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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张]-逐日

百日韩张day48(没数错吧……),抄送组织 @2017百日韩张 

长跑运动员设定,假的山东卷高考作文题,就是那个“不要回头”,本来不想搞了,但是突然想起来要和朋友换文来着……

命题作文真难写,本来想搞个热血竞技文,结果越写越意识流,搞到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搞个啥,大家随意看看吧。



韩文清第一次见到张新杰,便是在全国万米长跑锦标赛的赛道上——那是他本次锦标赛最强劲的竞争对手,出道的时间不长,夺冠的呼声却很高。韩文清没忍住朝他那边多看了两眼,对方正旁若无人地在赛道边压着腿,身旁的几个选手正七嘴八舌地八卦着叶秋突然退役的事情,但张新杰充耳不闻,只顾着一脸严肃地做着准备活动。他看起来身形瘦削,但背心和短裤下隐约可见紧实的肌肉轮廓——爆发力似乎不错,但耐力犹未可知。

不过,彼时的韩文清并没有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对手报以太多关注,没有了叶秋这个宿敌,韩文清轻而易举地赢下了比赛,但让他大感意外的是,张新杰也跑进了前三,离他的成绩也不过短短几分钟之差。

媒体炒作得甚嚣尘上的“天才少年”,并不是浪得虚名——但要想夺冠,仅凭天赋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艰苦训练——这都是韩文清这么多年来的积淀,是他问鼎全国大赛的底气。

但对方似乎很不服气的样子,在准备上台领奖的时候,韩文清原本在无意识地东张西望着,却在不经意间突然对上了张新杰的眼神。

“我会赢的。”韩文清从对方的口型中读出了他想表达的意思,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耸了耸肩,随即便把注意力转向了领奖台那边。

此后韩文清还在很多场国内的长跑赛事中见过张新杰,对方的成绩和排名起起落落,冷却下来的媒体也没有再将他当作“天才”大肆报道,但韩文清对他的关注却有增无减——这位年轻的选手似乎面临着不小的压力,但他的心性却十分成熟,对于挫折的消化能力极强。当记者问及他的“目标”时,他只是笃定地答道——冠军。

韩文清当然知道他这个答案意味着什么——在叶秋退役并消失得无影无踪之后,韩文清几乎垄断了所有国内田径赛事一万米长跑项目的冠军,张新杰要夺冠,那么自己就是最大的拦路虎。

但韩文清还从来没跟张新杰说过一句话,他觉得自己的立场十分地古怪——无论是作为对手,还是作为“前辈”,他对张新杰的关注都显得十分突兀。

比如此刻,在全国田径锦标赛的赛道旁,两人都在为即将开始的比赛而热身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五米,但韩文清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想到要如何开始一个话题,直到裁判员提醒运动员各就各位时,韩文清才直视着张新杰,艰难地挤出一句:“加油。”

对方略带惊讶地点了点头,仓促却又十分镇静地微笑回应了韩文清的好意,随即走上了自己的赛道。


不管韩文清再怎么心猿意马,发令枪响后,他都必须收起纷乱的思绪,专心应对眼前的比赛。韩文清跑步的风格是全程保持相对匀速地前进,这对于倾向于后半程发力的张新杰来说着实会造成不小的压力,但张新杰却在比赛一开始便咬得很紧,一副打算放手一搏的架势。

但此刻的韩文清并没有心思去留意这些,他的脑子里只有“向前跑”这么一个简单的念头——毫不夸张地讲,在赛道上的时刻是他最放松的时候,除了往前,除了奔跑,他不需要在意其它任何问题。

不需要在意媒体对他“巅峰已过、状态下滑”的大肆宣扬;不需要在意网友议论他只是“生逢其时”,是叶秋的退役使得他有机会包揽国内田径赛事的冠军;也不需要在意人们已经开始在田径圈的后起之秀中为他物色“掘墓人”,打赌是谁最先将他从神坛上掀下来……

他早已经习惯了将这一切纷扰烦恼一肩扛下来,再默默地消化掉,但此刻,他只需要往前。

初夏的风中已经带上了一丝灼热的气息,逆风奔跑的韩文清被这股热风扑得有些气闷,他竭力地调整着气息,保持着张弛有度的状态,在赛道的转弯处,他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以及一个人倒地痛苦的呻吟声。

这绝对不是回头的时候,但韩文清在一阵喧嚣之中听到赛道旁有人喊了一嗓子:“张新杰摔倒了!”

