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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花]-别时容易

参双花合志《HE》的文,时间设定是第五赛季,经主催同意后放出。



张佳乐最终是被自己的梦魇给吓醒的,这一夜来他睡得昏天黑地,完全没有听到闹钟的声音,所幸今天也没什么非在上午做的要紧事。张佳乐一脚踹开裹在自己身上的被子,艰难地坐了起来,摸了一把汗湿的脖子,把手机从枕头下面扒拉出来,看了一眼时间,然后把手机往床上随手一扔,爬起来换衣服。

在第三赛季末的那个休赛期里百花换了一套新队服之后,旧队服就沦为了张佳乐的睡衣,其实这套队服的面料绝对谈不上舒适,甚至还有些扎人,但张佳乐这个糙老爷们并不在乎这些,一穿就是两年。张佳乐把睡衣脱下来,凑过鼻子去闻了闻,然后把它揉成一团往墙角的杂物篮里随便一扔,准备下午的时候和床单被套一起塞洗衣机里一锅端了。等张佳乐换好衣服梳好头,反倒一下子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傻站了片刻,索性“哐”一下瘫回了床上,望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张佳乐又把手机捞回来看了一眼时间,他估摸着孙哲平这个点应该早到了北京了,但“孙哲平”三个字刚蹿出他的脑海,他就感觉到一阵耳鸣,整个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一症状差不多困扰了张佳乐长达半年时间,至今没有半点痊愈的迹象,这他妈得是绝症了吧……张佳乐自暴自弃地想着,拿一条胳膊捂住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张佳乐这病是从孙哲平的手伤被确诊的时候开始的,当时张佳乐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觉得自己的屁股被硌得生疼,肩胛骨也被身后的墙壁抵得发麻,他突然捕捉到一阵“嗡嗡嗡”的声音,真实以为是诊室里的什么仪器在响,“嗡嗡”了半天才确认这是自己的耳鸣声。这是张佳乐活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经历耳鸣,不免生出些“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的感慨来,自觉有些矫情的张佳乐被自己脑袋里的动静搞得有些泛恶心,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地方吐一吐的时候,诊室的门被拉开了,孙哲平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张佳乐被他这副架势吓了一跳,生生地把呕吐感给压了下去,孙哲平也不说话,闷着头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张佳乐身边的长椅上,掏了掏裤兜,摸出一包玉溪来,看了一眼烟盒,又把它给塞回了裤兜里。

“医院不让抽烟。”张佳乐画蛇添足地嘱咐了一句,孙哲平胡乱应了一声,把背往墙壁上一靠,满脸的苦大仇深。

“我靠你怎么回事?”张佳乐被孙哲平的反应弄得有点焦躁,急吼吼地问道:“你倒是说句话啊?一个手伤死不了人吧?”

孙哲平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张佳乐你给我闭嘴。”

“那你倒是先说清楚怎么回事啊?”张佳乐毫不示弱地顶了回去,结果招来了孙哲平更为恶劣的反扑:“我叫你闭嘴——”

张佳乐不说话了,他冷冷地看着孙哲平,瞳孔里好像藏着一把刀一般。孙哲平被他这眼神盯得心里有些发毛,一时间只觉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张佳乐这人就是这样,平时嘻嘻哈哈地怎么都好说,一旦生起气来阵仗也不小,两人就这么剑拔弩张地对峙了一会,最终孙哲平先举了白旗,他叹了一口气,“咣”一声倒回了墙上:“我打不了了。”

“哦——啊?”

张佳乐有点懵,尽管他陪孙哲平过来检查的时候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被确认的事实最终降临”同“心理预期”还是有着很大的差别的,张佳乐愣愣地坐着,仿佛刚刚被雷劈过一般。

“不过我会打到这赛季结束的,”孙哲平看着他这痴呆样,又补了一句,“有始有终。”

张佳乐终于回过神来:“你这算个球的有始有终啊!”

孙哲平也憋不住了:“那你说什么叫有始有终?是我自己不想打的吗?”

