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川暮萤

张佳乐好像掉线了很久的样子……

第六章

霸图山庄内这两场比试很快便决出了胜负，孙翔胜了肖时钦，唐昊胜了林敬言。前者还算在众人预料之中，后者却使所有人瞠目结舌——这似乎是一个不寻常的信号，江山代有才人出，在座“老一辈”的人物都纷纷替自己捏了把汗，暗自感激此前韩文清替他们扳回了一城。

韩文清却没什么心思关心这些，他出了宴会厅便掉头朝山庄后院走去，季冷追上了他，说是已经送王杰希上车离去，韩文清也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季冷不必跟着。

季冷此刻也品出味儿来了。他站在后头，怔怔地目送韩文清穿过回廊，拐进了花园里，便也低头闷闷地叹了口气，转身返回宴厅。

他回去时宴厅里早已偃旗息鼓，白言飞正带着几个霸图山庄的下人收拾残局。季冷吃了一惊，连忙拽住白言飞的袖子，问道：“这是咋了？”

“比武呢！冷哥你错过了一场好戏！不对，是两场！唐昊打赢了林敬言，孙翔把肖时钦给欺负了……”

季冷瞅着白言飞这眉飞色舞的模样，忖着也没出什么岔子，便问道：“牧云呢？”

“带客人们下榻去了。”

“哎哟我的老天爷啊……”季冷终于松了口气，抚着自己的胸口，满脸的如释重负，“我这把老骨头终于能歇歇了！”

“你快歇着去吧冷哥，”白言飞也在一旁附和道，“这边儿有我呢！”

最终韩文清在后花园的凉亭边找到了张新杰，他正站在一棵梅花树下，倒持着扇子，盯着眼前枯枝上孤零零的一朵梅花出神，姿态浑然便是此前与王杰希过招后的模样。

“怎么不回房去休息？”

张新杰对韩文清的到来浑然不觉，听到他出声才猛地回过头来，满脸惊讶的神色。韩文清仍不动声色地帮他紧了紧狐裘的领子，说道：“这么冷的天，你可别又病了。”

“我没事。”张新杰探出手来，搭在韩文清的手背上。韩文清这才发现他的指节有些发白，另一只手仍紧紧攥着折扇，直捏得手背上嶙峋的筋络清晰可见。韩文清便去握他那只手，指腹在他虎口处轻轻摩挲着。

“心里有事？”

张新杰没有应答，只是蹙着眉，韩文清见他不吱声，又添了一句：“是关于‘那件事’？”

“你怎么……”张新杰的神情明显地一滞。

“不然呢？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韩文清将那只手拉近自己，双手捧住，张新杰手上终于松了劲，没再发狠地攥着扇子，脸上却仍是那副愁容，眼里也没什么神，说不清是疲惫还是倦怠。

“你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你，但你也没必要什么都往自己心里憋着。”

“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只是……自己也没想明白。”

“那就等你想明白了再说，”韩文清仍握着他的手，将他往自己怀里揽，“先回房，别再着凉了。”

“我——”张新杰却仍不肯挪动步子，望着韩文清张了张口，仿佛有万语千言堵在喉咙口一般。

韩文清拉不动他，正要开口相劝，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自半空中传来：“走又不肯走，说又不肯说，你这人怎么这么磨叽！”

“谁！”韩文清一时大惊，抬起头来，怒目吼道。

空中一声轻微的哂笑传来，紧接着便是几道银光闪过，韩文清正要迎上去，张新杰已经一步抢上，抖开折扇，迎着那几道微光一挥。只听得“铮铮”几声轻响，韩文清便见着几粒梅花镖被拍落在地。

“有两下子嘛！”

转瞬之间，韩文清便认出了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张佳乐你还敢来！”

“为什么不敢来？我是来向新任武林盟主道贺的呀！”

说话的工夫，张佳乐的软剑便刺到了张新杰的眼前。张新杰倒也不慌，仍旧拿折扇去挡，剑尖刺在纸扇上，竟不能刺穿扇面半分。张佳乐遭他一挡，身形就这么滞在了半空，软剑也压弯成一道新月，在夜色中泛着涟涟的冷光。此时，韩文清纵身跃起，一拳挥出，直冲张佳乐面门而去。

张佳乐一惊，手腕一拧便要收招撤退，此时张新杰却猛地将扇子一阖，手上一拧，堪堪绞住了剑尖。张佳乐脱身不得，眼看韩文清的拳头已到了眼前，他索性撒手将剑一扔，一把暗器撒了出来，什么毒针、梅花镖、三棱刺，流星齐堕一般朝韩文清飞来。