张新杰也听到了这一声吼,但他已经倒在了地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倒的,剧痛撕扯着他的脚后跟,也撕扯着他的神经,他本能地蜷起了腿,脑子里却一片混沌,他所记得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突然停下脚步,朝自己飞奔而来的韩文清。

他的意识逐渐澄清下来之后,人已经在赛场边的医疗室里了,他的大脑仍然在嗡嗡作响,疼痛几乎撕裂了他的大脑皮层,他朦朦胧胧地听到了广播里播报着自己的伤情——右脚跟腱撕裂——以及韩文清退赛的消息,由于少了两个强劲的竞争对手,某某某最终夺得了一万米长跑项目的冠军。

张新杰只觉得脑子里一阵钝痛,甚至都没能听清“某某某”到底是谁的名字,韩文清抱着臂站在病床旁,一脸事不关己的神色。

“你没必要这样的……”张新杰气喘吁吁地说道,因为疼痛的缘故,他的脸色十分难看,气息也不稳。

韩文清转过头来,眉头紧锁地望向张新杰,他觉得眼下的场景有些荒谬——距离他认识张新杰这人已经过去了整整八个月,八个月前,张新杰意气风发地在领奖台前用口型告诉他,“我会赢”;而八个月后,受伤的张新杰躺在病床上,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没必要。”


“有没有必要不用你来告诉我。”

韩文清的回应十分决绝,几乎堵死了张新杰所有可能的回复,他只能把所有的话都咽回肚子里,而对韩文清报之以一句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的“谢谢”。

在张新杰的教练和领队赶到之后,韩文清便离开了医疗室,在他身后,张新杰和教练、医务员断断续续地说着治疗和复健的相关事宜,韩文清也不方便多听,径直走出了医务室,他看到自己的教练和领队面色铁青地站在赛道旁等着他,他 还没来得及往回走,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就突然震了一下,掏出来一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你竟然退赛了?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

短信没有署名,但韩文清想都想得到是谁干的。

“你都退役了还跟我废什么话?滚。”

他放弃了在四周搜寻那人的踪迹的打算,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径直朝教练和领队走去。

“你在搞什么?”教练几乎已经快要吼起来了,“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

韩文清耸了耸肩:“我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

教练和领队面面相觑,几乎要把一口血喷在彼此的脸上。

他二人与韩文清也算是合作多年,早已摸清了韩文清的脾气,此刻也放弃了与他争执。这一场退赛风波似乎没有对韩文清本人造成任何不良影响,他仍旧在征战着全国各地的赛道,几乎可以说是所向披靡,媒体调侃他“拿冠军拿到手软”,他自己倒没什么厌烦的情绪,奔跑对于他来说仍然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只是他偶尔也会感到“高处不胜寒”,少了几个强劲的竞争对手,确实会让竞技失去一部分乐趣。

他想起那些被他一个个击败的对手,那些排着队向他挑战的新人,他想起退役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却又在他退赛时突然拿他打趣的叶秋,以及因为受伤必须休息整整六个月才能重回赛场的张新杰。

他偶尔会在网上刷一刷关于张新杰的新闻——无外乎一些老套的伤情报告和没什么营养的简讯,还有一些媒体开始急不可耐地热炒着“天才的陨落”。韩文清感慨着现在的体育新闻越来越没法看,却在偶然间刷到了一条“张新杰已经开始恢复训练,备战明年全国田径锦标赛”的信息。

恢复训练?韩文清皱着眉头盘算了半天——距离张新杰受伤退赛还不到两个月,现在就开始恢复训练未免操之过急。


然后韩文清就在昆明的训练基地里见到了张新杰。

此时的韩文清刚刚响应了国家队的征召,来到位于昆明海埂的训练中心,备战八月份的世界田径锦标赛。高原的训练环境给韩文清这个华北汉子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尽管他并不是第一次来昆明训练基地,但久违的高原反应并没有放过他,他只得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训练计划,让自己缓慢地适应着高原环境,逐渐进入竞技状态。

国家队的教练给他安排了新的体能训练计划,加强了上肢训练的强度,以提升心肺的运动机能。他不得不频繁地出入训练基地的器械训练室,进行卧推、硬拉、举铁之类的训练。就在这种情形下,他很偶然地在训练室里遇到了正在进行腿部恢复训练的张新杰。