“你他妈好好爱惜自己的手能搞成这个样子吗?”

霎时间周遭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孙哲平的表情尤如被雷劈了一般,其实话才出口张佳乐就后悔了,但此刻已经是覆水难收,他只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孙哲平,二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诊室的门突然打开了,护士探出头来,严厉地斥责道:“不许在走廊里吵架啊,多大人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张佳乐赶紧给护士投过去一个抱歉的眼神,随即回头瞪了一眼孙哲平,起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孙哲平愣在原地,半晌,他缓缓地往墙上一靠,闭上眼睛,满脸疲惫的样子。这副模样当然不能给张佳乐看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内心就泛起一阵悲凉感,他好像有些搞不懂自己,也不懂张佳乐。


二人就这么开始了旷日持久的冷战,这次的对峙来得莫名其妙,不仅孙哲平是懵的,连张佳乐也摸不清楚自己倒底在生些什么气。现在的张佳乐有些骑虎难下,一方面他很清楚闹成现在这样子完全是自己的过错,与孙哲平无关,但当他看到孙哲平那张脸的时候,便本能地不想和他说话。张佳乐也曾想找个机会给孙哲平道个歉,某天孙哲平去找战队方面的负责人谈事情的时候,张佳乐便在办公室外面等着他,但好不容易等到孙哲平出来了,张佳乐却只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眼睁睁地看着孙哲平擦着他的肩膀走过去了。

张佳乐在原地就这么干站着,半天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经理给吓了一跳。

“那个……小张啊,你什么打算?”

经理的语气似乎有点心虚,而张佳乐还没回过神来:“我?我还能什么打算?他退役我还跟着退不成?”

经理很显然被噎住了,他低声不知道咕哝了句什么,转身回了办公室,把张佳乐给晾在了原地。

张佳乐自己也有点懵,干站了半天才回过味来,意识到经理问的恐怕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孙哲平找经理也未必是谈退役的事。但他也懒得再解释许多,便也转身离去了。

于是这场张佳乐计划中的沟通便这么无疾而终了,冷战依旧在继续着,几乎所有队友都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但没有一个人敢开口劝队长和副队长和解,张佳乐这边张伟去劝了一回,结果只换来张佳乐顾左右而言他,一句“我心里有数”,基本上堵死了任何继续沟通的可能性。

张伟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一个尴尬的“知情者”,大概知道张佳乐和孙哲平之间是怎么回事,也大概知道孙哲平的手是怎么回来,但是他没办法与任何队友共享这一沉重的秘密,有这么一个瞬间,张伟很夸张地觉察到自己就是个孤独的守夜人,守着某个极度危险的副本的入口——“擅入者死”,副本的入口如是写着。

而现在的局面就是,他们的队长孙哲平和副队长张佳乐一头扎进了这个副本里,还一声不吭地把Boss给开了。

张伟当然不怪孙哲平,也没办法责备张佳乐任何事情,他甚至没有办法找人来分担自己如此戏剧化的烦恼。他只能就这么尴尬地耗着,一耗便耗到了下一个比赛日,与蓝雨的比赛迫在眉睫,但队内尴尬的气氛并没有得到缓解。

“蓝雨话很多的那个剑客,你们注意提防着点,别给他可乘之机。”在赛前的备战会议上,孙哲平一脸严肃地敲着面前的桌子,交待着比赛的注意事项。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谁也没有见过孙哲平这副模样,尽管所有人都知道与蓝雨的这场比赛对于百花来说十分重要,但此刻的孙哲平似乎严肃得有些过了,张伟满脸愁云地托着腮,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疑心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霸图的训练室里。

“还有,”一直坐在角落里沉默不语的张佳乐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小心他们那个术士。”

“术士?”张伟一副如坠五里雾中的表情。

“就是他们那个队长——那小子贼阴。”张佳乐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哦——哦……”张伟仍然没有回过神来。

“我说,”孙哲平用力地敲了敲桌子,敲得张佳乐盯着他的左手心里直打鼓,“你们能不能专心点?一个个都是什么状态?明天就比赛了,现在连对手有哪些人都拎不清?这种状态明天还打什么打?”