“退！”

张新杰突然出身喊道，韩文清立刻朝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张新杰身后。而张新杰接着将扇子一展，腕上一挥，便将袭来的暗器连同此前缠住的猎寻软剑一同扫落在地。

二人再抬头时便见张佳乐稳稳地坐在不远处的梧桐树枝上，笑嘻嘻地冲张新杰打了个响指：“你这扇子倒是件宝贝！”

张新杰淡然收起折扇，倒持在手中，朝树上的张佳乐拱了拱手：“自然不能和张谷主的猎寻比。”

身后的韩文清却无心与他寒暄，横眉冷对，厉声问道：“你来霸图山庄干什么？”

“你们不正要找我吗？”张佳乐仍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似乎并不为猎寻被打落而着恼，“我自己送上门来，难道不好么？”

梧桐树早已在入冬前凋尽了叶子，新叶也还没能长出来，虬劲的疏枝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萧条。张佳乐一身绛紫色的袍子，往树枝上一坐，在清冷的月光下倒显得十分灼眼。

张新杰点了点头：“我有一事，正要向张谷主问个明白，年前，嘉世掌门叶秋莫名失踪——”

“与我无关。”张佳乐断然答道，脸上倒是一派光风霁月的模样。

“那你此次前来又为何故？”

“叶秋上哪去了我不知道，但我同门孙哲平在武林大会上受伤失踪的事，嘉世和中草堂可是赖不掉的。”

张新杰略一挑眉：“所以你是想反客为主，让霸图替你追查孙哲平的下落？”

“哈哈，”张佳乐抚掌大笑，紧接着便跃下树来，朝张新杰走了过来，“霸图的‘白衣神相’，果然名不虚传。”

“您谬赞了。”张新杰也不回避，仍定定地站着，只是眼中已流露中警惕的神色。

“别谦虚，”张佳乐张佳乐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猎寻，收回剑鞘里，抬头冲张新杰眨了眨眼，“我看你比叶秋和王大眼还要机灵点。”

“少在这边阿谀奉承！”一直不出场的韩文清终于冷笑道，“霸图凭什么替你查这些？你把霸图当什么了，任凭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张佳乐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自己送上门来，免得你们受累满世界找我，不已经帮了你们天大的忙了么？”

“你这是无理取闹！”韩文清斜眼怒视着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骂道。

“那又如何？”张佳乐笑着将手一摊，“你们现在还能找到别的线索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你们要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说着，张佳乐笑吟吟地从怀中摸出一张薄纸来，竟是韩文清递交给各大门派的盟书，不知张佳乐是如何妙手空空，摸了过来。韩文清盯着那纸上熟悉的字迹，眉头紧紧攒着，目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也好，”张新杰给韩文清递了个眼色，又向张佳乐微微颔首，“那就请张谷主在庄上小住几日，待庄主料理了俗务，便帮你彻查此事。”

“你这是请君入瓮？”

“那也是您自己要来的。”张新杰目不斜视地望向张佳乐，折扇轻轻拍着掌心，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好小子，倒是我小看你了，”张佳乐走到张新杰跟前，拍了拍他的肩，哂笑一声，“那我可就在你们霸图蹭吃蹭喝喽！”

“霸图山庄自然会招待周全。”

韩文清唤来了季冷，吩咐他给张佳乐安排住处。待二人走后，韩文清转过头来，望向了张新杰：“咱还真给他查啊？”

“可咱们确确实实也没别的线索了。”

韩文清扭头望向半空中，长叹了一声，呼出的气息凝成一片白蒙蒙的水雾，更衬得他的脸色晦暗不明。

“没想到，我也有被张佳乐拿捏的一天。”

“这未必是坏事，”张新杰走到韩文清跟前，将手轻轻搭在他肩上，“两件事情一起查，说不定还能多找出些蛛丝马迹……就是你受累些。”

韩文清神色复杂地瞥了张新杰一眼：“受累事小，关键是，怎么查？”

“既然事起临安城的武林大会，那就从临安城开始查起吧……过两天我和牧云一道去一趟临安城，按图索骥，先弄明白嘉世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韩文清点了点头，伸手将他往自己怀里揽：“嘉世确实不对头……这我看得出来。”

“没错，孙翔、陶轩、苏沐橙三人离心离德，今日大典上，三人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话，苏沐橙甚至都没正眼看过孙翔和陶轩。若说孙翔是外来的和尚，苏沐橙瞧不起他，那她大可不必这么对陶轩。最奇怪的是，连孙翔这个陶轩一手扶持的掌门，也没和陶轩说过一句话，不是缠着你过招，就是跟唐昊置气……这里头，恐怕大有文章。”