“你也在这边训练?”韩文清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

“是啊,”张新杰的语气时带着一丝调侃的味道,“我本来有机会在世锦赛上和你同台竞技的。”

韩文清被他这一句话噎得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来,张新杰倒是挺淡定地给他介绍了自己的情况——尽管他不能参赛,但国家队还是将他吸纳为“预备队员”,同其他正式队员一同到昆明来参加训练。

“挺好的。”韩文清点了点头,对张新杰的竞技精神表示了赞许。

张新杰的腿上贴满了各种颜色的胶带,右脚脚踝上还戴着护具,做抬腿练习的时候额头上全是汗水,韩文清做完一组卧推之后,发现张新杰正扶着墙壁气喘吁吁,韩文清犹豫着走了过去,给他递了一块毛巾。

他们心照不宣地结成了训练的“搭档”——每天结束了器械室里的专项训练之后,二人就结伴到室外的赛道上去,韩文清通过练习变速跑的方式磨炼着自己的心肺机能和肌肉协调力,而张新杰则在练习快走,促进跟腱和腿部肌肉的恢复。韩文清跑完了自己的“赛程”之后,也会陪着张新杰再走上一段,权当是训练过后的放松,两人在跑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但无论聊些什么,他们的对话总能以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结束。

“我一定会赢你的。”

“哦,好,我等着。”

韩文清惊讶地发现,这个后辈新人比他想象得“有意思”得多,尽管他的生活作息和训练习惯刻板到令人难以忍受——这也并不是他的过错,韩文清一直对时下流行的“科学训练”颇有微词——但韩文清竟然意外地在这人身上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这让他本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临近七月底的时候,张新杰已经可以上跑步机进行初步慢跑训练了,韩文清的训练也进入了冲刺阶段,器械训练削减了不少,更多的是赛道上的“实战演练”。但韩文清依旧耐着性子每天抽出时间来,陪张新杰在器械室里耗着,看着他在跑步机上挥汗如雨,或是在持续性的康复训练中与不时袭来的疼痛对抗。八月初的时候意外陡生——某天在进行慢跑训练时,张新杰突然小腿一软,摔倒在跑步机上,他的额头正磕在跑步机前端的液晶屏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韩文清立刻冲了过去,关掉了跑步机,然后蹲下去查看张新杰的伤情。

张新杰被扶起半边身子来时仍旧满脸惨白,瞳孔里也没什么神,韩文清胆战心惊地拍了拍他的脸,大声问道:“你没事吧?”

“我想吐……”张新杰哆哆嗦嗦地抓住韩文清的胳膊,半晌才口齿不清地挤出这么一句。

糟了,搞不好是脑震荡——韩文清还没来得及作出进一步的反应,张新杰却突然侧过头去,“哇”地吐了韩文清一身。

韩文清没料到他的反应如此剧烈,也顾不得自己被吐了一身黏糊糊的苦水,凑过身去,伸手垫在他后颈下,另一只手掏出手机来,拨通了医务室的电话。

在韩文清呼叫医务室的过程中,张新杰的眼神几乎是涣散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后仰的脖子上青筋隐约可见。韩文清不敢贸然搬动他,生怕颠簸会加剧他的伤情;他只得半跪在地上,拍着张新杰的胸口,以免他被自己咳出的苦水呛到,直到张新杰被医务室的担架抬走,他才站了起来,拍了拍酸麻的腿,追上了前方的担架。

CT检查的结果是中度脑震荡,需要至少四周的休养才能继续进行训练——随后赶来的教练和领队面面相觑,谁的脸色都不好看,韩文清也铁青着一张脸,整个医务室寂静到令人心慌的地步。

最终韩文清是憋着一肚子气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的——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置气,但他只能将烂摊子交给教练和领队来收拾,毕竟比赛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由不得他分心。

在飞赴北京参赛之前韩文清去见了张新杰一面,对方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些精神,但整个人看起来仍旧很虚弱,脸色依然苍白如初。

“是我的错,”韩文清大包大揽地数落着自己,“我不该那么早让你上跑步机的。”

“不关你的事,”张新杰虚弱地摇了摇头,“慢跑训练本来就是教练给我定的复健计划……”

“他有病吧?”韩文清毫不客气地评价道,“你又不能参赛,这么急吼吼地复健有什么意义?”