张伟被他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张佳乐也觉着有些心虚,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总之大家都全力以赴吧,这场比赛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们要——”张佳乐越说口越干,最后只觉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咳,大家都积极备战吧……”


但很显然,孙哲平的耳提面命和张佳乐拙劣的赛前动员都没有收到应有的效果,比赛自开场以来,百花这边就始终找不到节奏,尤其是张佳,和其他的队友之间明显是脱节的,孙哲平顾首不顾尾,一面想把张佳乐的节奏给拉回来,一面又想给其他队友以掩护,结果力有不逮,黄少天抓住机会,一波偷袭带走了百花的牧师。

黄少天的偷袭实在是来得太“顺利”了,以至于连解说员愣住了,不过孙哲平反应也确实够快,他在最短的时间内作出了回援的决定,偷袭成功的夜雨声烦还没来得及撤走,就被落花狼藉给缠上了。

“哎哟你挺快的嘛!”

“哎我说你们今天怎么回事啊?这好像不是你们应有的水准嘛?你们也太不把我们蓝雨放在眼里了嘛?”

“不要轻敌呀朋友,本剑圣可是很厉害的!”

“喂喂喂你好歹说句话呀?光我一个人在这说你不觉得很没意思嘛?”

“你很烦。”孙哲平心下烦躁,在公屏里敲下了三个字,换来了黄少天源源不绝的垃圾话。孙哲平全然没有心思去理会黄少天的垃圾话,张佳乐也已经迅速地补上了位置,场面变成了Box-1,张佳乐与孙哲平联手对抗黄少天,场面被扳回了一些,正打得胶着时,孙哲平猛然瞥见队伍频道里一个队友的头像已经黑了。

不好!孙哲平回过味来,被拖住的恐怕是他和张佳乐,张佳乐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被下了套,在队伍频道里催促孙哲平速战速决。

来了!孙哲平加快了攻速,两人配合无间,逼得黄少天只能且战且退,此时,场外的解说席却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

是索克萨尔!他正像一道幽灵一般逼近战局,但正与夜雨声烦缠斗的两人此刻浑然不觉。

突然间,落花狼藉动作一滞,这一细节被夜雨声烦抓了个正着,一个银光落刃袭了过来,张佳乐忙着操作百花缭乱去补落花狼藉的空当,一道黑影笼了过来,把百花缭乱正罩在当中。

这是索克萨尔的死亡之门。

张佳乐应对无门,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百花缭乱的血线不断下滑,落花狼藉也被夜雨声烦缠得退无可退,而团队频道里,队友的头像一个接一个地暗了下去。

这绝不是一个该走神的时候,但张佳乐却难以抑制地魂飞天外,他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冬天,他和孙哲平第一次以搭档的身份,面对常规赛的第一个强敌——霸图。

张佳乐清楚地记得彼时的感觉,场馆里的空调似乎出了点问题,张佳乐的指尖有点僵,被孙哲平抓过去搓了一把。

“分你点运气。”孙哲平笑得云淡风轻,张佳乐也跟着笑:“你滚吧!谁需要你这点破运气。”

比赛开始之后百花迅速被霸图打了个措手不及,百花缭乱与落花狼藉的配合还没有成型,阵型也被对面冲得七零八落,但张佳乐和孙哲平却在乱局之中莫名其妙地找到了默契,一时间百花光影闪现,切断了大漠孤烟和其他队友的联系,同时,落花狼藉重剑的斩击如影随形,顷刻之间搅得局面天翻地覆,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之中,大漠孤烟被百花缭乱和落花狼藉联手反杀,霸图的阵线一溃千里,百花最终赢得了比赛。

这是百花战队开天辟地的一胜,退场的时候张佳乐还有点懵圈,他往霸图的方向望去,立刻被那边的一片肃杀之气给震了回来,他用力地摇了摇孙哲平的肩膀,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我们赢了哎……”

