷笑着，拽着苏沐橙缓缓朝门口退去。苏沐橙仍在设法挣脱，但剑刃已经贴上了她颈侧的皮肤。一时间，原已围了上来的众人便陷入了投鼠忌器的境地，纷纷僵在了原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三人僵持着朝门口退去。

“叶修你给我站住！”

韩文清早已经目眦欲裂，但叶修已经跟至门口，陈夜辉也追了上去，眼看一行人退出门外，离门最近的张新杰突然身形一跃，追了出去。

他这一动，局势便一发不可收拾。张佳乐紧接着一步抢上，韩文清和孙哲平紧随其后，方士谦和王杰希也一前一后地纵身追上，除了几个小辈，连陈果都从柜台后赶了出来，慌慌张张地朝门口赶去。此时，门口的陈夜辉陡然将手一扬，一把暗器如同天女散花般掷了出来。

这下可乱了套了。众人纷纷只顾得仓皇闪避，最前头的张新杰将折扇一展，手腕一抖，将零星飞来的暗器相继拍落在地。却没提防到一枚蝴蝶刀角度刁钻地打着旋划过扇沿，正扎在他肋下。

张新杰闷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便朝一侧跌去。离他不远的方士谦最先觉察到异样，转头一瞥便不由得“啊”了一声。韩文清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便见张新杰一手捂着肋下，脸色苍白，身形摇晃。

他急忙赶过去扶住张新杰，其余人也顾不得再去追叶修，一时纷纷围了过来。

“我没事……”张新杰将胳膊搭在韩文清胸前，勉强撑住了身子，“必须追上他们……不然……”

“我去追吧。”

一人突然开口道。众人齐齐转过头去，只见孙哲平已经将重剑倒持在手中，未及有人应声便掉头追出了客栈。

“孙哲平！”

张佳乐大吼道，匆忙追出两步，又骤然顿住了步伐，直勾勾地盯着那骤然顿住步伐的背影：“你还要走？”

孙哲平回过头来斜睨着他，猝然一笑：“一起吧？”

张佳乐一怔，随即咧嘴一笑，也不与他理论，身形一掠便冲出了客栈。转眼的工夫，两条人影便消失在山路层林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