对方仍然试图打个圆场:“我也想早点回来和你一较高下啊……”

“以后机会多的是,”韩文清皱起了眉头,“你急什么?还怕我跑了不成?”

张新杰露出了一个略显拘谨的笑容:“你不会像叶秋一样突然退役吧?”

“我为什么要突然退役?”韩文清的脸都快绿了,张新杰这才意识到韩文清未必喜欢自己这个不合时宜的玩笑,连忙闭了嘴,转换了话题。

“你——比赛加油……”

“知道了,”韩文清的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你好好休养,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确实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一万米长跑本就不是中国选手的强势项目,韩文清拼尽全力,跑进了前十,但仍旧与奖牌无缘。

中国队在长跑这一“冷门项目”上的失利并没有激起太大的风浪来,但张新杰还是小心翼翼地刷了刷有限的几条新闻,连新闻下的评论都没有漏过——一些人将失利归咎于韩文清年龄增长、状态下滑,还有一些人浮夸地缅怀着叶秋在上一届世锦赛上夺得铜牌的“光辉岁月”,看得张新杰一阵哭笑不得。

张新杰出道早,心性又格外地“少年老成”,早已学会了对这些活在键盘上的“健将”和“评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此刻他却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他笃定地坚信,韩文清要败也只能败给自己,“败给岁月”这种荒谬的议题,他想都不会去想。

他犹豫着托昆明训练基地的护理师向器械训练室的主管要了韩文清的电话号码,在傍晚的时候给韩文清拨了个电话。

仍旧滞留北京的韩文清看着手机屏幕上归属地显示为昆明的来电,沉吟片刻之后接了起来。

“我没事。”这是张新杰从听筒里听到的第一句话,经过无线电波的编码和译码,韩文清的声音在他听来显得略为陌生,但仍旧有着使人安心的魔力。

他猜到了自己想说什么——韩文清对张新杰的了解,早已超越了“对手”的范畴,甚至超越了普通的朋友,而带上了些许“知己”的味道。

韩文清絮絮叨叨地在电话里和张新杰聊了很久,在不能面对面的情境下,两人反倒轻松了不少,张新杰把自己准备好的一肚子安慰的话忘了个精光,他觉得自己仿佛是第一次到了韩文清的内心,触碰到他的骄傲与负担,触碰到那些自己从未亲历过的光辉岁月,那些被尘封于光阴的缝隙中的伤痛与屈辱……

“感觉你也挺不容易的……”张新杰搜肠刮肚地组织着词汇,他从未在“表达赞许”这件事情上加过技能点,这点倒和韩文清挺像的。

“还好吧……跑起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倒是你,成天伤病不断,这种状态要怎么赢我啊?”

韩文清的语气里没有任何嘲讽的意味,反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关切,张新杰心知肚明,但仍觉得自己脸上有些发烫,握着手机的手心里沁出汗来。

“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电波送来了千里之外的张新杰平静的声音,“我们很快就能在赛场上见面了。”


他们再见面时已经是第二年开春,在某个不知名的国内联赛上,两人在检录区狭路相逢。张新杰觉得意外——他此前并没有认真留意过参赛名单——自己大伤初愈,需要通过不停地参赛来找回竞技状态,但对于身处巅峰的韩文清而言,参加这种不知名赛事实在没什么意义。

“我需要保持竞技的状态,”韩文清十分坦诚地答道,“毕竟我年纪不小了,状态也一直在下滑,实在是懈怠不得。”

韩文清的状态在下滑吗?张新杰有那么一瞬间的走神,但很快便自然地点了点头。此前在他心目中,韩文清就是逐日的夸父,永无止境地奔跑着,谁也不会料到他会有轰然倒下的一天;但现在,他没办法再让自己产生这种没心没肺的联想,他试着去接触韩文清作为“普通人”的这一身份,将他和自己放到同一条起跑线上。

但韩文清看起来仍旧很轻松,他甚至还与张新杰交流了一下自己参赛多年的“心得”。

“永远不要回头——不管是在赛道上,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

韩文清这话听起来像是一句老套的鸡汤,但张新杰仍旧十分认真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上次为什么要回头?”

韩文清愣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他板起脸来,绷出一副十分严厉的模样:“你管我。”

轻松归轻松,在发令枪响后,张新杰迅速地进入了专注的状态,比赛就是比赛,任何时候都不应该松懈——如果连站在顶峰的韩文清都不敢懈怠,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停下步伐?