孙哲平不轻不重地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把:“嗯,我们赢了。”

张佳乐想,自己大概会永远记住这一刻吧——赢下一支老牌劲旅,赢得他们期待已久的默契,赢得所有人的信任,这些张佳乐梦中一场景,正在接二连三地照进现实。不止是张佳乐,百花战队所有人都为这场胜利而感到狂喜,甚至连季后赛第一轮就被霸图狠狠报复了都不能冲淡这份喜悦和骄傲。

毕竟少年壮志不言愁,更何况这本就是他们应得的。那时的百花,真的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们终能赢得一切。


但眼下的情景,又是怎么回来呢?竞技比赛本就有输有赢,蓝雨也绝对不是一支可以轻视的弱旅,但以这种糟糕的姿态输给蓝雨,真的是张佳乐以前从未想过的情形。

张佳乐就这么一直懵到了记者会,双方队员退场的时候孙哲平几乎是推着张佳乐的腰把他给撵了出来的。在踏进发布会现场的时候张佳乐才有了这么一瞬间的清醒,愧疚和自责的情绪把他给扯回了现实,他看了一眼台下的长枪短炮,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孙哲平——那人神色一如往常,桌子下的左手却在微微地颤抖着,张佳乐偷偷地把自己的手递过去,轻轻握住了孙哲平的手腕。

孙哲平没有拒绝,但他显然怔了一下。

不出所料地,张佳乐成为了记者们围攻的对象,再内行的记者也捕捉不到赛场上毫厘之差的迟滞,而百花缭乱被索克萨尔的死亡之门缠上那一瞬间则成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靶子。张佳乐被这些源源地不断地向自己袭来的、连珠炮一般的问题砸得有点懵,他不想推卸自己的责任,可是他一时也想不明白,这场比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那不是他的问题。”此时孙哲平却突然开口了,张佳乐仍然握着他的手腕,甚至能够摸到他跳动的脉搏。

“你们只看到百花缭乱被死亡之门缠上了,但是在那之前,我们的比赛就已经出了问题,或者说,从比赛一开始,我们就已经出了问题,我们对对手的战术评估全是错的,这导致我们的作战计划从一开始就跑偏了——”孙哲平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他的。”

张佳乐惊讶地看了孙哲平一眼,他在说“这是我的问题”的时候,神色和昨天赛前说提防黄少天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确实是在百花缭乱被死亡之门缠上之后比赛局面才急转直下的……”

“恕我直言,”孙哲平粗暴地打断了记者的追问:“您懂个屁。”

孙哲平这句粗口仿佛在现场扔下了一枚炸弹,场面顿时乱成一团,百花的随队经理慌忙上台,仓促地结束了这场发布会。

离开发布会场的时候百花和蓝雨两边的队员打了个照面,黄少天拦住张佳乐问道:“你们今天怎么回事啊?怎么感觉所有人都心不在焉的?”

“没什么,就……状态不太好吧……你们也别太得意了,以后有得是机会收拾你们。”张佳乐语焉不详地敷衍了两句,就和其他队友一起离开了,把一脸懵然的黄少天留在了原地。

黄少天转头问喻文州:“他们这算怎么回事?轻敌?”

喻文州摇了摇头:“不太像,估计队里出了什么不大方便讲的问题吧……”

喻文州和黄少天也没有过多地在百花的问题上纠缠,毕竟还有发布会等着他们。百花的众人也没有在场馆里逗留太久,回酒店略作收拾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往机场赶。


“客场作战总是会有各种局限嘛,就比方说,天气也会有影响的……”大巴上,随队经理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拙劣地安抚着军心。

“经理你别说了……”张伟小声地回了一句,经理立刻闭了嘴,靠在座椅上,低声地叹了口气。

张佳乐和孙哲平并肩坐在两个相连的座椅上,张佳乐看了一眼把靠在车窗上打盹的孙哲平,轻声地说了一句:“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的。”