“而且王杰希匆匆告退，恐怕也不止是为了岭南的药材吧？”

“这我还真不知道……”张新杰把额头抵在韩文清肩头，轻轻叹息道，“我只怕，这事的牵连远不止嘉世、中草堂、百花谷这三家。”

“那就更是要查。”韩文清笃定地答道。

张新杰抬起头来，望向了韩文清的面孔，眼中思绪早已百转千回，开口却是无言。最终，他抬起手来，将冰凉的手掌贴在了韩文清脸颊上。

“不想说就算了。”

张新杰摇了摇头，双瞳中流露出悲伤的神色：“我不知道，把你牵连进来，是不是……”

“哪有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你的事便是我的事。”韩文清将手按在张新杰的手背上，似乎是想用手心的温度熨热这只手。

“若是涉及到朝廷呢？”

“那又如何？”

张新杰长叹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缓缓开口道：“我和王杰希动手，是因为提到了当年药王谷之事……”

韩文清一怔，北风呼啸着吹进庭院里，在树杈间卷起萧萧的呜咽声，张新杰的声音夹杂在其间，竟也如同带着哭腔一般。韩文清仍紧紧地搂着他，替他裹紧了身上的狐裘，劝道：“回屋再说。风太大，小心受凉了。”

张新杰屋里的灯亮了一夜，时近五更，韩文清才推门吩咐下人烧点热水过来。

外人只知张新杰又“病”了，送客的事便交代给了季冷。待季冷送走嘉世、轮回、百花谷、雷霆、烟雨楼几家人马之后，秦牧云匆匆来报，说是呼啸的林敬言想见韩文清一面。

“他？”韩文清愣住了，歪在卧榻上的张新杰仍抱着他的猫，此刻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没准又一个线索送上门了呢。”

“送上门来的线索，能叫线索吗？”

张新杰笑了：“也有可能是陷阱。”

“管他呢，”韩文清站了起来，拍了拍衣襟，示意秦牧云将自己的披风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往身上胡乱一披，转身便朝门外走去，“自家地盘上，我还怕他不成？”

张新杰目送他和秦牧云一道出了门，还把门给带上了，便低头继续逗弄着怀里的猫。昨晚和韩文清倾吐一番过后，虽说心头的疑云仍悬而未决，但好歹也纾解了一些郁结的情绪，整个人都舒坦了不少，此刻困意上涌，也顾不得再考虑许多。猫也似乎十分惬意地在锦被上翻滚着，朝张新杰摊开肚皮，任由张新杰随手摸着，发出愉悦的呼噜声。

另一边，韩文清也在会客厅里见到了恭候多时的林敬言。

“林帮主有什么事？”

韩文清朝林敬言拱了拱手，林敬言也站了起来，笑着向韩文清还礼：“本不该叨扰韩庄主的，只是……我今早上收拾行装时，发现昨天您给我的盟书不见了……”

“这有何妨？我重新给你写一份便是。”

“有劳韩庄主，只是——”林敬言紧走两步，凑到韩文清面前，压低了声音，“霸图的盟书，在霸图的地盘上失窃，此事恐怕非同小可。”

韩文清听他提及盟书失窃，便知是昨晚给张佳乐偷了去，此刻见林敬言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不由得心下一懔：“林帮主，有话直说。”

此时林敬言却猝然后退三步，向韩文清鞠躬道：“若韩庄主不嫌弃，林某愿为霸图效犬马之劳！”

“林帮主你……这是做什么？”

韩文清大惊，赶紧去扶林敬言，林敬言直起腰来，脸上却是愁云密布。

“韩庄主，不怕你笑话，这呼啸早已不是我林某能说了算的了……帮中上下早已人心不齐，昨日我又在比武中输给了唐昊，此刻更是难以立足。昨夜盟书失窃，只怕是帮中有人要向我示威，逼我退位让贤了！”

韩文清一阵愕然，没想到张佳乐这一场大闹还生出这样的事端来。他长叹了一声，拍了拍林敬言的肩：“林帮主稍安毋躁，此事咱们从长计议。我先重写一份盟书给你，你带回去，也算是给闹事者提个醒。若是将来真有什么好歹，我韩某作为武林盟主，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林敬言愣了半晌，长叹一声，再度向韩文清鞠躬：“多谢韩庄主替我考虑周全，今后您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拼着这条老命，上刀山，下油锅，绝不推诿！”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