他的右脚跟腱处似乎还残存着一丝痛觉,但这并不能绊住他的脚步,他精密地计算着自己的圈数和里程,严格地控制着脚下的步伐与节奏。去年的一场伤病对他来说不仅是灾难,也是一种磨炼,是从技术到心性的浴火重生,他学会了如何驾驭自己的天赋并将其发挥到极致,这使得他的成长速度达到了惊人的地步——媒体惊讶于他的变化,而报之以纷杂的揣测与渲染——这位“天才少年”,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了。

张新杰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改变了多少——不变的或许只有那颗不甘于沉寂的好胜心吧。

他望向不远处韩文清的背景,脚下渐渐地加快了步伐——到了“超越”的时候了。

一切都来得那么顺理成章,以至于谁都没有料到他们的命运会在顷刻间改写——在张新杰距离韩文清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韩文清突然脚下打滑,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赛道边爆发出一阵惊呼,张新杰的脚下也随之一滞,险些绊了自己一个跟头。


但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他仍在不断地逼近着韩文清跌倒的位置,他看见韩文清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是徒劳无功。

张新杰疑心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一个声音——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他从韩文清身边跑过时,不由得偏过头朝他望了一眼,他恍惚间看到韩文清抬起头来望向自己,冲着他摇了摇头。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

张新杰转回头来,咬牙朝前奔去,于他而言,此刻就是冲刺的最佳时机——除了奔跑,他也不能再做任何事情。

当他跑过一个弯道时,他再次偏过头,朝之前韩文清摔倒的位置看去——场边的医疗队已经赶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把韩文清抬上了担架。

他只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一口浊气从肺里一直堵到喉咙口,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本该是最专注的时候,他却蓦然地生出了一丝荒谬的感慨,仿佛自己正肩负着韩文清那一份希望一般。

直到撞线那一刻他的脑子里都是近乎一片空白,仿佛最后的冲刺把他的意识连同力气一并抽空了一般。广播里播报着每个选手的成绩和排名,随后,他听到播音员用悲怆到近乎浮夸的语气提到了因伤退出角逐的韩文清。

他赶在颁奖之前去了一趟医务室,但并没有发现韩文清的踪影,医务室的护士告诉他,韩文清因为“伤情严重”,已经往市医院转院了。

张新杰愣在门口,汗珠从他额头上滚下来,有几滴渗进了他眼里,弄得他眼里火辣辣的,很想要流泪。他怔怔地转身走出医务室,脑子里嗡嗡嗡地响了半天才勉强听到广播里正催促他去领奖。

这是张新杰的第一个冠军。

仿佛是蛰伏已久的少年英雄终于得到了岁月的嘉奖,但直到他接过奖杯的那一刻,他都一直处在失魂落魄的状态下,甚至当一群记者拥过来之后,拍到的仍然是他一脸茫然的样子。

他觉得命运大概是在嘲讽自己,这个冠军来得宛如一个笑话,但他并没有打算给自己留太多悲春伤秋的时间——无论如何,他都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有了这一块“垫脚石”,未来的路上有再多的荆棘也拦不住他的脚步。

在返回住地的路上,张新杰掏出手机来,拨通了韩文清的电话,但得到的回音只有“您呼叫的用户已关机”。他只能百无聊赖地拿手机刷当天的体育新闻,如他所料,这种规格的比赛并没有得到太多的关注,除了一篇中规中矩的战报之外,仅有的一些关注点全部在于韩文清的伤情上——迟暮的英雄败于阿喀琉斯之踵,曾经伤病缠身的无名小将夺得冠军,国内的长跑界恐怕即将迎来一个时代的终结。

张新杰盯着报道里“跟腱断裂”四个字,只觉得大脑皮层被烧得一阵剧痛。


对于韩文清而言,住院的时光显得格外的无聊,相比之下,媒体那些悚人听闻的报道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考虑到跟腱断裂不同于普通的跟腱撕裂,韩文清拒绝了教练建议的“保守治疗”,爽快地答应了手术的提议,这意味着他起码需要在医院里休养四到五个月,还意味着他的职业生涯变得岌岌可危。