“事实如此。”孙哲平翻了个身,睁开眼睛看着张佳乐,“你要搞清楚,造成这种局面,是所有人的责任,包括你自己。”

“嗯。”张佳乐咽了咽唾沫,伸手去拉孙哲平的胳膊。

“你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孙哲平按住了张佳乐的手掌,“你必须适应眼下的状况。”

“适应什么?”张佳乐一时没反应过来。

“适应没有我的比赛。”

“哦,打算当逃兵了。”张佳乐其实早有心理准备,但此刻,他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逃不行了。”孙哲平苦笑一声,“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打上二十年,但是有的时候,人不由命,命也不由人。”

“我知道了,”张佳乐迅速地环视了一圈周围的队友,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把额头凑过去,抵在孙哲平肩上,“我知道了,你别说话,我都知道了。”

回到百花主场之后百花战队召开了新闻发布会,宣布队长孙哲平因为身体原因暂停所有工作,队内一切事务暂时由副队长张佳乐代理。

这一消息犹如在荣耀界里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炸得整个联盟和粉丝圈里天翻地覆,整个百花的对外联络部门都忙得焦头烂额,这场风波的余震一直持续到了赛季末,但百花战队竟然还在张佳乐的带领下搏命般地杀进了季后赛。

“你说我这人是不是欠?”张佳乐偏头看了一眼孙哲平,满脸苦笑,“顺风顺水的时候还未必能打出现在的水平。”

孙哲平此刻正坐在队医办公室外等着复诊结果,为了避免引起粉丝的恐慌他没再去医院,也没有必要再去医院了——他只是想确认一些东西,一些他不得不去面对、去接受的东西。

但当最终的结局当头落下的时候,一切仍然看起来猝不及防,至少对于张佳乐来说是这样的,他和孙哲平面面相觑,抢在孙哲平之前开口说道:“你别说话——”

张佳乐已经流了满背的冷汗,但他必须让自己看起来无比镇定:“你让我消化一下。”

说罢张佳乐夺路而逃,孙哲平看着张佳乐的背影,一言不发。

张伟突然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拍了拍孙哲平的肩膀:“孙队,你怎么了?”

孙哲平叹了一口气,侧过脸看了张伟一眼:“伟子,我要退役了。”

“啊?”张伟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望着孙哲平,孙哲平只是拍了拍张伟的背,苦笑一声,再没说什么。


张佳乐这一跑一整天都不见踪影,张伟问孙哲平要不要发动队友去找,孙哲平摇了摇头,“他自己有分寸。”

孙哲平说的没错,张佳乐只是把自己锁在自己宿舍里关了一下午禁闭而已,孙哲平敲他的门的时候他犹豫再三,还是给孙哲平开了门。

“你把自己关屋里干嘛呢?”

“没干嘛,我在阳台上看星星呢。”张佳乐心虚地答道。

“哦,好啊,我陪你一起看。”

结果就变成了孙哲平陪着张佳乐盘腿坐在宿舍的阳台上,望着天上寥落黯淡的几颗星星发呆,张佳乐的胳膊被蚊子咬了一口,他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挥过去,“卧槽!”

张佳乐怔怔地看着自己手掌的蚊子血,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孙哲平已经伸过手去,用拇指帮他擦掉了胳膊上的血迹,还顺手给他掐了一把肿起来的蚊子包:“你是来看星星的,还是来喂蚊子的?”

张佳乐有点恼羞成怒:“闭嘴孙哲平,你不想看自己回去。”

“这有什么可看的?”孙哲平狐疑地看了一眼张佳乐,结果被对方狠狠地瞪了回来,“不然我去给你拿个凳子?”

“算了吧……”张佳乐低着头咕哝了一句,“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要说什么你不知道?”

“哦……那你还是别说了吧。”

“嗯,我陪你坐会。”孙哲平往张佳乐身边挪了挪,把手掌搭在张佳乐后颈上,“那你呢?你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我——”张佳乐看了孙哲平一眼,喉咙里仿佛被哽住了一般:“我没什么要说的。”

“哦,”孙哲平自顾自地点了点头,“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张佳乐扔过去一记眼刀:“你刚刚不是没什么要说的吗?”

“有啊,是你不让我说。”

“有话快说。”张佳乐表现得颇不耐烦。

孙哲平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张佳乐的眼睛,仿佛要把张佳乐看进自己瞳孔里去似的,张佳乐被他盯得半边身子都发麻了,后背汗毛倒竖,正准备骂他神经病时,孙哲平却突然开了口。

“张佳乐,如果我不在队里了,你还会继续喜欢荣耀吗 ?”

张佳乐顿时泄了气,仿佛身体的什么地方被人扎了一个孔,躯壳还撑着,灵魂早不知散到哪里去了。

“孙哲平,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我十六岁开始打荣耀,那时候你在哪?我告诉你,我现在就可以和你分手,你爱滚哪滚哪去,荣耀我还要再打二十年,你别妨碍我带领百花夺冠就行了。”

张佳乐的狠话放得一点力度都没有,如同一片肥皂泡一般,光怪陆离而又摇摇欲坠。

但孙哲平也没有戳破这些脆弱的泡沫,他双手朝后一撑,仰起脖子,看着远处天际一颗明灭不定的星子。

“张佳乐,你还记得我们第三赛季的决赛吗?”

“啊?”张佳乐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么一句,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上了:“怎么不记得?我们第一次打总决赛,结果输得那么惨……”

“那要是这次还输呢?”孙哲平突然插了一句。

“这次?”张佳乐一愣,“季后赛第一轮还没打呢,你就惦记上总决赛了?”

“怎么不能惦记了?”孙哲平反问道:“我就想问问你,要是百花就像那场总决赛一样一直这么输下去,你还会继续喜欢荣耀吗?”

张佳乐怔住了,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少年人的雄心壮志考虑过未来的一万种可能,唯独没有“一直输”这一种。

“我……”张佳乐语塞了,孙哲平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的模样,问道:“怎么,怕了?”

“不怕,但是——”张佳乐回避着孙哲平的眼神,“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想一想吧。”孙哲平按着张佳乐的肩膀,强迫他和自己对视,张佳乐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孙哲平已经凑过来和他接吻了。黯淡的星光和微冷的夜风把这个吻拉得很长,过了很久孙哲平才松开了张佳乐,在他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张佳乐,分手吧。”

“再说吧……”张佳乐闭上眼,就势抱住孙哲平,任由黑暗牵引着自己沉入孙哲平的怀抱:“等我打完这赛季再说。”


“打完这赛季”其实也挺快的,仿佛奇迹降临一般,百花在张佳乐一人的带领下一路狂飙突进,竟然就这么一路杀进了总决赛,却在最后与微草的对决中一溃千里。

这不是百花第一次尝到败绩,也不是他们每一次在距离巅峰一步之遥的地方折戟。

但退场的张佳乐仍然感觉到一阵恍惚,他的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大腿扯着小腿一阵痉挛。他习惯性地看了对手那边一眼,微草的队员们正在庆祝,这场景对于张佳乐来说实在太过刺眼,他慌忙回过头来,却在不经意间瞥见了大屏幕上正在回放百花缭乱被王不留行击杀的瞬间。

张佳乐只觉得一阵目眩神迷,突然间,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孙哲平对他说过的话——如果百花就这么一直输下去……

张佳乐只觉得脊背发凉,自己几乎能感觉到冷汗汩汩地渗出毛孔,不多时后背就已经整个湿透了,他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失态,只得硬着头皮迈开步子,大步朝休息室走去。

孙哲平坐在休息室的门口抽着烟,见张佳乐和队友们过来了,抬头冲他打了个招呼,又低下头去继续抽烟。

张佳乐在孙哲平面前站住了,他似乎想对孙哲平说些什么,一张口却变成了:“这不是不让抽烟的吗?”