赛道如战场,新的后起之秀层出不穷,韩文清的倒下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所有人都指望着能借这一股东风出人头地,一些不太冷静的媒体已经开始设想韩文清退役后国内长跑界将会如何“洗牌”……韩文清对这些报道和评论只是一笑置之,他只是觉得媒体对于张新杰的评价有失公允——身处低谷时是少年天才,夺冠了反倒成了无名小将——这也未免太过势利刻薄。

当然,他也没办法对报道对象操心过多,毕竟他自己才是最值得担忧的对象——韩文清躺在床上,受伤的脚被固定着,动弹不得,只能抱着平板电脑,刷着无聊的体育新闻,对外界的冷嘲热讽报以一句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放屁”。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他以为来的是医生,便随口说了句“请进”,等他抬起头来时,眼前却出现了一张他十分熟悉、此刻却绝对不想见到的脸。

“叶秋?”韩文清皱起了眉头,语气不善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呗,”对方只是淡定地耸了耸肩,“毕竟我马上就要复出了,我得看看你还能不能继续做我的对手。”

“你有病吧?一声不吭地退役,冷不丁地又要复出,搞什么名堂?”

“哦,我休息了一年,觉得还是跑步好玩,”叶秋露出了一个十分玩世不恭的表情,“据说你要退役了?”

“谁告诉你的?”

“唔,看来媒体又在瞎写了……”叶秋点了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的神色,“这样也好——没有你这个对手,我的职业生涯会少很多乐趣的。”

“你来这就是为了跟我较这个劲?你无不无聊?”

“我跟你较劲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们都较了多少年的劲了?”

“你要是真想复出,外面有得是你的对手,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韩文清冷冷地答道,“像我们这种人早晚要被时代淘汰的,未来属于那些年轻人,你有功夫在这跟我废话,不如出去检验一下他们的成色——看看谁有本事把你从神坛上掀下来。”

叶秋嘿嘿一笑:“老韩你这是看破红尘了?要转型当哲学家?”

“你滚吧——”韩文清没好气地骂道,“少在这边碍我的眼。”


叶秋从善如流地“滚”了,末了扔下一句“赛场上见”,韩文清也懒得回应他,低下头去继续划拉着平板的屏幕,果然在网站的边角里看见了一条“叶秋疑似复出”的新闻。

“神经病……”韩文清的嘴角抽搐了两下,一抬头却听到门外再度响起了敲门声。

“你到底还有完没完了?”韩文清只觉得自己所有的耐心都快被消磨殆尽了,接下来的场面却让他有点傻眼——他看到张新杰推开了一条门缝,探进个脑袋来:“你在说我吗?”

“是你啊……”韩文清努力地让自己的面色缓和下来。

“我可以进来吗?”张新杰嘴上这么说着,人却已经很主动地推开了门,走进了病房。

“你都进来了还问我?”韩文清指了指自己床边的椅子,“坐吧。”

张新杰略显局促地在韩文清对面坐了下来,小心地打量了一眼韩文清——他好像瘦了一些,脸色也不太好,乱糟糟的胡茬根本没来得及刮,眉间的川字纹也显得格外地深——他所仰慕的英雄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被固定在床上,看起来犹如一个被束缚住的俘虏。

而韩文清也在打量着张新杰——他穿着浅蓝色格子衬衫和牛仔裤,斜挎着一个藏青色的帆布包,还戴了副眼镜,看起来像附近某个大学的学生,看起来丝毫没有他往常在赛场上表现出来的那种尖锐的攻击性。

“找我什么事?”韩文清的眉头皱成一团,语气似乎仍处在极度的不耐烦之中,“道歉就免了吧,你做的选择是完全正确的,你不需要有任何的负罪感。”

“我没这个意思——就是想来看看你。”

“哦——”韩文清的脸色有些挂不住,语气里透着一丝自嘲的味道,“有什么好看的?”

“你近况如何?”

韩文清终于从尴尬中缓过劲来,无所谓地指了指自己被固定起来的右腿:“如你所见——不太好。”

张新杰迟疑了几秒,低头从自己的帆布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来,递给了韩文清。

“这是我受伤恢复期写的恢复训练笔记,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你什么。”

韩文清目瞪口呆地接过了笔记本:“你竟然还有心思记这个?”

张新杰点了点头:“虽然我们的情况不太一样,但里面有些东西应该是可以触类旁通的,包括跟腱组织的恢复周期、相应的训练方案、身体机能的配套恢复训练……希望它对你有一些参考价值。”

“谢谢,”韩文清把笔记本放在床头柜上,随口答道,“希望我不会在跑步机上摔成脑震荡。”


这似乎是一句十分不留情面的嘲讽,但张新杰还是“噗哧”地笑出了声。

“我知道你对学院派的训练方式不感兴趣,但此一时彼一时,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冒险,它有必要得到更加科学的对待。”张新杰顿了顿,又补一了一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去图书馆帮你借一本运动医学方面的书。”

“不用了吧——你借了我也看不懂,”韩文清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不过,我会和教练好好沟通这个问题的,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开玩笑。”

“也就是说,你还会再回来的,对吧?”张新杰露出了一个跃跃欲试的笑容。

韩文清也笑了——他的脸上难得露出如此放松的笑意:“当然了,我现在退役了,你也不会甘心吧?”

“当然了,我的目标可是击败你。”

“嗯,有志气,”韩文清不轻不重地放了个嘲讽,“除了这个,你还有什么志向?”

张新杰一瞬间笑得更加放松了:“我说我要在国际大赛上拿个奖牌,你会不会笑话我?”

“我笑你干什么?”韩文清反问道,“国内长跑界要是多几个像你这么有志气的新人,我现在就能放心退役。”

张新杰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所以你也是以国际赛事的奖牌为目标的?”

“当然了——只是不知道我还剩下多少可以拼搏的时间……”韩文清摇了摇头,长出了一口气,“我跟你们不一样,你们的未来还长,出人头地只是时间问题,我却是日薄西山,没几天可以浪费了。”

聊天的氛围再度变得凝重起来,张新杰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只得犹豫着换了个话题:“我刚进来的时候你似乎心情不太好——还有别人来过吗?”

“叶秋,”韩文清没好气地答道,“这人莫名其妙跑来跟我说他要复出。”

“啊——”张新杰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他怎么……”

“耐不住寂寞了吧,”韩文清露出了一丝若有所思的神色,“也对,这人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地退役……”

“那他到底想要什么?”张新杰仍然有些懵圈。

“荣耀,他想要更多的荣耀——像他这样的人就是天生的斗士,生来就是要向着顶峰攀登的。他现在还远没有达到他的极限,怎么可能甘心离开?”

张新杰怔住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些陌生——他自入行以来就习惯了仰望英雄,且渴望着与英雄并肩,但他很少有时间停下来考虑,世上有这样一种人,为追逐荣耀而生,至死方休。


“那你呢?”这是张新杰最终抛出来的问题。

“我?”韩文清愣住了,“你想问什么?”

“你也是这样的人吗?”

“我不知道——”韩文清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仰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我是什么样的人,应该由你们这些后来人评说,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好胜心不弱于任何人,过去是这样,将来也一如既往。”

张新杰深吸了一口气,他产生了一丝荒谬的联想,如同撞破了历史的残卷一般,他曾经目睹了恺撒大帝站在顶峰,向着广阔无垠的疆土扬鞭,高呼我来过,我见证,我征服。

他也预见了英雄最终的倒下,韩文清、叶秋这一批老将正在一个个地谢幕,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他们现在还不愿意放手,但已不知未来还有多少荣光能被他们握于手中。

而自己,或许就是那个昔日光辉岁月的终结者。

张新杰只觉得胸中热血沸腾,眼中再度绽出跃跃欲试的光彩。

“怎么,现在就已经迫不及待了吗?”韩文清捕捉到了张新杰眼中的神采,“我可不会把未来拱手让给你,你有本事的话,自己来争取吧。”

“好,”张新杰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

“有什么好等的?在此之前,你可以去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什么?”张新杰怔住了。

“去和叶秋较量一下吧,他才是我们这个领域的标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你们下一场比赛就能碰面了。”

“我——”

“你给自己设定的对手,是我,这我知道,”韩文清自顾自地打断了他的话,“但我终将要时代所淘汰的,但你的路还很长,你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不,”张新杰打断道,“这不是浪费,这是我的梦想。”

他站了起来,直视着韩文清的双眼,眼中不再有羞怯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灼热的、期盼的光芒。

“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他长舒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就是击败你,然后与他并肩。”

韩文清似乎有些愣神,片刻之后,撑着床面勉强坐了起来,朝张新杰伸出了一只手。

“来——”

张新杰走向韩文清,握住了那只手。

英雄的史诗或许会有落幕的时候,但追逐的意志永无泯灭之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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