孙哲平头也不抬地答道:“没人管我。”

张佳乐愣了愣,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孙哲平,如鲠在喉。他很明白为什么没有人管孙哲平抽烟——这是百花俱乐部对孙哲平这位即将退役的队长的笨拙的补偿——张佳乐干站了半晌才挤出一句:“一会发布会你去不去?”

“去,”孙哲平掐掉了烟,“我得宣布退役啊。”

孙哲平这话说得极为平静,和他平日里说“明天早上8点训练”时并没有什么分别。现场一片死寂,张佳乐没有说话,其他的队友也都没有说话,除了沉默,他们不知道自己还能拿什么来应对此刻的情景。

这种诡异的沉寂让张佳乐觉得头皮发麻,耳朵里又传来了诡异的轰鸣,他很想开口说话,却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想问问孙哲平,是不是真的舍得就这样一走了之,他想质问孙哲平,走后还会不会把百花的未来放在心上,他想破口大骂孙扣平是逃兵和懦夫,可是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我就不去了吧……”

孙哲平似乎是有些惊讶般抬头看了一眼张佳乐,“行吧……”他犹豫道,“反正以后都得你自己去了。”

发布会召开的时候张佳乐就坐在休息室里头发呆,休息室里有闭路电视可以全程转播发布会,但张佳乐完全没心思看,他只觉得耳鸣愈演愈烈,耳边不时飘过“退役”、“受伤”之类的字眼,似乎还有记者在谴责张佳乐逃避在记者会上承担责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电视已经在转播微草的发布会了,张佳乐怔怔地盯着屏幕上那个眼睛略不对称的少年,心头阴云密布。

孙哲平推门进来便看到了坐在休息室里失魂落魄的张佳乐,他也没出声打断张佳乐的神游,只是默然地走到张佳乐身边,和他并肩坐着。张佳乐转头看了一眼孙哲平,一句话也没有说。

此时此刻,沉默是二人最后的默契。


“你打算怎么办?”张佳乐问道。他此刻正开着车飞驰在通往机场的高速公路上,之前帮孙哲平收拾行李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孙哲平把扔了满地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塞进行李箱里,最终剩下一套百花队服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这个我不带走了啊。”孙哲平自顾自地说着,拽起了行李箱的拉链,张佳乐依旧不发一言,只是默默地把队服从地上捡起来,叠好放在床上。

孙哲平木然地看着张佳乐叠衣服,叹了一口气:“你想要就留着吧。”

张佳乐依旧不说话,他倒也不是在生孙哲平的气,只是突然之间仿佛丧失了语言的能力一般。直到帮孙哲平把所有行李搬上车,把车发动起来,张佳乐才想明白,自己是在跟命运赌气,但他这么点脾气此刻显得如此不值一提,以至于除了沉默之外,他再也找不到别的什么武器。

等到他好不容易开了口,又轮到孙哲平沉默不语了,张佳乐硬着头皮,搜肠刮肚地想和他开个玩笑:“喂,分手了就不理我了,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吧?”

副驾驶座上的孙哲平转头不耐烦地看了张佳乐一眼:“你这话问的——我还能什么打算?先把伤治好呗。倒是你,你什么打算?”

张佳乐被孙哲平这态度一激,面色不善地斜睨着孙哲平:“我又能什么打算?你退役难道我跟着退?”紧接着他警惕地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孙哲平,“不许再说‘百花一直输下去怎么办’之类的鬼话了啊。”

孙哲平乐了:“你会怕这个?”

张佳乐翻了个白眼:“不是怕,是觉得你很无聊。”

“哦。”孙哲平满脸的不信任。

张佳乐迟疑片刻,又补了一句:“百花不会一直输的,相信我。”

孙哲平郑重地点了点头:“好,我相信你。”

这回两人都不说话了,张佳乐专心地开着车,孙哲平也只是望着车窗外的车流出神,经过一个收费站的时候,张佳乐正四处翻找着自己的储值卡,孙哲平突然说道:“我们都是不服输的人。”

张佳乐手上动作一滞:“哦,所以呢?”

“所以我相信你。”

张佳乐把储值卡递给收费站工作人员,转过头来问道:“相信我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认输的,不管对手是谁——叶秋韩文清你敢打,王杰希黄少天你也不会怕,外界觉得你沉不住气,但其实你遇事比我稳妥得多,百花有你,我就放心。”

“闭嘴吧孙哲平,别说这些没用的……”张佳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以后还联系吗?”

“不了吧。”孙哲平依旧望着窗外的车流,语气里犹疑不定。

“好。”

张佳乐望着远处渐渐浮出地平线的机场,感觉自己似乎是正眺望着一处与世隔绝的孤岛,来来往往的航班如同候鸟一般划破天际,不知道哪一只鸟会最终带走自己的爱人。

“孙哲平。”

“嗯?”

“你多保重。”

“好。”

“有缘再见。”

“嗯。”


哪有什么有缘再见?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别时容易见时难,张佳乐在床上躺了一会,觉得自己的耳鸣好像缓解了一些,便撑着床面坐了起来,没想到自己的脑袋才刚离开枕头,耳朵里的轰鸣又开始撕扯着他的头皮,张佳乐叹了一口气,决定先去吃点东西再说。他浑浑噩噩地一路摸到食堂,才意识到假期食堂不开门。他正准备转身离开,食堂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一条缝,百花后勤部的一个阿姨探出头来叫住了张佳乐。

“你们队长昨天让我给你留点吃的,说你今天一定会睡到很晚。”说着阿姨变戏法似的给张佳乐端出了一碗米线。

张佳乐有些惊讶:“阿姨你没回家?”

“我下午回去,反正我家就在这边,坐公交二十分钟就回去了,”阿姨热情地指了指厨房的一角:“那边有小灶,想吃什么自己过来煮,一会我走的时候我把备用钥匙给你好吧?”

张佳乐思忖片刻,为了不把整个百花俱乐部的食堂炸掉,他最终还是婉拒了阿姨的好意,反正自己差不多也该回家了。阿姨也没再说什么,交待张佳乐离开的时候记得把门带上,便离开了食堂。张佳乐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食堂,便开始埋头吃自己碗里的米线。

食物似乎能让张佳乐稍微舒服一些,张佳乐狼吞虎咽地把米线吃了个精光,还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他慢悠悠地收拾了食堂,在俱乐部里转悠了一圈,悠哉游哉地踱回宿舍里,开始收拾早上清理出来的脏衣服。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衣服全部洗完晾好,还顺手打包了自己准备带回家的行李,傍晚的时候准备叫上孙哲平一起出去吃饭时才恍然想起,孙哲平已经离开了。

而且是彻底离开了。

张佳乐被自己如此迟钝的反应给吓了一跳,他设想过孙哲平离开之后的若干种情况,可是偏偏没有想到自己这么快就适应了没有孙哲平在身边的日子,以至于自己这半天来对孙哲平的离开毫无察觉。这时的张佳乐才猛地想起来,孙哲平从受伤到离开,已经差不多大半年没和自己一起打过比赛了。

好像要适应没有孙哲平的日子也没那么难?张佳乐随即苦笑了一声,是啊,自己都已经挣扎着“适应”了大半年了,此刻已经连个无病呻吟的理由都没有了。他想起孙哲平说他们都是不服输的人,这句话就像是紧箍咒一般,缚住了孙哲平,也捆住了张佳乐,在各自的路上,他们谁都没有退路。

张佳乐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干燥的晚风吹进来,吹得张佳乐满头的发丝都在胡乱地打着卷,远处的天际已经慢慢地暗了下来,地些零落的星子已经若隐现,张佳乐眺望着远处,陡然生出一种“天高路远”的感慨来,他决定暂时忘掉一些事情,专注于另一些事情。

毕竟未来的路还很长,属于张佳乐的夏天也才刚刚开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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